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浅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一劫。

  她挂掉林之音的电话,喘了口气,颓然地坐在了座位上,不大愿意出去面对宋清越。

  脑子里全是小孩愤怒而又恳求的语气。

  自己,让她失望了啊。

  如果说原本林青浅已经慢慢向小孩展现了自己隐秘的那一部分,现在,这扇打开的门又慢慢关上了。

  “不能全都说,该瞒着的还得瞒。”她喃喃自语,已然是决定了什么。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一看,又是林之音的。

  “妈,还有什么要紧事吗?”林青浅茫然地接起来,有些紧张。

  可别是林之音又要找小孩麻烦。

  那边林之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是在收拾什么:“我现在来你们这儿,给我订间房。”

  林青浅全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警惕地对林之音说,“不许凶她!”

  林之音很无语:“我有说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林青浅这孩子,就算被小孩伤透了心也依然牢牢护着呢。

  “你年前,不是让我答应你三个要求吗,第一个是等年后再慢慢交接, 第三个是把一些暗子安排告诉你,比如谢文亭。这两个都实现了,现在该履行第二个承诺了。”

  林青浅思索着:第二个承诺?

  蜜月?!

  “正好清越学校不是还有小半个月的假吗,那劳什子路演已经跑了这么久,接下来的无所谓去不去了。正好你们一起出去玩玩。林氏那边我给你替个班,也帮你顶一顶董事会和程家的压力,你和小家伙讲清楚。”林之音扣好箱子,坐在沙发上悠哉游哉的说。

  林青浅眼睛慢慢亮起:“谢谢妈!”

  林之音摇摇头,慢悠悠地说:“不过,清越该批评也是要批评的,我得说说她。”

  这次全方位与合作伙伴瞬间反水,给林氏造成了相当不利的影响,不利到林青浅一个人可能招架不住,得她再出山压一压沸反盈天的议论。

  让林青浅和宋清越出去玩,不仅仅是为了两个人关系的修复,也是让林青浅避避风头。

  “您别骂她,是我做的选择。”林青浅苦笑着,“她可能想不到这背后的利益交换,不赖她。”

  “想不到还不是错吗?”林之音的语气重了点,“她这样只会拖你后腿。”

  “妈!”

  林之音听着林青浅恳求的声音,叹了口气,“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说重话的,但是至少,也得让她明白你付出了多少。”

  “妈!”林青浅话音里依然是拒绝。

  林之音愤怒地骂着这死犟地孩子:“憨瓜蛋子。你就护着她,以后闹出更大的麻烦,你还护得住吗?”

  林青浅在那边沉默了很久,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

  这次如此轻易的应下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这次哄好小孩,以后自己怎么操作不告诉她不就行了么。她以后若是再和小孩分享工作上的事,自然不会什么都说了。

  “对了,”林之音又想起来了什么,迷惑地问,“你为什么会答应清越这件事?”

  一定事发生了什么的。

  林青浅的眼睛瞬间红了,都是血丝,声音里带着疲倦,“妈,别问了。”

  林之音看了看桌上自己年轻时和谢则卿的照片,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水雾,过了很久,轻声说:“她威胁你不这样做就分手?”

  林青浅一愣,从林之音看似波澜不惊的语调里听出了隐含的伤痛。

  “没那么严重。”不过,也差不多了。

  突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林青浅按下手机,开门。

  门后露出了宋清越毛茸茸的脑袋,“林青浅,我下去开会……”她话说到一半,看见林青浅红得吓人的眼睛,慌了神,“林青浅你怎么了?”

  林青浅可从来没哭过。

  她慌忙抱住林青浅,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脑袋,语无伦次,“我,那件事,啊,你要是不想,我……”

  她在林青浅和自己坚信的公平正义之间摇摆了起来,而且天平在慢慢向前者倾斜。

  林青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没事,你去吧。”

  宋清越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没事吗?”

  “我这就是风迷了眼睛,”林青浅揉揉自己的眼,“这边风沙大。”

  她为了让小孩安心,凑过脑袋啪嗒亲了她一口,“我真的没事,罗雍要是问起,就说我很累不下去了。”

  “真的没事?”宋清越将信将疑,踮起脚尖亲了亲林青浅通红的眼睛,有些犹疑,“那件事,是不是很难办?”

  林青浅捏住了她的鼻子,佯装不悦,“什么难办,我都已经办完了,你要是现在反悔我才难收场呢。”

  她也没说错:所有的安排都已经落实下去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林氏形象还是比一个优柔寡断朝三暮四的林氏形象要好。前者只是让人觉得林氏更难接触,而后者意味着她林青浅能力不够。

  “那就好,”小孩松了口气,用力抱住林青浅,头埋在她肩窝,“你要是不开心,要和我说。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什么新款啊都可以!”

