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雅舍包间外,一个刻印着“陶然轩”的朱砂红字挂在金丝楠木打造的门牌上。
推开门，阵阵檀木香风便如女人柔软的双手扑面而来，将众人的呼吸包裹在怀里。
这间包间有半弧形的观光落地窗,大圆桌上铺着丝绸金纹餐布,围绕的座位约莫有十六个，对于坐下剧组里的人来说绰绰有余。
辛野挑了个离窗近的位置，方便边吃饭边看风景，拉着姜原就坐了过去。
付妤见二人手牵着手走过去，不甘心就这样让她俩坐在一起，于是也迈开长腿准备过去坐在姜原身边。
积木撑着圆滚滚的身子，一溜身从后面钻了进来,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付妤前面,一把拉开姜原身边的座椅。
“嗨呀，我也要坐窗边！不能便宜你俩一边吃饭一边看风景了。”
积木抢到了座位,一脸的得意。
付妤眼见着自己盯上的位置就这么被抢,攥紧了拳头,有些恼怒地看着积木的后脑勺。
但转念一想,损失了姜原身边的位置又如何？只不过仅仅隔了个胖嘟嘟的积木,但依然离姜原不远。要是再不抓紧抢另外的位置,恐怕就会离姜原更远了。
正准备就势拉开积木旁边的座椅时,却见积木好像没看见似的,一把挤开付妤拉着座位的手，将穆三维连拖带拽拉了过来。
积木将他的肩膀重重摁坐在座位上：“来来来,导演大哥当然也得坐在宝座上。”
穆三维被他这拉拽的力度弄得脑袋发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有些气急：“下次能不能先说一声再行动？”
“这不是怕你抢不到位置坐吗？”积木小声哔哔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哔哔完抬起头来,这才猛然注意到站在后面的付妤。
“咦？付小姐姐怎么站在这里？”
付妤在心里骂了他不下千百遍，却也只得面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我就来这看看风景。”
积木见她这模样，顿时恍然大悟一般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付小姐姐也想坐在窗边吗？那我们都把位置让给你啊？”
付妤见状，温顺地将鬓旁发丝勾到耳后，一副知书达理不忍拒绝的模样，眉目神情有些蠢蠢欲动地笑了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呢……”
“害，那好吧，”积木耸耸肩，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付姐姐人真好，好位置都舍不得和我们抢。”
付妤的手僵在半空，收回自己已经准备迈向餐桌的步子，登时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堆着一副看似腼腆知礼的笑，却在心里恨不得将积木千刀万剐。
这个死胖子……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和她玩这把戏，害她出丑？
付妤攥紧了拳头，任由鲜红色的美甲嵌进掌心肉里。她转身走到穆三维旁边空着的几个座位，选了个和姜原四人仅隔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
姜原替辛野系上了餐巾，整理好餐具，一抬眼就看见桑文正盯着付妤看。
然而桑文并没有选择坐在付妤身边，而是隔了几个位置坐下。
其他的女生们要么都聚在付妤身边坐下，要么就选在辛野的另一边坐下，嬉皮笑脸地聊起天来，同辛野开着玩笑。
这倒是很奇怪。
桑文早上明明还一副和付妤暧昧不明的模样。
现在竟然在有意和付妤保持距离？
姜原的疑惑只闪过了片刻，很快就抛在脑后。
反正他人的事情，与她无关，便不必插手。这是她一直以来信守的行为准则。
但付妤毕竟是自她幼年起就陪在身边的人，或多或少也算是半个亲人。姜原说什么也不会完完全全地坐视不理。
在大家的嬉闹聊天声里，各式各样的珍稀菜肴端上来，一盘盘摆在旋转式玻璃餐桌上。菜还没上齐，各个餐盘里的筷子就已经七七八八地动了起来。
付妤一双美艳的眸子死死盯向姜原，看着那个冷艳无匹的美人替辛野小心翼翼地剥着帝王蟹蟹壳，将完好无损的蟹肉蘸了酱料喂入辛野嘴里。
她咬牙，只觉得这些餐盘里的珍馐一个比一个难吃。
陆陆续续也有几听啤酒和几瓶红酒端上桌来，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在桌上的玻璃杯中挨个斟满冒泡的啤酒，酒沫像是不要钱一样溢出来。
穆三维一扫先前的郁闷和不愉快，率先站起身，举起酒杯：“感谢大家这几个月为剧组的付出，今天的成绩很漂亮，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喝得倒是十分畅快。
