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容顺着顾银盼的目光望过去。
对方看上去很瘦，脸颊凹陷，但个子很高，戴着黑框眼镜，个子衬衫，牛仔裤，背着灰色的旅行包，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明明是在看自己，却在她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低下头，非常显眼地转移了目光。
干嘛的啊。唐九容想，看着倒是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不过先不说有顾银盼在，现在就算是自己，也不会怕一个普通人，唐九容没在意，没过多久，车来了，一行大约十几个人上了一辆小巴车。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车开出市区来到了郊区荒野，又半个小时，司机骂了句脏话，车停在了马路上。
抛锚了。
此时两边都是荒地，看起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车里顿时慌乱起来，看上去似乎是导游的人便连忙安慰道：“别着急，我们正在联系别的车，你们要是坐着累，也可以下车看看？”
有几个游客骂骂咧咧，大部分却也表示了谅解，大家在车上先是坐了十来分钟，见来替换的车还不来，就纷纷下了车。
顾银盼下车后便说：“好没意思，浪费时间。”
其实要是说到达目的地，她用些手段分分钟就能到达，她只不过是为了体验旅行的乐趣，才报了这样一个团，本来也觉得挺新奇，没想到第一次旅行就碰到了这种事。
唐九容也觉得倒霉，不过要是自驾游的话，肯定只能是她开车，太累了，那么想来想去，还不如报团来的好，于是她没说话，任由顾银盼抱怨。
突然有人搭话，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道：“小姑娘真漂亮唉，就两个人出来玩么？”
对方是个中年妇女，矮矮胖胖，看上去慈眉善目。
唐九容自然懒得说话，顾银盼平时不排斥和陌生人说话，但是今天心情不好，就也不说话。
对方却好像很想和她们说话，兀自说个不停，她似乎是本地人，便说了些本地的风俗，顾银盼听到，稍微提起了些兴趣，对方就更是亲热，邀请她们去自己家看看。
这时突然有个人过来说：“别去。”
唐九容瞟了一眼，发现对方正是那个昨晚上跟着她们的男生——现在唐九容开始怀疑对方昨天确实只是和她们顺路了，因为对方着实人畜无害。
那妇女顿时不高兴道：“小伙子怎么回事，又没叫你去。”
那男生用方言对她说了几句，妇女脸色一变，连忙离开了。
顾银盼用法术便能通晓世间所有语言，但这回没有特意听，便问男生：“你和她说了什么？”
男生面露难堪，半晌还是道：“你别信他们这些人，他们装作好客的样子，好一点的把你们带回家宰你们一顿，坏一点的可能就把你们卖了当村汉的媳妇。”
顾银盼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她想拐卖我？！”
顾银盼蓄势待发，眼看着就要冲上前去给对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唐九容拎住了她的领子，说：“淡定。”
顾银盼回头看着唐九容，道：“她是在挑衅我。”
唐九容不知道说什么，思来想去后，还是松开手道：“好，随便你。”
阻拦的非常敷衍。
顾银盼被这么一拦，却也冷静下来了，看了旁边的男的一眼，算了，回头再找她算账，现在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
萧哲奇有点失望。
虽然搭上了话，也没有借此为契机聊起来。
脑海中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对他说——
【继续说啊。】
【问她们的名字。】
【你可以的，你刚刚救了她们啊。】
不是的，根本算不上救。
看刚才那个情形，就算他不多管闲事，她们也不会被说动的。
根本不值得作为协恩图报的条件。
所以也，不值得让她们跟自己说话。
萧哲奇退缩了。
那声音便恨铁不成钢道——
【废物。】
【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胆量锻炼出来。】
脑海中这声音已经存在大概一个月了，萧哲奇还是没办法奇怪习惯，这声音其实很像自己，但是比自己果决犀利，于是乍听之下，差别很大。
他还记得声音出现的那一天的情形，那天家里来了亲戚，父母亲戚又在外面聊天。
“哲奇还不出门啊？”
“是啊，唉。”
“这都毕业多久了啊？”
“一年多了，整天闷在家里。”
“啧啧啧，当初也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还不如当初高中毕业就去厂里呢。”