  宝贝,这不一样的。

  林青浅心中长叹。

  她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只是因为宋清越,她越来越拎不清了。

  她没有回答宋清越的话,而是轻轻推开她,笑着说,“快下去吧,罗雍等急了又得怼我。”

  宋清越点点头,看着林青浅,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但分明又还是那个人。

  送走小孩,林青浅回到书桌边拿起手机,听见了林之音的叹息:“清越,比则卿好。”

  那话语中的一丝犹豫,她是听明白了的。

  林青浅接起电话,像块铁一样站在窗前,轻声说:“这不重要。”

  宋清越是否犹豫,在她心里自己的地位能不能超过她的坚守,都不重要。

  反正,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

  宋清越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底下的会议室,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不是最后一个。

  罗雍,迟到了。

  “齐导?”她奇怪地看着导演。

  齐导耸耸肩,“不知道什么情况,电话打得通但没人接,我们等等吧。”

  他倒是好脾气,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反正这两位主,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哄着肯定没错。

  又过了十多分钟,罗雍才急急忙忙跑来了,衣领拉得严严实实,眼睛里泛着水雾,眼角通红。

  好家伙。

  宋清越默默给他让过一条路,让罗雍在自己身边落座,心里想着:萧良哥来探班了?

  例行会议冗长而无聊,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了林青浅刚才通红的眼睛。

  心里就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磨下去的疼。

  只是越揪着疼,越要去想。

  她就像溺水的人,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说错话了吧。

  当时她气急了,口不择言,居然会和林青浅说出,“我会……不理你了”这种话。

  她怎么离得开林青浅?

  那一瞬间,林青浅眼睛里骤然涌上来的哀伤和不可置信,她全都收在眼里。

  以后,不能这么说了。

  宋清越告诫着自己。

  会议结束后,她刚想起身去找林青浅,却被罗雍叫住了。

  “清越,等等!”

  宋清越茫然地看着罗雍,眸子里都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伤感。

  罗雍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拉着宋清越坐下。

  “和林青浅吵架了?”他轻声问。

  宋清越摇摇头,“没有。”

  “哪里骗得过我,”罗雍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除了林青浅的事,还有谁会让你情绪这么低落?”

  宋清越愣了愣:“这么明显啊。”

  “可不是,都写在脸上呢,左脸写着‘我不高兴’,右脸写着‘生人勿近’。”

  “横批呢?”宋清越被逗笑了。

  罗雍思索了会,严肃地说:“内有恶犬。”

  宋清越笑得有些岔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罗雍温和地看着她,“我说过,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你和林青浅都是我的妹妹,你们出了事,我当然要管一管。”

  宋清越犹豫了会,摇摇头。

  林氏内部的这些龌龊事情,还是不能和罗雍说。再怎么说,他都是罗家人,和林氏是有竞争关系的。

  “是和林氏最近的变动有关吧。”萧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两人。

  罗雍看见他,先是一喜,然后又恼了,语气不善,“你怎么下来了?”

  “齐导说早就散会了,看你还没回来,就来看看。”萧良拉过椅子坐在两人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宋清越,“清越,你想不想听听我关于那件事的见解?”

  罗雍戳了戳他,“清越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林氏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多少人啊。除了你,还有谁能决定林青浅的决策呢?”萧良笑着看宋清越,“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把林青浅骂死了。”

  宋清越无措地捏紧了手指,“吃了很多亏吗?”

  林青浅怎么也没想到,她摁住了蠢蠢欲动的林之音,没防住神兵天降的萧良。

  “何止是吃了很多亏。”萧良摇摇头,“她好不容易稳定的林氏又散了。”

  宋清越低下头,死死抿住唇,看着桌子上的纹路慢慢变得模糊。心中说不上的感觉涌了上来。

  自己,做错了?

  坚持正义是错的?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这种类似的问题,我和雍也遇到过,想不想听听我们怎么做的?”萧良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

  罗雍白了他一眼,坐直了点,脸上也变得正经起来。

  宋清越急促地点点头。

  “林青浅也骂过雍,还是你出道那回呢,说他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理想主义者’。确实,他是,我手上也不干净,但我们相处的挺好的。”萧良边说着边把罗雍拉了过来。”

  “我们之前也争执过,也有类似的摩擦,最后,他选择了装傻。”萧良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用力扣紧。

  “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理解,掩耳盗铃,就会活得很舒服。”罗雍轻声说。

  他可是曾经被罗老爷子寄予厚望的孩子,萧良这个罗老爷子钟爱的学生都被派到了他身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宋清越摇摇头,“我……可能骗不了自己。”

  “没关系,很正常,你也可以继续纠缠,继续坚持自己,但那时候,就会有另一种结局了。”萧良看着她,语气有些落寞。

  “什么结局?”

  “之音阿姨,和谢则卿的结局。”

  一个深山古寺,孤独终老;另外一个永远活在愧疚当中。

  “她们也是吗?”宋清越愣愣地问。

  “看来之音阿姨还没告诉过你,”萧良笑笑,“她们也是这样的。”

  宋清越咬紧了下唇,直到尝到一点铁锈味,“就没有,其他方法了么?”

  萧良坐直了,认真看着她。

  “有。”

  “非常非常难。”

  林之音没成功,他也没成功。

  “其实,你这次,我觉得做的还不错。”他突然话锋一转,“这次林氏整顿来的太仓促,林青浅留下了太多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