也不知道童谣是否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一连几天都没在秀场见到她。
直到周六的最后一场时装秀结束,身后一分钟一百下的快门声依然没再响起过。
辛野回头看着第四排的三个空位。
三个“童谣”十分醒目,却没有人在这几个位置上停留。
一直到秀场侧门处等候,一众宾客都纷纷朝地下一层的晚宴大厅涌去了,始终没有搜寻到童谣的身影。
“我们走吧。”
姜原让辛野挽着自己。
辛野最后朝秀场里望了一圈,确认没有童谣的身影后,点点头,挽上姜原朝地下一层走去。
晚宴大厅总占地将近400平方,四个罗马式旋转楼梯自夹层的贵宾包间旋转而下,落入大厅四个角落。12条十米长的餐桌分为了六排,横亘在大厅内,垂搭着雕花丝绸桌布。宾客们各自围在一块,散布在大厅各个位置谈笑举杯。
当姜原和辛野走下楼梯时,客人们都已经聊了起来。
晚宴上的大多都是生意人。有投资商,有服装生产商,也有品牌商。
即使是某些艺术类品牌的设计师,也难逃在这样一个名利场里左右逢源的命运。
在靠近餐桌的一路上,有不少周围的大腕注意到了姜原和辛野。
一个气场逼人,五官精致冷艳。
一头黑色的发丝垂搭在肩颈上,露出若隐若现的耳骨钉和锁骨上的圆领银链。简单的黑色丝绸尖领衬衫下是垂感轻疏的黑色束脚裤,再配上一双经典无花纹的黑色马丁靴。
姜原身上没有多余的坠饰。
她肤色很白,一身黑色的装束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像一只沉睡千年的美艳吸血鬼。
她回头看着那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女。
“小心脚下。”
那少女一头蓬松的卷发,轻盈垂搭在腰臀处。她的脸蛋明净白皙,眉眼清隽灵动。一身齐膝的白裙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纹饰。
那双玛瑙石般的眼眸看向四周时,仿佛占尽了天地间三分的灵气。
“那两个女孩是模特吗?”
“没有见过的生面孔,或许只是新人。”
“恕在下先走一步。”
周围的大腕们开始跃跃欲试。
一名西装革履的绅士率先迎了过来,脸上挂着谈生意时客套的笑。
“打扰一下,两位小姐。看二位的模样应该是华国人吧?”
姜原领着辛野径直绕过他,一丝目光也没留下。
辛野在路过他时腼腆一笑:“抱歉啦。”
那绅士傻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继续追上去问还是就此作罢。
“好高傲的女人……”有人退缩了。
一名女商人见状,拿起手里的一杯香槟朝二人走去。
“您好,整个晚宴里的华国人很少。认识一下,我是来自华国的……”
“小野,尝尝这个。”姜原夹过一块蒂芙尼绿的马卡龙,轻轻喂入辛野的嘴里,“好吃吗?”
辛野乖巧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个粉红色的:“我想吃那个味道的。”
“好。”姜原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无视掉一旁还举着香槟的女商人,为辛野夹来了粉色马卡龙。
那女商人站在一旁,被这赤.裸裸的无视弄得面红耳赤。她轻咳了一声,复而又开了口:“打扰了,我是……”
“当啷——”
女商人倚靠在餐桌上时碰倒了一杯别人倒好的红酒。
紫红色的液体从歪倒的高脚杯里倾泻出来,染上了那位女商人的白裙。
周围一片唏嘘声。
姜原这时才注意到身旁的女人,不紧不慢地递给了她一张餐巾。
女商人接过来擦着,一时间又羞又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说都怪眼前这个冷艳美人呢,但是红酒不是她的,更不是被她撞倒的,责怪不了她。女商人只觉得自己理亏,却又觉得都是姜原的错。
她抬头,怒瞪了姜原一眼,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辛野一边吧唧嘴吃着马卡龙,一边看着那女商人走远,也不得不蹙起眉头。
“原原,会不会有点不近人情?”
“嗯?”
“刚才那位绅士和那位女士,只是想来同我们结交罢了,是不是和颜悦色点会更好一些?”
