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越担忧地看着一旁的林青浅。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透过飞机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印在她脸上,更显得皮肤冷白而透明。她疲倦地伸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闭着眼,整个人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气,仿若下一秒就会就再也不睁开眼,陷入长眠。

  “林青浅,我陪你到后面睡一会?”宋清越看了看机舱后方可以放转成双人床的长沙发,“你这样的状态,就是林叔叔……你父亲,看了也会心疼的吧。”

  “我没事,”林青浅睁眼摇摇头,冲着宋清越笑了笑,“昨晚听完故事没怎么睡好而已。”她凝视着面前眉峰紧蹙的小孩,伸手按上了她皱紧的眉,温和地冲她说,“也就三个小时而已,马上就到了,用不着。”

  她们在林之音的庞巴迪6000上,正在从S市飞往天府。正逢十一假期,出门游玩的旅客极多,两人现在的状态和要去做的事决定了她们不太适合出现在公众场合,于是就拿了林之音私人飞机飞这一趟行程。

  “到了天府还要坐很久的车呢,”宋清越握住林青浅按在自己眉上的手,翻转手腕,将它扣在自己手心里,两人十指紧握,“你还是睡会吧,昨晚是不是一整晚没合眼?”

  就连她,听到了完整的故事,都震惊地一夜无眠直到天亮才睡着,更别提当事人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林青浅:她还从未见过林青浅如此虚弱的时候,宛如一只精致的瓷器,随时有可能破裂。

  宋清越难得固执一次,喊来空乘:“把后面的长沙发放下来。”

  空乘微微躬身——他们这个机组班子也是跟了林之音很久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宋清越的身份。明白不该说的不要多说的道理,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句:小林总和越小姐的关系看起来真的挺好的,难怪外面总是传两人的绯闻。

  不过两人怎么总不澄清呢?

  林青浅拗不过小孩,只得无奈起身,在长沙发上躺下,要来了蒸汽眼罩和毯子,眯起眼睛休息。

  宋清越坐在一旁,握紧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的面庞。

  林青浅听着发动机沉闷的声音,心中无由来的被躁意充满。

  庞巴迪以降噪著称,但是她今天本来状态就不对,还要打起精神去“见一见”自己那位父亲,于是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无法忍受。

  小孩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些,凑到她耳边,“没事,我在。”

  她招手,又要了一副防噪耳塞,为林青浅戴上。

  没有用的。林青浅在心中长叹,忍者心中的烦躁,把蒸汽眼罩扒拉下来,看着宋清越,开口说:“上来。”

  宋清越指了指自己,挑眉发出疑问。

  林青浅点点头,突然卸下了所有的装甲,带着脆弱的神情:“让我抱一会。”

  小孩看着她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脱鞋上床,与林青浅躺在一块。

  林青浅缩进宋清越怀里,尽管长手长脚无处安放,她也固执地往身边人的怀里挤。宋清越用力的抱住林青浅,看看四周,机组人员没人在看着她俩,于是轻轻在林青浅额上落下一个吻:“睡吧。”

  林青浅紧紧揪着宋清越的领口的衣服,嗅着她身上属于年轻人的那股肆意张扬的阳光味道,仿佛这样能冲刷掉她身上的暮气。她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宋清越伸手一点点抚平了林青浅皱起的眉,轻叹一声。

  看来不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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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浅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她就像看3D电影一样,坐在宽敞舒服的座位里,眼前“荧幕”播放的,就是昨晚林之音、自己和小孩三人的画面。

  听一遍故事已经够虐自己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她苦笑一声,这种清醒梦可没什么休息的效果。

  但是这个梦似乎并不以她的意志转移。她也只能靠在座椅上,老老实实看着“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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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两人进门的时候,林之音穿着园艺工作服,优哉游哉地修剪花园里的灌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身价千亿的集团董事长,反而像是公园里随处可见的在遛狗的普通市民。她抬起眼看了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招呼她们先坐下。“我弄完这点就过来。”

  宋清越有些紧张——从林之音的态度来看她似乎还是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的。

  但还是忍不住发抖。

  林青浅扣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把你的演技发挥出来,不要害怕。”

  她们可是双影后啊。不过她们这次回来不是要和林之音坦白的,还不是时候,得一件一件事慢慢来,先听完故事再说。

  林之音把手上的园艺剪交给身边的佣人,到一旁洗了洗手,在两人面前坐下,给她们沏了壶茶:“和好了?”