好像除了获奖的痛快以外，还有什么压抑着的情绪。
说完，穆三维又倒满一杯看向辛野。
“小野，多亏了你的好剧本，我们的影片才能有骨架，我敬你。”
说着，穆三维便看向那个正在倒酒的服务生：“给她倒一点就可以了，不用倒满。”
然而姜原沉着脸，还没等辛野出声，她便信手将酒杯移开。
“有没有果汁或者其他饮品？”姜原看着服务生问。
女服务生被姜原这张脸惊艳得失神了片刻，而后泛着红晕连忙道：“不好意思客人，果汁需要等十分钟。”
姜原也没有让对方为难，只略微点头：“倒一杯红酒吧。”
服务生不敢耽搁，立马给她倒满。
穆三维以为姜原是想让辛野喝下一杯红酒，顿时面色铁青：“姜原，小野从来不能喝酒。”
“嗯，知道。”姜原语气淡淡的，眼皮微敛，飘向穆三维的眼神带着几分恣意的漠然，“我替她喝。”
说罢，姜原朝穆三维微微举杯，将杯中绛红色的液体缓缓饮入唇中。
对于红酒、果酒这一类的饮品，姜原向来不会一气喝完，总会略带些品尝的意味去饮用。
辛野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已经拿好了手帕替喝完杯中红酒的姜原擦了擦嘴角。
没有一句话，就这样完成了她们各自想为对方做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好像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即使什么都不说，都会本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然后相互配合着完成。
这不仅仅只是从喝酒上看出来，更是这几个月的拍摄过程和相处过程中渐渐显露出来的。
付妤看着这一幕，眼眶里泛起一片通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弥漫开。
她一杯又一杯地喝完杯里的酒，口红印已经散乱在酒杯口上。
“付姐姐怎么一个人喝酒！”积木见状，扒了几口大虾，连忙站起身来朝她敬酒，“我敬姐姐一杯！”
付妤看着这男孩还沾着蟹黄和虾壳的油腻嘴角，嘴角挤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
她斟好了酒应下，一口气饮尽。
“付姐姐好酒量！”积木拍着巴掌啧啧赞叹，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穆三维的肋骨，“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喝了几杯就喝不动了。”
穆三维兴致缺缺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切餐盘里的牛排。
付妤不想继续看姜原如何喂辛野吃东西的画面，然而目光却总是不可控制地放在那张冷艳而精致的侧脸上。
她攥紧了拳头，几乎没有心思进食。
晃眼间，她瞥见自己斜对面的位置上，也正在啜饮着红酒的桑文。
桑文移开盯着付妤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杯中绛红色的液体。
然而那双神情晦涩的双眼，却似有若无地在付妤黑色的裹胸包臀裙下游离。
付妤忍住内心的一阵干呕。
但她忽然想到另一边总是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姜原……
她有那么瞬间想试探试探，姜原是不是真的会对她不管不顾呢？
只见付妤红着脸颊，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悄无声息地令黑纱包裹的肩带松垮下来，露出一片雪白的肩颈和身前丰满的沟壑。
一旁的女生见到这香艳的画面，刚到喉咙的红酒立马卡顿下来。她呛咳了几声，连忙将付妤的肩带提回原位。
“付妤姐姐，小心一点啊。”那女孩担忧道，“别光喝酒，吃点食物吧？”
付妤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多管闲事”。
她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绯红的歉意，有些神色迷离地张了张唇瓣：“啊……谢谢……”
饭局渐渐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聊着些闲话。
“参加年末金华奖的影片，要在评奖前30天拿到龙标上映才行。”
穆三维听着大家讨论到下一步参加金华奖，带着些醉意开了口。
积木蒙了：“我们都还只是学生，怎么拿龙标啊？”
“备案就可以。”姜原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只要不触及电影审查的防线。”