姜原沉默着给辛野挑出一团意面。
“第一个接近的那位,是英国一家不知名小公司的总监,曾经盗窃许多青年设计师的作品。”她顿了顿,给了个总结,“十恶不赦的小资本家。”
“第二位女士,在去年的巴黎时装周上泼安贝脏水。看上去是华国人,早已加入意大利国籍,有辱.华倾向。没有结识的必要。”
辛野讷讷地听姜原说完这些,不知觉地点了点头:“喔……”
原来姜原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不可一世的样子,是早已经在心里作了权衡判断。
她这样极其遵守自我原则的人,断然是不会和那些小人结交的。
身后传来一声笑,“您是个很有智慧的女性。”
辛野和姜原先后朝后看去。
是昨天她俩碰到的那位西装绅士。他此时已经取下了礼帽,手指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石熠熠闪光。
男人鞠躬行礼。
“鄙人费正培,很荣幸见到二位。”
虽然没见过他,但显然辛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有一阵抵挡不住的喜悦:“原来您就是费先生!”
姜原短暂的回想了一瞬,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如果说国内无人不知乔吟山,那其下的最大制片商巨头费正培,也同样拥有显赫的名声。
更重要的,费正培也正是这次剧组拍摄《蜜语》的幕后制片人。
付妤曾在传来的信中给过姜原暗示。
姜原虽然总是冷漠,却也明白这个人并非是等闲之辈,于是朝他点点头:“您好,费先生。”
费正培笑着,鼻唇间的一字胡乍一看倒还挺像卓别林。
他的目光很慈爱,看了看辛野,又看向姜原。
但是在看着姜原时,那目光里的慈爱渐渐又变得深沉了一些。
姜原向来敏锐,对这一变化察觉很快。但潜意识里隐隐觉得,他似乎在透过她看着另外的人。
费正培率先转移了话题:“两位小姐怎么会有闲心来参观时装秀呢?……是剧组里的资金周转不够了么?”
“没有的事,费先生请放心。”辛野甜甜地笑着,像长辈们都喜欢的乖巧听话小女孩,“这些天因为下雨,剧组里的戏延迟了。只有等明天晴朗过后和男主演一起接着拍。”
费正培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复而看向姜原,眼眸中满是欣赏。
“听说剧组中第一摄影师是你,一个人包揽了三个机位。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找到一位实力不俗的青年摄影师。”
姜原向来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只得牵强地勾了勾嘴角。
“不劳烦费先生了,还请放心。”
费正培倒也没被她这生疏的拒绝给惹恼,反而眼里沉满了笑意。他的手指轻抚着礼帽,神色又变得深远了起来。
“姜原小姐,你很像一个我曾认识的人……”
姜原看向他,眼里满是警惕。
“抱歉。”费正培恢复了起初平静无波的神色,似是有些懊恼,“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应该不会那么巧。”
姜原牵起辛野的手,手里的餐盘也一一放回了这张餐桌。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恕我们先告辞了。”
“……”费正培张了张嘴,看上去还有话要说。
然而那两个女孩已经从他面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就像十多年前,那个和姜原同样高傲、气质拔群的女人,从他面前带走她的妹妹一样……
-
直到确认离费正培已经够远,姜原才停了下来。
身后的辛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从后将下巴靠在姜原肩上。
“原原不想见费先生么?”
“……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很复杂的感觉。”姜原平静了片刻,“可能只是巧合,可能性并不大。”
辛野听着她说的话,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听得云里雾里的。
“什么意思?”
姜原摇摇头:“没什么,肚子还饿吗?先垫垫肚子吧。”
辛野也没有多问,就被姜原夹在盘中的食物堵住了嘴巴。
毕竟大酒楼的晚宴规格一向很高,这样又贵又好吃的佳肴,光看不吃确实很浪费。
也就那些为了在利益中斡旋的商人们才会心思不在食物上。
安贝一身拖尾的镶钻天鹅白丝裙,不规则的褶皱用蕾丝镶边,自腰侧斜斜向下扩展开,露出一双穿着裸色的镶钻尖头高跟。
她在大厅里搜寻了一番,手里拿着一杯香槟朝姜原辛野走来。
“唷,原来在这,可让姐姐好找。”安贝走来,手腕轻轻搭在了辛野肩上,“小姜姜怎么表情这么凝重?”