  两人一懵,还是林青浅先反应过来,点点头,“和好了。”

  “嗯,我看热搜上你们现在关系不错嘛。”林之音示意两人喝茶,“清越是在青浅的公司跟着学?”

  此时宋清越也明白过来了:林之音不是没看热搜,只是先入为主的觉得两人恢复了正常的姐妹关系。

  她点点头,“嗯,做了她一天的私人秘书。”

  林之音很感兴趣地问:“学到了些什么吗?”

  林青浅打岔:“就是一些端茶倒水的活,慢慢来,不急的。”

  林之音笑笑,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反而和蔼地对着林青浅说:“谢家那件事干得不错,谢家现在的主事人谢老四已经和我打过电话道歉了,把锅推给了一个小辈。暂时不用追究,毕竟是没有证据的事,毕竟王炸拿在手里比丢到牌桌上更有威慑力。”

  林青浅点点头,“我懂。”

  林之音笑笑,她对这个继承人还是很满意的,不比年轻时的自己差:“明天公安局上半天班,你带好证件,去办一下分户立户口的手续,下午……”

  林青浅惊异地打断,半开玩笑地说:“妈,这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

  “瞎说什么呢?”林之音责怪地剜了她一眼,“你现在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有固定收入,有合法稳定住所,还赖在家里干什么?”

  “行吧,”林青浅耸耸肩,随后正经起来,“是和我爸……我生父有关吗?”

  林之音点点头,“对,我刚才就想说,我已经向局方提交了私人飞机飞天府的申请,你明天下午就可以飞一趟,去看看你父亲。”她面色柔和而怀缅,“所以让你去办手续,不要以我的女儿的身份去。”

  林青浅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大概就是因为林之音的耳濡目染——她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就像这次要林青浅去办手续一样。

  林青浅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惊讶地看向天边,“今天这火烧云,挺不一样的。”确实,那云就像天边被撕裂一般,沿着天边燃烧了起来,一眼居然看不到尽头。不是薄如轻纱般的变化飞扬,就是那么满满的一大块,厚重而压抑,颜色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正红,惨烈如血。

  林之音闻言扭头去看,随即有几分恍惚,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很久,又抬起头看两人——准确的说是看着林青浅,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地问:“你爸的事,你应该猜到了点吧。”

  林青浅点点头,“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警察?是缉毒警察吧,大概是在跨国追捕的时候牺牲的。”中缅边境牺牲,在国内毫无记载,甚至连家人都找不到一个,除了出于保护身份在隐秘战线奋斗的缉毒警察,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林之音点点头,“其实差不多了,但我知道你肯定有疑问,有些事,尽管解密了,但我也只能挑着和你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林青浅略微思考了一会,问了一个两人都没想到的问题,“他,是私生子?”

  “哈,”林之音失笑,“既然这样,我就从头讲起吧,这虽然是老爷子的黑历史,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你也知道,咱们林家是从川蜀走出来的。虽然这几年没怎么回去过了,但根还是在那边的。”林之音陷入了回忆,随口说,“我记得森林也被上面分摊了扶贫的任务,到时候回去看看也挺不错。”

  “嗯,你爷爷是川人,但是你奶奶……抱歉,他妻子不是,她是粤南人,两人算是白手起家的典型,搭上了改革开放这艘大船,打下了林氏现在的基业。他们既是夫妻也是战友,感情一直很好。”

  宋清越忍不住打断了林之音的话,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出生也和“私生”这个词多多少少沾点关系,“那为什么还会有私生子啊。”

  林之音无奈地摇摇头,“一个狗血的意外。老爷子在老家有一门娃娃亲,虽然早就讲清楚了,但是两个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的。在一次老爷子回老家探亲的时候,喝多了点,酒后的那点感情没能压抑地住,糊里糊涂就上了床。然后就有了你父亲。”

  “老爷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很纠结,他妻子就算是和他感情再好,对这种事也是无法忍受的,差点离婚。不过在老爷子承诺不会将那孩子,也就是你父亲接回家后,总算是暂时平息了这件事。”