作为半只脚踏入电影圈的人，大家对于电影审查防线一事都是心知肚明。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题材被封禁，电影艺术的创作性因为文化风气的肃清而大幅降低。
偏激者会公开抱怨，认为是电影审查过分严苛和死板。
然而，这也不过是避免“社会创伤”性题材泛滥，对社会引起不良影响罢了。
如何做到不逾越艺术创作的界限去完成一部上映的电影，是目前剧组里的大家即将面对的难题。
“我们把《杀生》扩展再拍怎么样？”积木搓搓手，有些跃跃欲试，“小野这个剧本这么好，光拍个一小时的剧情片太不划算了。”
辛野连忙摇了摇小脑袋，松软的长卷发在鬓旁鼓鼓的：“一个剧本对于同一个剧组来说，只有拍第一次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那小野，你有新的剧本吗？”穆三维连忙抢过话题，“如果有，我们接下来这半年就继续拍你的下一个剧本。”
辛野愣了愣，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姜原。
只见姜原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说出来给大家听。
辛野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一直在准备的剧本，是英法中世纪庄园主经济时期的故事。”
“大概是讲什么的？”穆三维问。
“讲……庄园主家的千金和女仆的爱情故事。”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铁板石锅里的海鲜还在吱吱作响，包间里的空调冷气铺散在桌上的声音也呼啸不断。
直到积木呆愣得不小心将手里的筷子敲在餐盘上，“叮”的一声响，大家才纷纷回过神来。
女孩之间的爱情故事啊……
积木凝眉思索了片刻：“这么说起来，好像咱们国内最近这些年还没有一部能够拿到公映的国产同性恋片吧？”
“该接上前辈们的步子了。”姜原沉静道。
上一部火遍全国的女同性恋电影，还是第四代导演拍出来的艺术电影，无论任何性取向的观众都被其艺术手法和故事脉络深深吸引，大受震撼。
然而近年来，这一类影片越发匮乏，即使有，也大多拿不到电影局的公映许可，或者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剧本。
在这十年里，知名度广到全国皆知，并且还能斩获大奖的同性恋影片屈指可数。
剧组里的大家被这氛围感染，渐渐也明了下一部影片的走向。
“不过，英法背景的片子应该比较难拍吧？我们半年来得及吗？”积木发出疑问。
“简单，搭建不了场景，我们就直接去英国。”
眼见着穆三维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说出来，有剧组成员弱弱地问：“导演，包路费吗？”
穆三维太阳穴突突直跳：“当然是全包。”
“好耶！！！”大家纷纷欢呼，就连姜原看着一旁眉开眼笑鼓着掌的辛野，也不由得舒展眉眼轻笑了笑。
就在大家渐渐又七嘴八舌地聊起其他话题时，桑文的意兴也从刚才大家一腔的热血中脱离出来，转而看向那边撑着下巴喝闷酒的付妤。
付妤本身姿容就很出众，加上那一股子的清媚感，带着江南茶园独特细腻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好像一滴滴细润的雨丝，痒痒地滴落在人的心底。
桑文回想起今天凌晨，她那柔媚滑嫩的腰肢，还有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的那些丰盈……
一想到这，他的眼神就变得晦暗起来。
早上如果不是姜原在场，他才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只听付妤手里的酒杯“啪登”一下滚落在餐桌上，酒水流出，浸湿了桌布。
一旁的女生连忙扶住倒在桌上的付妤，摇晃着她的身子：“付妤姐姐？怎么了？”
“喝醉酒了吧？”
“要不然送她先回去吧？”周围的女生们纷纷议论着。
就在这时，桑文放下酒杯，起身径直走到付妤的座位后面：“我先送她回去，你们吃吧。”
那扶着付妤的女生眼见着自己的手被桑文扫开，顿时有些气恼：“平时没见你这么好心，现在倒是积极起来了？”
桑文只睨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说完，桑文便揽过付妤的胳膊，环过她丰满的胸脯，欲要将她抱起来离开。
“慢着。”冷冽的女声在窗边响了起来，宛如一柄冰锥扎进了桑文的双腿，让他不得不止住步子。
他在心里懊恼着怎么又被那个冷艳的美人坏了好事时，回过头来看向姜原：“有什么事吗，姜大摄影师？”
“你想送她去哪里？”姜原环抱着胸，冷冷看着桑文在付妤身上盘桓的双手。
“当然是送付小姐会宅院里了，”桑文忽的轻蔑地笑了几声，“姜大摄影师以为我会带她去哪儿？”
