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想再和他要一个孩子, 所以请墨云君看看澈儿的身体状况,顺便测算一下,他受孕产子的良辰吉日。这一次, 本王想要一个健康强壮、天运绝佳的继承人。”聆渊说罢,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示意墨云走上前来。

  “……”墨云保持着双目低垂的模样,竭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眸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怒意。

  灵脉彻底损毁、心脏曾经受到致命的重创,光是这两点就已经让澜澈的身体比寻常凡人还要脆弱许多。再者说来, 心脏本就是性命攸关之地,即便是身强力壮、全无旧疾的健康鲛人, 以心脏生子之事也是九死一生, 可一而不可再, 何况是澜澈这样糟糕的身体?

  他一动未动, 更没有走上前去查探澜澈的身体状况,因为在他看来没有这种必要了。

  “生不了。”他平淡道, 果不其然看见君聆渊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哦?”君聆渊走了过来, 在他面前站定,鹰隼般的视线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最后才轻哼一声,冷声问:“为何。”

  “他没有灵力护体, 身体又太过虚弱,会死的。”

  聆渊的笑声更加不屑,话语中张狂的气焰更盛:“有本王在,怎么会让他死?本王的灵力足够保护他, 这一点就不劳墨云君忧心了, 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关乎母体自身的安危还不够吗?墨云竭力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任何愤怒和不解, 双拳在君聆渊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捏起, 又很快松开。

  “可是,据臣所知,鲛人以心脏产子,需鲛人心甘情愿——”

  “这一点更是无需墨云君挂心。”聆渊不耐地一挥手,漫不经心道:“本王的一切要求,他都不会拒绝。这两个都不能算是阻碍我们要孩子的理由,若无其他能够说服本王的理由,就请墨云君走近前来,看一看哪一日令他受孕最为合适。”

  既然连母体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了,哪一天受孕又有何区别!墨云在心底暗讽:而且挑选同房受孕产子这种事你应该找谈司雨国师而不是找我。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墨云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去,双指并起抵在澜澈额心,从中缓缓抽出一缕气息来。

  他一点也不想帮君聆渊测算什么最佳受孕时间,既然君聆渊给了他机会让他抽出澜澈的气息探查,他自然要探出些有用的东西。

  片刻后,墨云指尖的气息渐渐淡去,他的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诚如他之前所想,如今的澜澈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

  百年前的澜澈,一双仿佛溶进了星辉月色的眼睛里也曾流露过对君聆渊的爱意,但绝不像如今这样外放、炽烈和毫无保留。那时的他,目光中的些微爱意还混杂了许多墨云看不明白的情绪。奇怪的是,如今这些情绪竟从澜澈眼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百年时光或许对凡人来说是漫长的一生,但对魔族或是他们这样引天地灵气修身之人来说只能算是眨眼一瞬。

  百年的时间,真的能消磨掉一个人眼中纷杂的情绪,只留下炽烈的爱意吗?

  墨云不相信。

  于是在接触到澜澈气息的一瞬,他就毫不犹豫地开始探查他的神识,结果竟和他料想得完全一致——澜澈的意识被人为地彻底改造过。

  抹杀掉被认为是不该存在的情感和记忆,留下、甚至凭空编造出动手之人希望他理解、认知的记忆,又用各种奇淫巧术掌控、支配他的情感,让他对施术者本能地服从,生不出逃脱挣扎之心……

  何其酷烈残暴的手段!竟被君聆渊以爱的名字施加在澜澈身上!

  墨云的脸色一下子不受控制,变得冷峻凌厉,眸底愤怒不平的光芒藏也藏不住。所幸聆渊的视线完全落在澜澈身上,这才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直到许久没见墨云有所反应,才蹙着眉问他:“怎么,算不出来吗?”

  墨云猛然回神,迅速掩去眼底异样的眸光,略一思索,缓缓道来:“王上,测算日期并不难,但臣认为既然算了,就该严谨,方才正在复核。”

  “好。”聆渊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扫道脚,良久之后忽然想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出声来:“你们医道中人确实颇为严谨。本王想起当年你的师尊杏林君也是如此,为澜澈诊个脉也得回山门查阅医书,若非如此,或许本王的长子也不会流落在外多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很平静,辨不出喜怒,墨云也拿不准他是否因为当年之事生气,便随口报了个日子给他。他本能地不愿澜澈再为这种手段残虐之人伤身生子,便故意把日子往后报了许久,本以为按照君聆渊的急性子,定会不满,谁知对方听了后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还有一段时间。”聆渊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慢慢踱至墨云面前看了他片刻后道:“正好足够本王再次外出寻找能为吾儿重塑肉身的荀草。本王不在的这段日子,就劳烦墨云君为本王看顾好澈儿了。”

  墨云眨了眨眼,本能地应了声“是”,随后又禁不住自己身为医者的职业本能,道:“据说这荀草生在海外仙山,殊难寻找,王上——”

  “不愧是墨云君,果然博闻强识。”聆渊点头赞赏道:“荀草确实生在海外仙山,本王寻此物已有一段时间,目前已有大致方位,此去定能有所收获。这段时日,请墨云君务必为他调养好身子,本王会在你测算好的日子前赶回。”

  说完,也不等墨云回应,聆渊又俯身凑近澜澈,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定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思归。作为回报,你也要养好身子,准备再给我生一个乖儿子啊。”

  睡梦中的澜澈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最后只有墨云一人恭敬地目送君聆渊离去。

  巨大的传送裂缝瞬间开启吞没掉聆渊的身影,接着又很快闭合,待空气中那股迫人的威压完全消失后,墨云当机立断回身冲进澜澈的寝殿,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澜澈床前,动作粗暴地掀起层层云雾般的鲛纱,双臂紧扣住澜澈稍显单薄的肩连摇带拽试图把人弄醒。

  “澜澈殿下!快醒醒,别睡了逃命吧!”

