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是眼神怨毒已经气绝的菩提老祖。
眼前是神情有些羞赧, 眼眸亮晶晶的，对着自己浅笑的小姑娘。
晏琪看着周围的尸山血海，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怔怔地伸出手, 想要去触碰小姑娘的脸颊，又看到自己手上满布着的鲜血, 晏琪神情一愣，缩回了手。
她之前其实不打算去在乎小姑娘的来历。
晏琪自负功法极高, 追随者众多。无论小姑娘是谁, 有什么因缘过往, 她觉得自己都有能力和实力去应对。
这是属于魔王的自负：无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小姑娘总逃不出自己的掌控。
于是晏琪在明白自己喜欢小姑娘之后, 便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喜好套在了小姑娘身上，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喜爱更带着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恩。
纵然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晏琪也没想到最坏的预感会成真，有人告诉她：小姑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意味着小姑娘会逃，会离开, 会到晏琪看不到、触碰不到的地方, 再也看不见。
一想起这种可能, 晏琪便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突然攥住, 完全喘不过气来。
晏琪垂下了眼。
不可一世的魔王，刹那间收起了全部的戾气，看上去竟带着几分彷徨。
小姑娘真的是沐灵啊！
不是替身, 而是活生生的，回来找自己的沐灵。
预料之外，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在这个世界上, 大概有且只有一个沐灵，能让自己为她一再破例，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喜爱了。
然而她更宁愿她不是沐灵。
自己和沐灵才重新相处了一年多便满心满眼都是她，而那段忘却的时光里，自己和沐灵相处了几十年……
她忽然间便理解了自己之前的感受：当喜爱着的那个小姑娘再也看不到，是会疯的吧？
自己在沐灵离开之前其实早就摸到了抵达功法巅峰的壁垒，但和沐灵相处的记忆太过珍贵，对沐灵的歆慕大于一切，所以一直压制着功法，不愿意以忘记最珍贵的记忆为代价，去抵达功法的巅峰。
然而，沐灵却当着自己的面，被人一剑穿心……
先前听旁人说起这些的时候，晏琪并没有什么感触，像是在听着旁人的故事，然而此时一旦代入小姑娘的脸，晏琪只觉心口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若是小姑娘再逃呢？再去往自己无法抵达的地方……
晏琪抿唇：她大抵明白自己成神的执念是怎么来的了。
晏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翻涌着的晦暗的情绪，施咒去掉手上的鲜血，然后装作旁若无人一般牵起了沐灵的手。
“回来就好！”晏琪垂下眼，听到自己低声开口，微微捏紧了沐灵的手。
沐灵有些诧异，惊讶地看了晏琪一眼，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证明自己就是沐灵的词藻，可是此时晏琪的态度让她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迷惑感——
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吗？
她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就是沐灵？
沐灵忍不住偷偷去觑晏琪的神色。
然而晏琪微微侧过了头，沐灵看不到她眼底的神色，只看到她削尖的下巴，轮廓完美的下颌线还有微微抿起的唇。
沐灵并没有看到，晏琪低垂着的眼眸之中划过的那一丝幽暗疯狂。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更没人注意到，一个裹在黑布之中的瘦弱魔修，脸色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双眼发直，待到再恢复动作的时候，魔修的动作明显迟滞了很多，望向晏琪的时候，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憎恨。
＊
这场进攻对魔域而言是一场大获全胜的战斗。
魔域几乎俘获了全部菩提渡的弟子的消息宛若插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三界，至于菩提渡利用邪门方法修炼、踩着累累尸骨晋升的传闻被大部分人所忽视，毕竟在世人眼中，魔族更为臭名昭著，所谓的菩提渡修炼邪术的消息在他们心中应当是魔域故意抹黑菩提渡放出来的。
“是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强大如避世的菩提渡都被魔域一锅端了，魔域就像是悬挂在众人头顶上的一柄利刃，如今有了菩提渡这前车之鉴，轮到其余门派的时候还会远吗？
唇亡齿寒，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些躲起来的仙门害怕被魔域一锅端，开始自发地组织仙界联盟。
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利益划分了，保命才是最上策，毕竟再拖下去最后只会被魔域各个击破。因而仙门也顾不得藏拙 ，有法宝的出法宝，有人的出人，凝成了一股绳，形成的规模比十五年前所谓的‘伏魔联盟’要大上好几倍……
*
而此时，不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传闻中“生生撕裂了菩提老祖”的恐怖魔王，却一点也不符合魔王形象地陪着沐灵趴在床上看话本子。