姜原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偏过头来看向身旁正靠在自己臂膀外的辛野。
辛野鬓旁的卷毛已经被她拢在耳后。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坚定地对上姜原的视线，朝她抿唇笑了笑。
“可以吗？”姜原问。
“去吧。”辛野朝她点点头，星辰般的眸子里仿佛闪烁着璀璨星辉，“我相信你。”
姜原也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那松软的小脑袋：“我很快回来。”
“不用啦，你直接送她回去吧。”辛野在姜原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下乖巧地蹭了蹭，“我们也会尽快赶回去的。”
“好。”姜原点头，很快便站起身来，朝桑文走去。
桑文眯眼看着姜原朝自己走来，从自己手中接走付妤的娇躯。
“不好意思，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姜原一眼也不看向桑文，只揽过付妤的胳膊，将她背上自己的后背。
“姜原，她能是你什么人？”桑文只觉得有些讽刺的好笑，“重要到你宁愿把你的乖乖女朋友丢在这里？就不怕我下手？”
姜原任由周围的女生们替她在付妤衣衫单薄的后背上披好外套。
“她是我爷爷身边的亲人。”姜原耿直回答着。
在路过桑文身边时，姜原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警告着，声音满是驱散不开的寒意：“不过，你最好别打辛野的主意。”
“如果我打了呢？”
姜原眸子里依然是那份淡淡的冷意。
她看着桑文，轻蔑地笑了笑：“不怕死，就试试。”
一直到姜原背着付妤从包间离开，桑文都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刚才桑文和姜原那番对话的声音并不大，辛野和附近的人都听不清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只猜测是在交涉谁来把付妤送回宅院。
然而只有桑文自己知道，在姜原离开包间时留下的最后那句话，究竟带了多强的威压。
桑文好不容易才从千斤巨石压迫下脱离出来，臂膀仿佛仍在冰川中颤抖。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气也不敢喘。
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坐在窗边的辛野。
那女孩头发蓬蓬松松，在落日的余晖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双灵气的眼眸此时也正静静凝望着他，仿佛一个落入凡间的神女，正透过他这庸俗污秽的躯壳，直视着他更加丑陋的内在。
算了……他暂时没有打这女孩主意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付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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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喝了几杯红酒，姜原付钱请了酒楼的安保人员代驾付妤开来的钻石黑保时捷，一路将付妤送回姜瀛洲暂住的宅院。
此时夜色已经悄无声息降临在整座城市，西边徒留几抹暗紫色的云团，在幽深夜空中晕染开。
公路旁昏黄的路灯一下又一下扫过姜原斧凿般的面庞，在鸦色睫羽下投射丝丝缕缕的阴影，像一片黑色林荫。
付妤此时坐在车后座的左边，斜靠着车窗和软椅的交界处。她的神色有些迷离，外套已经滑落在座位上，有气无力的拉扯着自己那身黑色包臀裙的肩带。
一片泛红的雪白裸露出来。
她在座位上似是有些燥热，将边缝开叉的裙摆撩开，扭动着两条光滑的长腿。
“小原，开空调了吗？车里面……好热啊……”付妤有气无力的呢喃着。
姜原坐在车后座的右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驾驶座前方的路。
她晃眼扫过身旁燥热难耐的付妤，恍惚间竟然想起了辛野。
那只小白兔，喝了果酒也会身体发热，会缠着她的身子想要凉快凉快。
想到这，姜原的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但她很快将笑容敛去，神色淡淡地又看回前方，叫着驾驶座上代驾的安保人员：“空调再调低一点。”
安保领命，立刻调低了些。
然而付妤安静了一会儿后，却像是浑身难受一般，一边撩开自己的长发，一边随着晃动的车身朝姜原的身上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