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王放下手来, 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劝她:“你和本王那傻女儿一样,她如今可还在找那人?”

  温之玉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敛下表情对修罗王道:“前辈, 请告诉我那一日师姐去了哪里, 我好过去找她。”

  “固执的年轻人, 你非要去,就朝人界北方找吧。”

  “北方?”温之玉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一个地方,连忙拱手朝修罗王辞行, 转身迅速离开。

  看到温之玉渐渐消失的背影, 修罗王不由哂笑出声。想到那一日江绮思拜托她, 言是有人过来找她,便告诉她自己游历五湖四海去了,不用挂心。

  她已看出那女娃是强弩之末,寿命只剩凡人百年。也许温之玉早几年过来,还能和江绮思见上一面。如今只能道一句有缘无分。

  宝清州属于极北之地, 最是严寒。而这宝清州兴泰山,更是酷寒之地。兴泰山脚下村民常裹动物皮毛出行, 所以见温之玉一身轻薄的黑色长裙招摇而过, 无不侧目而视。

  宝清州属凡人地界, 地广人稀,灵气匮乏,一般修士没事也不过来这儿晃荡。

  山脚下一家客栈门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八九岁女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温之玉猛瞧,才看了一会儿便被自家阿娘叫进屋帮忙端菜去了。

  “娘, 刚才那漂亮姐姐是不是传说中的修士呀?她上山干嘛?那山上可是……”

  郑氏连忙对她嘘了一声,让她别乱说话。这些修士可不是她们这些凡人惹得起的,是不是,与她们又有什么相干?

  “好了,把这碗粥给先生端去,其他的事情少管。”

  小姑娘嘟着嘴,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却还是听话地端着粥上二楼。

  温之玉自然不会关心这些凡人是怎么想的,她日夜兼程,几乎每分每秒都在赶路,连半刻合眼的时间都没有,来到兴泰山脚下,已经身心俱疲。

  她不信修罗王的话,江绮思怎么可能死呢?可是距离目的地越近,她却越发害怕起来。她怕到了山顶,最终还是一场空。这三界何其大,江绮思若想躲着她,她便可能终身都寻她不得。

  越往上走,山路越发陡峭,气温也越来越低。沿途的树木都结上冰晶,就连长长的睫羽上也冻得发白,空中雪花飘扬,静静地落在温之玉的头发和肩膀上。

  温之玉呼出一口白气,仰头望了一眼山顶的方向,连要拂去身上的雪花都给忘了,因为再行一些路,就要到达山顶。

  最后这段路,她走得更加艰难。可是再远的路都有尽头,更何况这段路只有短短的几百米。她又想,她能去三界寻她,找不到也好,至少确信她没有死。现在这样犹犹豫豫,又让对方多等一天,江绮思该多么失望?

  她心中想着对方的脸,莫名振奋起来。好像之前修罗王说的话根本没有入耳似的。她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才刚刚看见山顶一间小小的草庐,心头就跟着一紧。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去推草庐的门。这草庐小小一间,孤零零地立在这山顶上,搭建得并不精致,推门进去,室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温之玉慢慢在室内逡巡着,手指在室内的一桌一椅划过。她确信江绮思曾经在这儿住过。只不过她眼下并没有呆在这里。她去哪里了?温之玉不敢深想下去。只要一日没有见她的尸体,她就一日不认她死了。

  她在室内呆了一会儿,便推门出去。门外风雪越盛,温之玉一身黑衣走在其中,身影尤其显眼。她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得狂舞,几乎迷了她的眼睛。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慢慢走过,留下一地脚印。可雪越来越大,那些脚印不一会儿便被落雪覆盖了。

  温之玉身姿笔挺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想着也许江绮思会去山崖俯瞰全景,便又循着那悬崖而去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任雪花落满身也没有伸手拂开。

  可等到她走到悬崖峭壁处,看到那儿立了一块墓碑,看清那上面的字,登时僵在原地,同时一颗心不停坠了下去,直到沉到崖底,紧跟着便是一阵令人震颤的寒冷从领口灌进去,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的身体好了,明明再不会觉得冷,可是这一刻却觉得全身都冻僵了。

  墓碑上的字,分明就是江绮思的名字。她茫然而不可置信,脚步踉跄奔过去,步子不稳,差一点就要跌倒。

  她仰头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觉得心如死灰,大抵不过如此。

  ……

  那日过后,她便在山顶住下来。太衍宗没有什么大事,有几位长老顶着,她也放心,便无任何顾忌地住在这里。她还有一个私心,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和江绮思,于是便没有派人去找唐星月游安莲她们。

  她的记忆也在这山上慢慢全部都想起来,回想江绮思道自己没有看过这种大雪,便日日端着酒壶到她坟前,和她一起喝酒赏雪。

  “大师姐,这酒是从各处收罗来的好酒,你尝一尝。”她将一杯酒倾倒下去,然后朝着墓碑举杯,微微笑道,“怎么样,味道可还好?”

