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南桥这样一笑, 纪岷疆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让他滚,但他不,他仗着自己现在没脸没皮就装不懂, 出了浴室进卧室, 皮鞋一脱直接把被子摊开裹里头“睡觉”了。

  还故意发出很假的呼噜声, 好像这样喻南桥就发现不了他假睡似的。

  喻南桥有点无奈,他比纪岷疆大了七岁,没纪岷疆这个年纪的朝气蓬勃和孩子气, 平常的纪岷疆算得上成熟稳重,但易感期的……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洗漱完后喻南桥才出浴室, 他非常注重干净,于是看到纪岷疆乱丢在地上的鞋后真的有点生气的情绪,可他忍住, 不想失态,他拿拖鞋尖尖把那双皮鞋摆正,鞋跟完美摆成一条笔直的线。

  嗯,这样好看多了。

  喻南桥这才满意,他倒了一小杯水,就着刚从床头抽屉里拿出的药喝了,吞下药后他心脏的疼轻了点, 他把杯子放下坐在床沿,偏头看着白被子里小山堆一样的纪岷疆。

  “纪岷疆?”喻南桥试探着, 想看看纪岷疆今晚到底要做什么。

  纪岷疆很危险, 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在白玉京窥探自己, 并在自己的休息室进行非常冒犯的行为, 以及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强悍压迫感。

  喻南桥无法保证纪岷疆还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纪岷疆的感官很敏锐, 哪怕整个人都在被子里他也能察觉风吹草动, 比如他知道喻南桥此刻正在一旁看自己,所以他呼噜声更大了。

  他边打呼噜边打量被子里头,纪岷疆的眼有热成像功能,黑暗里也能看清所有东西,比如喻南桥这个又香又干净的被子里绣了“喻南桥”三个字,似乎是喻南桥自己绣的,字体秀丽清隽,但纪岷疆不懂欣赏,觉得喻南桥在被子里绣名字这个行为简直像幼儿园小朋友为了守护自己的宝贝一样。

  他老婆好幼稚,好可爱。

  纪岷疆闷在被子里笑,喻南桥不明所以担心他犯病了会笑死,他可不能死。

  毕竟喻南桥还得凭借他完成任务。

  于是喻南桥掀开了被子,暖黄落地灯的光亮适中,但纪岷疆方才在黑暗里笑个不停,一时没反应过来,无所防备就被光刺到了,泪失禁一般又开始犯委屈,又开始泪流满面宛若小动物哼唧了。

  二十一岁的大高个子,一身本该在慈善晚宴谈笑风生受尽万人追捧时的高奢西装,被他这么一哭,直接成了婴儿服。

  喻南桥:“……别哭。”

  “嘤。”纪岷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手盖住眼睛一直揉啊揉,哭得都打起了小嗝,“老婆,帮我吹吹……”

  他又开始撒娇了,方才好不容易被喻南桥一顿饭给毒清醒了点,此刻再度回归原状。

  喻南桥眉间跳了跳,他喜静最是听不得吵闹,纪岷疆今晚简直把他讨厌的事情做了个遍,小孩子真的很难照顾。

  为了让纪岷疆安静下来,喻南桥俯身凑过来,膝盖压在柔软的床面上,被子被他掀开,这样自己就进来了一点,屈膝半跪在床上使得后腰的弧度更性感了。

  雪白的薄被子的一角搭在他的银白的发顶,阴影混着不远处落地灯的暖光,让他冷清的脸上多了分暖意。

  纪岷疆把眼睛揉得太狠导致视线有点模糊,他高大的躯体侧躺着,微微抬头就看见喻南桥掀开被子蹙眉打量他的样子。

  长发滑下来,遮住了洗完澡后带了浅红的脸颊,唇色是艳的,与发色形成强烈对比。

  喻南桥本想拿帕子给纪岷疆擦擦泪,可纪岷疆直接手一抬,力道不知轻重地攥住了他的腕骨,那串青色佛珠因为纪岷疆五指收紧而让喻南桥疼得低叫出声。

  “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我给你吹吹。”纪岷疆如梦初醒,连忙收了手,他坐起来手足无措地,轻轻握着喻南桥的手吹气。

  薄被子因为被纪岷疆掀起而落在了喻南桥的头上,恍惚间像是新娘的头纱,那身浴袍因为俯身而露出一片胸膛,锁骨清瘦往下是瓷釉般的肤质,浴袍都成了圣洁的婚纱。

  这让纪岷疆一时失神,在他此刻的潜意识里像是有什么在挣脱束缚一般,连带刻骨铭心的、稍纵即逝的记忆片段,那是一场真正的盛大婚礼,高朋满座酒香满堂,他俯身,给喻南桥戴上了象征爱情与忠贞的戒指。

  他头痛欲裂,心底有像是愧疚又像是绝望的情绪在蔓延,他微微颤抖,什么也说不出。

  他边给喻南桥的手腕吹气呼呼,边一边垂下脑袋掉金豆子。

  手腕其实没被握太疼,喻南桥以前在副本受过得疼更多,纪岷疆的泪滴在他手上,烫得他收回了手。

  纪岷疆抬眼,拿怕被抛弃的可怜目光看喻南桥,嘴唇嗫嚅,“还疼吗?”

  喻南桥摇摇头。

  “但是,我、我好疼……我欺负老婆,老婆疼,我也……我还把老婆关起来让你生孩子,我,你说你恨我。”纪岷疆有点语无伦次。

  嗯?纪岷疆在说什么?

  喻南桥把掌心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有点烫,生病了?