  “但是你奶奶也是一个奇女子,她拒绝了老爷子的赡养费,一人将你父亲拉扯大。尽管老爷子承诺不接你父亲回家,但是毕竟是林家的骨血,一直也在注意他的成长。久而久之,他妻子看着你奶奶的努力——那个时候的单亲妈妈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慢慢地也就有了点敬佩。所以在……我大概十八岁的时候?那年春节,你父亲有来过林家一次。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我有个弟弟。”

  她有一件事没说。

  当时她挺开心的。大概是因为心中某些隐秘的需求有了解决,一个无解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对了,你父亲的名字是老爷子取的,林之德,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父亲非常争气,成绩非常好,高考是能考上清北的分数,但他报了警校。大概是因为警察是他的梦想。”

  “当时老爷子是反对的,他希望你父亲可以试试搞科研,甚至去考外交学院当外交官——你父亲的英语水平放到现在都能不错,大概也是因为有些天赋。”

  “但他最后还是去当了警察。”林青浅皱着眉摇头。

  她觉得不值。

  “没错,虽然老爷子反对,但是他欠你父亲的实在是太多了,最后只得应了他,顶多用点关系,不要让他去危险的岗位。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还是去了最危险的缉毒大队。老爷子卖了好几个人情,都没有拦得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这么顽固。”

  林青浅也表示不理解,但是宋清越突然张口:“是叛逆啊。”她见两人都看着自己,有些紧张地说,“林叔叔应该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父亲的,他不恨老爷子就差不多了,怎么可能真的顺从老爷子的道路呢?大概老爷子越拦,他就越要去吧。”

  林之音愣了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听上去这挺幼稚挺蠢的,但应该还是真的有这个可能。”

  林青浅表示赞同。

  宋清越看了看两人,惊讶地说:“林阿姨,别告诉我你一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这不是什么很难想到的东西吧。

  林之音和林青浅互相对视了一眼,遗憾地摇摇头,“真的没有,别说我没有,老爷子当时想了三天三夜也没相通。”

  宋清越宛如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一样看着两人,随后她反应过来,嘟囔着:“大概是因为你们太理性了吧,这种没什么好处没什么利益的事你们觉得根本没必要去做。我倒是很能理解林叔叔的心情。”

  或者这是生意人的通病,用利益去衡量一切。但是一个被单亲妈妈拉扯大的男人,心里可能总会多那么几分柔软和感性。

  林之音恍惚了一下——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这么说过自己。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笑着对宋清越说:“这些话你多和林青浅说说,”她的眼中带了一点对过去的追忆,“我倒是无所谓,她再这么下去,以后可能结不了婚了都。”

  两人隐没在桌下的手宛如受惊的兔子般抓在一起,但是意识到场合不对,于是很快又分开。

  好在林之音似乎陷入了什么会议当中,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她继续讲着故事,“你父亲天赋很高,在缉毒大队干了几年,就破了好几起特大贩毒案。缉毒警是最危险的警种,所以也是最不不看资历升迁的警种,你父亲在五年内立了一次一等功,两次三等功,算得上是火箭升迁。毒贩恐惧害怕他,说他是‘林阎王’。”

  “大概25年前吧,他和你母亲结婚了,两人很恩爱,但是很遗憾地是,你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大出血难产而死。”

  “那他怎么还会在一线?”林青浅很奇怪,“对于家里有孩子,且只有自己有赡养能力的缉毒队员组织上也应该有安排,不会让他去一线吧。”

  “是因为他发现了一桩跨国大案的线索,打算是办完那桩案子就做后勤的。”

  宋清越感觉林青浅的情绪很奇怪——她喃喃自语:“没事立什么死亡flag。”

  “然后呢?”她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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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荧幕”前的林青浅闭起眼睛,微微颤抖,口里念道:“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但是眼前“荧幕”的播放内容并不以她的意志作为转移。

  林之音沉默着掏出一张照片,“他死了,这是嚣张的毒贩发过来的照片。”

  林青浅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是那照片上的内容还是印在了她的视网膜里。

  她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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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浅!你醒醒!”宋清越焦急地看着面上带了不正常红润,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身子不断颤抖往自己怀里挤的林青浅,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在宋清越持续不断地呼喊了十多分钟,甚至机组人员都拿了急救箱过来后,林青浅总算悠悠醒转。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声音都沙哑的宋清越,突然颓然地闭上眼睛,抱紧了小孩,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谢谢。”

  “做噩梦了?”宋清越示意机组人员把急救箱拿下去,轻轻拍着林青浅的背,轻声哄着,“没事没事,我一直都在的。”

  林青浅声音低低的,像是要哭出来,“你要一直都在,你保证。”

  “我保证。”

  宋清越思索着。

  大概林青浅是梦见昨天晚上了?