沐灵回来魔宫已经半个月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和晏琪过上半个月的宅女生活，每天吃吃喝喝修炼，一整天就过去了。
这半月里，晏琪跟沐灵透露了菩提老祖的来历，但有些话她隐了下来并没有说出：那人换了前任魔王的皮囊又换了菩提老祖的皮囊，晏琪也不敢肯定自己这一次已经彻底将他消灭，只有找到他的本体皮囊，才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茫茫人海中，能去哪里找那人的本体皮囊？
这件事便也只能搁置了。
“我和你是怎么相遇到一起的？”此时，晏琪状似不经意地望了沐灵一眼，从画本子背后抬起头，一双多情目眼尾点缀着沐灵开的天窗投下的一点星光，看起来摄魂夺魄:“我都忘记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晏琪的眼睛真的生得极为漂亮，不笑时凛然如冰，笑时如若三月春花烂漫，一旦对上她的视线，便像是漩涡一样将人卷入其中。
这样的晏琪看起来太慵懒妩媚了，沐灵打量了一会晏琪的模样，莫名地有些紧张，无意识咽了咽口水，眼神闪躲着移开了视线，努力将话题偏回正题:“就……就我去凡间游历，发现你骨骼清奇，是个修行奇才，于是就收你当做了我的弟子，于是悉心栽培……”
夭寿哦，为什么会觉得晏琪是在勾引自己？
沐灵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说服自己能重新坦坦荡荡地望着晏琪。
东林的记忆太不美好，晏琪忘了也就忘了，沐灵想要让她更快乐一些。
然而晏琪眉心微皱，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沐灵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晏琪有没有相信自己信口胡诌的话，于是眼神游弋着继续补充到:“你那时候也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总是缠着我师父师父喊个不停，人人都很喜欢你……”
沐灵越说越起劲，身为林清歌的那段时间是晏琪摆脱了菩提老祖控制的时光，既然晏琪已经忘记，那沐灵就半真半假、绞尽脑汁地帮她编出来一个“天之骄子、师严徒孝，满门团宠”的美好记忆来。
沐灵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晏琪，不知何时晏琪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单手支着肘，红唇微微勾起，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晏琪的衣襟散开了些许……
沐灵连忙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一心讲述林清歌的故事。
沐灵发挥自己这些年来阅尽话本子的眼界，临场发挥好不容易才编造完一个故事，心中松了口气，正打算观察晏琪的反应看她有没有相信，还来不及看清楚晏琪的表情，就被晏琪长臂一捞，抱在了怀里。
“谢谢师父。”
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笑声，晏琪看起来似乎极为高兴：“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师父看。”
“师徒之间，不必言谢！”沐灵面上一派道貌岸然，心底里却尤为高兴。
这是相信了？！
沐灵也没想过自己拙劣的演技能骗倒心思诡谲的大魔王，一时间眼神都有点飘，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本几分眼熟的羊皮小册子。
当沐灵看到封面上《天才少女成长实录》几个大字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头顶上那道声音里面的笑意却愈发明显，甚至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
“小清歌太过用功，恐其变得冰冷冷不通人情，特令其每隔半月下厨一次，小清歌刚开始的时候看似有些不情愿，但后来似乎也乐在其中。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小清歌的手艺那可真是天上地下一绝，不愧是优秀剑修，连肉丝都切得厚薄均匀，分毫不差……”
“这就是师父的悉心栽培、师严徒孝？”
晏琪的声音近在咫尺。
沐灵这时候只想要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不用晏琪动作，沐灵也自发埋到了晏琪的脖颈处：
没脸见人了！什么叫做公开处刑，这就是了！
当时沐灵欢快地记录着林清歌生活日常，谁能想到林清歌一跃成为了大反派？而大反派此时还在用她带了几分慵懒、沙哑的迷人声线轻声念到：
“清歌杀了蛇妖回来之后浑身鲜血淋漓，就只剩下一口气，当时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这孩子却笑着拿出蛇胆说要给我当药材，当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这一辈子都要把清歌当亲闺女看……”
“亲闺女？”晏琪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玩味地勾起一抹笑，咬了咬沐灵的耳朵：“我倒没想到师父有这样的宏愿，居然想要当我娘亲……”
沐灵已经羞得快要哭了！她当时是抱着一种妈妈粉的心态，并不是真正的闺女，但是显然此时已经解释不清。
“师父”二字原本是听惯了的，然而此时晏琪念起来却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揶揄，听得沐灵心口一哆嗦。
紧接着，那罪魁祸首却还不知足，又辗转着吻上了沐灵的唇，直到沐灵晕头转向，那人松开沐灵，仿若吸食了精魄的妖魔，笑得美艳不可方物：“娘亲你是当不成了，但我还缺一个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