姜原沉默半晌:“遇到了些麻烦的人。”
听罢,安贝倒是很愉悦地笑了。
“我在对面那桌就听说你刚才的事迹了。那些商人谈起你啊,可都是脸色巨变,装都不带装了,唧唧歪歪像个怨妇。”
辛野乖乖捧起一杯果汁来小啜了一口,悄咪咪看了一眼姜原的反应。
姜原显然对那些闲言碎语早就习惯了。
她倒是问了回去:“安贝,你了解费正培么。”
听到这名字,安贝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辛野也感觉到肩上的手腕微不可察地僵了片刻。
“费正培……”安贝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意垮了不少,闷闷地喝着手里的香槟,“我知道他。他是我上一位父亲的好友。”
姜原脸色沉了下去。
“他也是个混蛋?”
“不清楚。”安贝摇头,“他在圈内的名声一向很好,倒没听说过和那狗东西一块干过什么龌龊事……怎么,你碰见他了?”
姜原“嗯”了一声:“刚才见到了。”
“小问题。费正培十年前就是个制片大腕,成了美籍华人后就离开华国了,听说已经打入了好莱坞。这次会回来投资,应该也有他的打算吧。”说着,安贝笑眼眯眯地看向姜原,“撇开那个狗东西不谈。费正培其实是个不错的制片商香饽饽,可得抓住机会跟他合作喔~”
辛野眨巴着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安贝,费正培就是她们的制片商。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乖乖埋头干饭。
姜原听完安贝的话,倒也没了别的顾虑。
只是这目前两次会面,费正培给她的印象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十年前,美国,好莱坞,又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回国投资……
这些高度重合的细节,很难不让姜原把费正培和乔吟山联系起来。
如果费正培和那个女人是敌对关系,那么姜原或许会打消这份顾虑。
但如果不是……
姜原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那就希望真的只是一场离奇的巧合了。
-
翌日。
连绵将近十天的雨总算褪去。
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雨后云层,逐一洒落在林地中,将克里维登庄园镀上一层金边。
剧组里的大家吵嚷着将器材搬进庄园里,间或响起积木几句“又要开工干活”的抱怨,还有穆三维踹他屁股的“噗通”声。
姜原在下一场戏的场景安置镜头,调整着不同机位的焦距,按照分镜头脚本来设计画面。
兴许因为一周没怎么碰过摄像机,姜原调整参数花了不少时间。
今天的戏份有男主演参与,这也意味着《蜜语》的戏即将进入高潮。
从早上开始拍摄,除去吃饭的半小时时间,一直到傍晚,姜原的视线和思维几乎都没有离开过镜头画面。
和辛野在伦敦游玩的这一周里,她对于英国独特的风情掌握了不少,拍摄时也有意识地将一些细节容纳进画面。
当费正培驾车亲临现场考察时,剧组里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正站在一旁观望。
一旁的助理请示着他:“Fivin,我去通知他们的导演。”
费正培抬手制止助理的行动,静静看着此时专心看着镜头的姜原:“不要打扰他们,去把车上准备好的晚餐带下来。”
直到画面中,男主演满怀爱意辞别诺娃后,这场戏总算结束。
大家都纷纷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忙了一整天,大家没了大嚎一声庆祝的力气,软瘫在各自的职位上已经是对这忙碌一天的敬意。
积木后仰着脑袋,注意到此时正站在剧组后面的西装男人。
他睁大了眼睛,忙坐起身来:“费先生!”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穆三维反应很快,连忙整理好自己,快步走到费正培面前去,同他握了握手。
“费先生,您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费正培和蔼地笑笑:“刚来一会儿。大家都累了吧,我给大家带来了晚餐,补充补充体力。”
辛野此时正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看着周围的大家兴冲冲地朝费正培围过去。
她又看向此时仍然在设备面前调试的姜原。
姜原的面容淡淡地,看起来像在思考,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思考。
“原原,走吗?”