  她也想起了那张照片,打了个冷颤。

  林青浅很快恢复了人前精明强势的淡然模样,问机组人员:“还有多久到?”

  “还有十多分钟,小林总。车和酒店林总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是靠近陵园的,您可以去看升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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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浅,不要再喝了。”宋清越愤怒地夺过了她手上的杯子。

  从两人下飞机,又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办了入住之后,林青浅就一直在喝酒。

  林之音给二人定的是套间,倒是省了她偷偷摸摸躲过监控到林青浅房间里。

  林青浅眼睛里有水雾,看着宋清越,讨好地揪着她的衣角,“再让我喝一杯。”

  宋清越把杯子放到一边,在林青浅身边坐下,将她搂紧自己怀里,轻声说:“林叔叔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林青浅枕在宋清越的肩上,轻声说:“可是我睡不着。”

  一闭眼,那张照片中的惨状又在她眼前。

  宋清越没法子了,只得温柔地堵上林青浅的唇,温柔地诱哄着,“别想那些了,想我。”

  她无比庆幸自己向林之音提出了陪同,不然以林青浅的差到极致的精神状态,恐怕撑不过今晚。

  林青浅任由女人吻着自己,茫然地看着身上小孩的动作,不反抗,也不迎合。

  宋清越抬头,试图开开玩笑来让林青浅心情好一点,“你这个状态去演第一个版本的陈盈风,李导绝对把你夸上天。”

  林青浅勾起唇角,应和地笑笑。

  宋清越的心抽抽着疼,但又无能为力。

  她都要急哭了。

  林青浅看着她要哭出来的脸,笑了笑,“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她在黑暗中慢慢抚上小孩的脸,细细碰触着身上这人的每一寸肌肤,似乎是想牢牢记住。

  直到她的手滑到了小孩后脑勺,随后眼神一定,翻了个身,将小孩压在身下,吻了上来。

  粗鲁而疯狂,唇齿并用,直接咬破了小孩的唇。

  宋清越直着身子,任她发泄。

  这个吻来的快去得也快,林青浅把头靠在宋清越肩上,不动了。

  宋清越轻轻抚上她的背,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身边的女人先是止不住的抽泣,然后嚎啕大哭。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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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还好吧?”宋清越看着一旁的林青浅,“马上就升旗了。”

  昨晚林青浅哭完就睡了过去,现在看上去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是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林青浅扭头看她,点点头,“还行。”尽管戴着口罩,宋清越也能从她的眼中看出愧疚,“不疼了吧。”

  她咬的比当时小孩在《孑狼》咬自己时狠多了,昨晚又没有及时处理,今早起来看肿的老高。

  宋清越笑笑,“没事了。”

  两人戴着口罩帽子,站在烈士陵园的广场上,静静等待着。

  广场上等待的人不多,但都不怎么说话,像是一群沉默的雕塑,黑压压地站在一起。

  国旗护卫队挺拔地走过来,在国旗杆前立定。

  很快,庄严的国歌旋律响起。两人脱帽致敬,看着国旗升到最高,在旗杆顶端飘扬。

  朝阳东升,将天边的云染成了红色。

  两人迈步向上走。看着一排排没有姓名的白色墓碑在松林中肃穆地站着,像是他们生前那样,肃穆地站着。

  林之德的墓是没有名字的,只能通过时间先后寻找一个大概的区间。

  林青浅信步走着,直到看见一座墓碑前有一只黄色的菜花蝶。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看向那边。

  菜花蝶悠悠向她飞了过来,在她身边徘徊两圈,飞走了。

  她沉默地看着那座墓,走了过去。

  “是这个?”宋清越闷闷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

  林青浅点点头,“我觉得是。”她看向那没有名字的白色墓碑,缓缓伸手,碰了一下,又仿佛被烧到一般缩回手。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个了。