  澜澈本就睡得极不安稳,即便身在梦中也能感觉有人在不断对他上下其手,好不容易那人消停了刚让他舒坦点,又凭空出现一道地动山摇的力量狠狠袭来,几乎立时把他从香甜的梦境中踹了出来。

  “怎么了阿渊——等等,你是何人!”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被眼前一张放大了的陌生男子的面容惊到了,下意识拢了拢本就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本能地向床塌内瑟缩了一下。

  “……”

  这个动作给墨云造成的冲击实在有点太大了,他虽与澜澈接触不多,但百年前也有过数面之缘,心知他虽外表看去略显单薄羸弱,但却是个从不轻易示弱的人,即便是心脏被人捅穿,他也能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锋利的骨刃,威胁自己为他开道逃离,何曾露出过如此瑟缩软弱的模样。

  君聆渊这个心狠手辣之人,到底还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人从头到尾发出如此剧变!

  然而眼下这些细枝末节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墨云强行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杂念,不由分说地捉起澜澈的手就想把他拉下床来。

  “来不及多说了,君聆渊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先跟我离开这里!”

  澜澈被他捉住的那只手臂不住挣扎,另一只手死死死抱住身旁的一根床柱,抵死不从:“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啊?你好奇怪啊,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聆渊去哪里了?阿渊——”

  墨云下意识松开他的手,飞身上去捂住他的嘴,可当看到身下肤如新雪的美人惊恐地睁大一双秋水明眸时又忍不住松开了手。

  “我是墨云!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墨云双手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迭声道:“我!墨云君!当今医道顶峰杏林君的嫡徒、昔日应龙王城首席医者、当今医道第三人!您都不记得了吗?”

  澜澈惊恐万状的目光渐渐在他报出一大串冗长的名号时恢复平静,他偏着头盯着面前这张年轻俊秀的面容,良久才轻而缓慢地一摇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

  墨云快被气疯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而下,急促又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了一个来回,既而再次转身靠了过去,一把抓住试图从另一头逃走的澜澈,锲而不舍道:“我!墨云,差点打掉你的孩子的那个墨云!”

  “还有这种事?”澜澈的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无力地一摇头,“我真的没有印象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随便就和你走啊。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只要你能说服的了我,我就听你的,怎么样?”

  他的声音缓慢又柔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退让的意味,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懵然无措,又略微有些委屈,让人很难拒绝。墨云差点被他昳丽的面容和无辜的神情恍了神,脑识空白了一瞬才猛地放开他的手,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是了,他怎么忘了,眼下这个澜澈被君聆渊改造过意识,记忆不全、情感受人掌控,认不出自己、不信任自己完全是理所应当。

  稍微组织语言后,墨云说道:“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也太复杂漫长,三言两语说不好。我想先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不会欺骗你,更不会伤害你,可以吗?”

  说完这番话他停顿了一下,本以为澜澈要仔细考虑片刻才能答复他,谁知他话音刚落,下一刻就听澜澈道:

  “我信啊。”

  “你信我?”这下轮到墨云略微张了张嘴,讶异道:“你别说得这么快,你认真考虑一下再回答我,你真的相信我吗?”

  “是啊。”澜澈点头,理所当然道:“医者治病救人总不会是坏人吧。虽然你方才说的那一大串名号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隐约想起之前聆渊在这里的时候我好像看见过你,你就是他找来为我治病的医者吧?既然是阿渊的人,我肯定是相信的。”

  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正是你的阿渊丑恶不堪的一面啊。

  墨云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先是轻而郑重地说了声谢谢,又道:“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现在认知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或者说是被人为篡改过、或许与你本人意愿相违背的事,而亲手促成这种局面的人正是你爱慕、信任的君聆渊。”

  澜澈歪着头看他,俊秀的长眉一点一点拧紧,过了很久才摇着头,轻声道:“我听不明白。”

  墨云:……

  “没事,确实很难理解。”他想了想,又道:“这样,不如换你来问我,就我说的这件事,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都可以问我,待我为你一一说明白后,你再决定是否要跟我走。”

  这样听起来确实比较容易接受,澜澈点点头表示明白,略一思索后刚想开口,却见墨云脸色骤然一变,压低声音迅速交代:“坏了,君聆渊好像忽然回来了,你千万别说我和你说过话!”

  “诶?什么——”

  话音刚落,没等澜澈说完话就化成一道金光急急一闪而过。

  下一秒,虚空中果然忽然生出一道熟悉的裂缝,聆渊的身影从裂缝中迈了出来,径直走到澜澈床前。

  澜澈方才为了躲避墨云,吓得在宽大的床塌上乱爬,把寝衣和寝被弄得乱成一团,本来拢得严严实实的衣襟不知何时又大大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的前胸。他骤见聆渊出现,也来不及整理衣衫不整的寝衣,只是怔怔坐在乱七八糟的床塌上冲忽然出现的聆渊尴尬无措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