辛野看着她鼓捣了一会儿镜头,拆卸下来又重新换上一个,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走吧。”
说着,姜原便朝辛野伸出手。
辛野面上的笑意徜徉开,像只兔子似的快步跑到了姜原身边,紧紧环住她的臂膀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大家此时都聚在庄园外的空地上,费正培的下属已经安置好了一个长桌,让大家围坐着用餐。
食物很丰盛,鸡鸭鱼牛样样俱全。除了西式菜肴,还有特意准备好的中菜。
积木看到老家特产的烟熏烤鸭,顿时感动得湿了眼眶。
“呜呜,真好……原来远在英国也可以吃到家里的味道。”他说着,掰下一只烤鸭腿,边哭边啃,“太好吃了,简直和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费正培在一旁看得乐呵呵的:“这么喜欢,那就多吃点吧。”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很开心。
姜原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幕,沉吟了片刻。
不得不说,费正培是个很有盘算的人。他知道剧组里的大家离开华国有一个月之久,会有思乡的念头。
现在这一波殷勤倒是来得恰到好处。
辛野静静看着姜原平淡的面色。原本她心中因为这顿晚餐浮起的一丝感动,此时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晚上会有一场与床有关的戏,需要诺娃和裴伊预先做好准备。
就在大家各自筹备的时候,姜原静静站在奢华的房间阳台上,靠着十二根圆柱围拢的低矮石台,仰头看月亮。
晚风静静吹过,轻拂起一阵野百合香。
她偏头看去,辛野此时也走到了她身边来,和她一起看着。
姜原觉得很放松。
“原原。”身旁女孩的声音,在晚风里很动人。
“嗯?”
“你是不是……对费先生有敌意?”
晚风忽然呼啸地刮了几缕,让姜原的发丝有些凌乱。直到风力渐渐小了下去,姜原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只是担心,他和我憎恶的人站在同一阵线。”
“原原憎恶的人,是原原的妈妈?”
姜原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却并没有出声。
辛野只得叹了口气,也抬起头来看着月亮。
“费先生是个好人。很久很久之前,爸爸曾经想为妈妈翻案,被许多有权有势的人打压。如果不是费先生暗中施以援手,爸爸或许还没那么快重新振作起来。”
姜原静静听着,半晌,开口道:“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算是我和爸爸哥哥之间的秘密吧。”辛野道,“费先生似乎也有忌惮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是不可以被预先刺破的东西……”
“……总而言之,我很相信费先生的为人。”
姜原听辛野说完,许久都没有给她回复。
辛野被晚风吹得身上凉飕飕地,摸索着自己地胳膊转身进屋了。
留姜原一个人好好地想清楚。
对姜原来说,在认识一个陌生人初期就下定义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
人都是有两面性的。
但如果辛野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心思细腻的人都说,她相信费正培。那姜原实在不好再对这个人继续抱有明显的敌意。
心下想着,姜原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进屋子里调设备去了。
因为考虑到两位女主演入戏时会介意外人在场,费正培带着助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穆三维和辛野也按照剧本上的内容,给诺娃和裴伊讲了接下来这场床.戏需要注意的地方。
两个女主演的耳根子都红到烂熟了,这才放她俩自行摸索去了。
姜原的镜头已经开始记录,然而场记还没有拍板开始。
似乎穆三维是刻意安排让她俩预热一下,按照剧本先在床上熟悉彼此。
显然,裴伊对两个女孩间如何进行这样的事情很生涩,但诺娃却出乎意料地熟稔。
她用脚背轻轻蹭动裴伊的下颌,引导对方亲吻自己的脚踝和小腿,再逐渐移上大腿根。
裴伊也十分上道,顺从地跟随诺娃的指引。
镜头里,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铺洒下的光线混杂着月亮的银辉,包裹住两个含苞待放般的少女。
像在采摘一朵半熟的苹果,生涩而又迷蒙。
直到两个女孩的身躯深深陷在了鹅绒大床上,纤盈的床幔自天顶环绕下来,让这份旖旎在镜头前若隐若现时,穆三维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如梦初醒似的喊了一声“卡”。
大家没有掌声,面上却都带着潮红。
姜原作为摄影师,完全明白这两位演员为这场戏的画面作出了怎样堪称艺术的贡献。
大家回公寓的路上,一扫刚才在庄园里的安静,纷纷都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费先生没留下来看咱们最后一场戏,太可惜了。”
“是啊……诺娃和裴伊入戏好深,我险些都快忘记这是在演戏了。”
“不得不说,艺术片拍床.戏真的很艺术!我看姜原的运镜简直……”
提到“床.戏”两个字,周围的大家像是触发了什么按键般,都齐刷刷地愣住,又齐刷刷地各自移开目光。
鸦雀无声。
姜原开着车,听见后面的动静小了下去,不由得有些发笑。
说起来,剧组里面个个都是成年人了。倒是一个比一个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