  她眼前浮现出林之德穿着警服的样子——他的长相是随了他母亲、自己奶奶的,眉宇柔和,眼睛灵动,加上常年锻炼奔波的好身材,绝对是一个帅小伙。

  他死的时候,毕竟也才27岁。

  岁月在他身上被冻住——以一种残忍的方式。

  昨晚林之音感慨地说:“我其实是喜欢这个弟弟的,他很对我胃口,就那个春节,我们就成了朋友,像是他从来就和我一起长大一样。哪里想到他比我先走。”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

  君在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雪满头。

  林青浅想起了最后林之音给自己的那张照片的样子。

  林之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绑在树上,肋骨几乎全部断裂,四肢无力地垂下,大概也被打折了。舌头被割掉了,男人的尊严也被割掉了,烧红的铁丝铁钩穿过他的锁骨,十个指头被一一剁下,身上不是要害的地方被狠狠捅了几刀,血一直在涓涓地流。几个嚣张的毒贩正拿着烟头狠狠灼烧着他的伤口,还有的拿着辣椒水。

  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愤怒而不屈。明明是形状柔美的眼睛,却是豪迈壮烈的。

  她轻声说:“你知道么,我今天才能来看你,是因为你杀的那个老大涉及到一起国外领袖的刺杀案件,被迫加入了保密的案卷。”

  “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非要和老爷子对着干,看,死了吧。”

  “我还得现在才能来看你。”

  “你非要和老爷子对着干也就算了,你想过我吗?要不是老爷子发话把我抱回林家养,我……”

  她哽咽着。

  林之音,林之德,这两个名字都是老爷子取的。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老爷子对两个孩子的期望。

  林之音,森林的声音。“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森林哪有声音,只有在风吹过,才发出沙沙的音乐;

  林之德,森林的德行。孕育万物而不发一言。

  成为小动物的家园,看着小动物在自己身上快活地生长,森林大概也是笑着的吧。

  她扭头看向烈士陵园的广场上,有孩子在放风筝。

  笑声传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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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一点了吗?”两人回到了酒店,林青浅为小孩上药。

  “嗯,不是很疼了。”小孩点点头。

  林青浅眼里有些愧疚,“抱歉,我这几天情绪有些失控。”

  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她是穿越过来的,但是在听完故事后,她心中是汹涌澎湃的悲伤。

  诚如宋清越所言,她和林之音都是只看利益的人,这样猛烈的悲伤情绪让她措手不及。

  “林青浅,我想纠正你一些东西。”小孩被上完药,站起来,看着林青浅。

  “你觉得林叔叔的做法很蠢吗?”

  林青浅默默点了点头,“他不必走上这条路的,无论是走科研还是学外交,或者是学金融——老爷子不会一点家业都不给他,外婆最后也松口了,但他还是选了这一条没什么意义的牺牲的道路。”

  宋清越几乎是急迫地打断了她的话,质问道,“你觉得没什么意义吗?”

  “那你肯定觉得‘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也没有意义,觉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没有意义,觉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没有意义,觉得‘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没有意义,觉得‘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没有意义。”

  “但是,他们是有意义的啊。”宋清越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这些坐在他们尸骨上,思想上的后人,怎么能觉得他们持着火把在黑暗中的摸索前行没有意义?”

  林青浅沉默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

  所处的位置不同,从不同角度看事情,有不同的答案。

  她的坚持,小孩也不懂。

  在黑暗中燃烧自己点亮世界的人是可敬的,但是继续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推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人更伟大一些。

  那些人,都死了。死前的慷慨激昂是没有用的,活下去的人才有用。

  她张了好几次嘴,想到了陵园广场上的风筝。

  最后铁石心肠的心突然软了,“你说的对。”

  宋清越这才开心起来,哒哒哒跑到林青浅身前,抱着她不撒手。

  “林青浅。”

  “嗯?”

  “你以后心里有事,要和我说。”她看着林青浅,“我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中带了点灼热,“我还一直没有好好问你的。”

  “什么问题?”林青浅有些诧异。

  宋清越的眼神庄严而郑重,“林青浅,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

  上次的得到的林青浅的答案,算是借着那牛皮信封里的照片半哄半骗得来的,她得要一个正式的答案。

  林青浅看着小孩用严肃的表情问出这句话——但是她的唇又肿的老高,有些滑稽。

  她又想笑,又想哭。

  “我很无趣又古板的。”

  宋清越轻轻吻上了她的唇,“没事,我负责有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