  寒风呼啸,似乎有女子的絮语回答。

  温之玉便眼眶微红饮下杯中酒,然后立刻便被这酒呛得咳嗽起来。她轻轻抚了抚微红的眼角,不好意思道:“这酒太烈,你瞧我都呛着了。”

  到处都是茫茫白雪,一缕寒风捎来亡魂。泪眼迷茫之中,她似乎瞧见江绮思慢慢从远处走了过来。这一次她穿了一身粉衣,显得十分娇俏可人。

  不知多少次,她眼前出现幻觉。江绮思就是这样慢慢走近她,微笑着,目光温柔凝视她,好像她还在她的身边,并没有和她生死相隔。

  “小师妹,你哭什么?”

  温之玉揉了揉眼睛,哑声道:“大师姐见笑了,是风沙迷了眼睛。”

  江绮思歪着脑袋,托腮看着她,嬉皮笑脸道:“这儿可没有风沙,你骗谁呢?”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狡黠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我了?”

  温之玉终于崩溃,再也无法维持坚强的假象,流泪颤声:“是,我想你了。想得心神俱裂,想得恨不得立刻自戕随你而去!”

  江绮思却只是揉揉她的脑袋,微笑不语。

  山脚下,郑家客栈之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怒气冲冲地对自家娘埋怨道:“阿娘,我看那人并无任何本事,你干嘛要好吃好喝招待她?”

  郑氏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小女儿就觉得好笑,看到她一头乱发,显然是被人揉乱的,便笑问:“你刚从那位先生处过来?”

  小姑娘嘟嘟囔囔:“老是捉弄人家,掐人家的辫子,说几次都不听!”

  郑氏轻叹一声,将她那一头乱发重新梳理整齐,告诫道:“此话不能乱说,若被先生听去,她该多伤心?”

  小姑娘嗤之以鼻:“她会伤心?我才不信!倒是阿娘好吃好喝招待,可那人却整日游手好闲,教书教得也不甚认真,整日只知道窝在上房看她那话本,正事一件没干。镇上的人都说了,说她是骗吃骗喝的!”

  “她不是还教你读书认字?怎么能说正事一件没干?”

  说起这个小姑娘就有苦说不出。那人是说要教她认字,可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教她认得几个字就丢了几本书让她自己琢磨。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不耐烦静心读书,在她看来,这还不如跟着小二端盘子有意思呢。可她既已经拜那人为师,便得憋着气孝顺人家,平常什么端茶倒水的活都不能推辞。

  这不,马上就要午饭了,阿娘又要让她将饭食端上二楼。才刚走到门口,客房的门便开了。室内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请进。”

  小姑娘绷着小脸端着饭食进屋,见那人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瘫在床上看书,还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

  “师父,吃饭了!”

  江绮思将视线从书中抽出来,漫不经心看过去,立即笑眯眯朝小姑娘勾勾手指:“是小颜啊,麻烦把饭菜端过来,你师父想在床上吃。”

  小姑娘名唤郑颜,才八九岁的年纪,长得白白胖胖,仿佛糯米团子一般。江绮思自从来到这宝清州兴泰山脚下,基本就没有出过这个客栈,一年偶有几日会去山顶欣赏风景,但是那儿太冷了,她其实不爱去。

  “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过来拿!”郑颜将一张胖乎乎的糯米团子脸皱成了包子脸,学着江绮思翻了一个白眼。

  江绮思立即叫起苦来:“你师父我老人家一个,手脚没有力气啊!”

  郑颜看着她不过二十岁的年轻脸庞,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最初还曾被对方的皮囊迷惑,还以为是天上来的仙女姐姐。可是越相处,越了解对方恶劣的性格,就越发难以将对方和仙女联系起来。仙女姐姐怎么可能像她那样性格恶劣!

  虽然百般不情愿,郑颜还是无可奈何地将饭菜端过去。她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人,于是没话找话道:“师父,我看到有人到山上去了。”

  江绮思拿筷子的手登时一顿,不动声色道:“哦?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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