  喻南桥在生化实验室照顾那几个怪物习惯了,一得知纪岷疆在生病,他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他暂且放下戒心。

  身子低了低,如同头纱的薄被子滑落下来,他双手捧着纪岷疆的脸颊,这样额头就对上了额头。

  “不疼,蹭一蹭,就不疼了。”喻南桥蹭了蹭,他拿哄那几只怪物的语调安慰纪岷疆,“乖,不疼。”

  这样温柔的声线,这样温柔的伴侣,细眉间的红痣显得他愈发仁慈。

  纪岷疆感受到喻南桥两只摸着他脸颊的手在颤抖。

  纪岷疆身体滚烫,可喻南桥却是冷的,喻南桥拿自己的冷给他缓解头热,还释放了点信息素的味道进行安抚。

  血液改造者之间会有一种感知对方身体状态的直觉,纪岷疆显然也知道喻南桥此刻的难受与脆弱。

  于是他乖乖地、努力地压抑住自己那份血腥无比的信息素味道,轻微释放着,血腥味就成了冷冽如冰的、可以被接受的气味。

  这是互相治愈的过程。

  这样依偎好久,喻南桥意识正逐渐剥离。

  喻南桥因为吃过药加上今晚被纪岷疆给折腾太久,纪岷疆无声拿拼命压制的信息素对喻南桥进行安抚,希望他可以舒服一点,不要因为生病而身子弱而总蹙着眉,这样显得好可怜。

  信息素的味道带了安眠的意味,于是他眼皮渐渐一沉,佛珠随手腕落在床面,青色的光暗淡闪了闪。

  纪岷疆沉默着把喻南桥抱在怀里,他眉眼还有易感期带来的单稚,可乌发金瞳又显得很凶。

  他看着喻南桥的银白长发渐渐变回了黑发,细瘦的下巴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简直白得可怜的四肢会不堪一击般。

  纪岷疆非常小心,生怕让他疼。

  喻南桥哪怕样貌漂亮秀丽,可毕竟还是个男人,哪个男人这样脆弱需要庇护?

  况且喻南桥其实很强,他速度快又惯擅玩刀,加上心思缜密智商高,已经是精英般的人,不是弱者。

  可长相太有迷惑性了,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加上纪岷疆所能感知的病弱信息素。

  “老婆?”纪岷疆轻轻出声。

  喻南桥还在蹙眉,细细地咳嗽几声。

  血液改造者带来的异种化是不一样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可以增强战斗力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可喻南桥此刻昏睡过去松懈了,又变回了普通人类时的模样。

  像是不觉得纪岷疆危险,于是把自己交付在了他的胸膛前。

  “睡吧,我跟老婆……一起睡觉。”

  哪怕纪岷疆此刻没有平常的意识,他也会轻轻地去对待自己的伴侣,他把老婆小心翼翼放在床上,那个枕头给老婆枕上,他自己直接睡在床上,两人体型差又太大,于是被子没法盖住全部。

  纪岷疆身体强悍连在极寒天气都能生存,更何况这点难度,于是他把被子把喻南桥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再羞涩着拿一只胳膊揽住老婆的细腰,脑袋隔着被子去贴老婆的腹部。

  他鼻尖动了动,闻着玫瑰味的信息素,也缓缓闭了眼。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纪岷疆喃喃低语,像在说梦话,“母亲说的那个未来,是不是就在你那个世界?”

  “那个未来,我想去看一看。”

  那个没有摇摇欲坠的疯狂制度,也没有杀戮与绝望,永远有真诚者摇旗呐喊,永远有追梦者砥砺前行,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屈服于这般虽科技高度发达但人人失去本心只会木讷残喘的社会。

  --

  已经清晨六点了,落地窗外人造日光正破开浓云而泄出一点亮光,这份日光是虚假的,在经历过核爆炸与无数自然灾害与能源缺失后,人类陷入了困境,臭氧层毁坏、日月星辰再也不见,虚拟天棚与人造星体代替着升至天空。

  一年接着一年,人类回不到地面的故土,又在虚假的天空下依靠纸醉金迷而苟活。

  浅薄的日光透过窗户撒到了纪岷疆的脸颊上,竟然带了点温暖的感觉,银蓝的发有些凌乱,一部分还跟乌漆的长发交织在一起。

  长发?

  他缓缓睁眼,然后发现视觉一片雪白的被子。

  ?

  他再抬头,发现自己正把整个脑袋拼命挤进了喻南桥的怀里,而喻南桥此刻浓睫闭合,睡得正熟,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正拿一只胳膊把喻南桥的腰揽住根本不让人家离开自己,像是小孩缠着喜欢的人死活不肯松手。

  他愣住了,整个人虽然一晚上都没盖被子,但也比不上此刻面对现实时的冷。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你、你打我!你打我!”

  “老婆!老婆你不要我!你不要我!”

  “我也要铐铐。”

  “哥哥,你把我铐住,我就跟你出去。”

  “老婆给我铐得好好看,喜欢。”

  !

  纪岷疆腰一挺直接坐了起来,他双手抱头把脑袋埋在大腿上,看着眼前黑色的西装裤,宛若人生也像这个颜色一般黑暗。

  他以前的易感期从来没这么智障过,要么是被注射药物而关进无菌实验室进行治疗,要么他自己把自己关进房间忍住杀意与痛苦,但这回怎么……怎么回事?他居然自己一个人不要脸一般“尾随”喻南桥还进了人家的屋,还把人压着磨大腿并且撒娇打滚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吃饭睡觉???

  还和人同床没共枕了?

  昨晚、那个、毫无尊严的、傻逼,是他自己?

  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