“别提了……”
萧哲奇靠在门上，听的出亲戚表面惋惜实则幸灾乐祸的语气。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冲动，想着冲到外面去，说他立刻要出去找工作，可是很快恐慌淹没了他，他想到外面的冷言冷语，想到面试时的困境，想到实习时的嘲笑。
他又缩回了壳里，痛苦地想：怎么会这样呢。
他实在不想和别人说话。
不想社交。
不想处理同事关系。
都不想。
可是，这样一来，就是社会的失败者了，从前在身上的光环全部消失不见，甚至加倍转变为压力压在了他的身上。
过去羡慕他的朋友隔三岔五问他一句有没有找到工作，在得知没有之后，便故意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语，最后无一例外补充一句“现在的大学生不值钱了啊”。
或许不值钱的不是大学生，而是他。
他是个不值钱的存在。
扑面而来的痛苦压迫之中，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声音——
【你想改变么？】
想。
【那我来帮你。】
最开始，萧哲奇有些害怕，后来，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碰上了玄幻小说中的那种金手指。
可是这个金手指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就只能在他耳边不停碎碎念而已。
不过碎碎念的威力也非常巨大，特别是碎碎念的那个“人”你没办法把他抓住打一顿的时候，在不断地碎碎念中，萧哲奇开始跑步锻炼，看书背英语，还是打了个零工，最后拿着打零工赚来的钱，决定出去玩玩，顺便结交一些陌生人。
——结交陌生人。
这是脑海中的声音给他的任务。
然后他看见了唐九容，感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对异性的悸动。
脑海中的声音也顿时激动起来，不断催促他让他去搭讪，可是他纠结了两天，也只敢跟在对方后面走一段路，最后在似乎被发现的时候，害怕自己被当成了跟踪狂。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萧哲奇现在觉得自己已经竭了。
换班的车过来之后，他们又继续往目的地前进，目的地是一个山林，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众人便先去酒店放东西，然后聚集起来吃饭。
一路上萧哲奇只敢悄悄关注对方，他看着对方，只觉得对方清丽脱俗，目下无尘，就算那个声音不停地碎碎念，都没有升起再去说话的勇气。
他都开始羡慕到达目的地后又开始找她们搭话的大妈，暗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大妈这种胆量和口才呢。
只不过幸好有大妈，萧哲奇又过去解了几次围，威胁大妈不要在做多余的举动，他的不懈努力得到了回应——虽然回应来自那个小女孩——小女孩说：“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会给她个教训的。”
萧哲奇听到这话，宛如听到晴天霹雳，顿时脸色一白，任凭脑海中的声音怎么鼓励，都不再过去搭话了。
而给他造成心灵创伤的顾银盼却非常不以为然，回房间之后，她坐在床头对唐九容道：“那大妈先居心不良的，我报复一下你不会生气。”
唐九容不明白顾银盼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当然不会生气——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资格生气？”
顾银盼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有资格，顾银盼想，可是她为什么有资格呢？顾银盼又不想想了。
她的心里无端冒出了更大的火气，又想起了先前那个瘦的跟个柴火棍似的男人。
她当然看得出来，对方一直在找唐九容搭话，虽然看似是在给她们解围，可是眼神总往唐九容那边瞟，她可不是个瞎子。
红红说，唐九容是有红线的。
她看不见红线，便觉得全世界的众人，似乎都有可能和唐九容有红线，看见居心不良挨过来的人，就觉得心里烦躁。
心里那么想着，就越发的心浮气躁，修炼也不得章法，睁眼到了天明。
第二天，在穿越丛林玩了三个项目之后，导游发现团队里少了两个人。
萧哲奇和林芳。
导游心急火燎地联系救援队找人，唐九容把顾银盼拉到树旁，低声问道：“你怎么下手了两个？”
因为不想让别人听到，她靠的近，气息喷洒在顾银盼的耳朵上，又湿又痒。
顾银盼感觉耳朵发烫，嘴硬道：“另一个不是我干的。”
唐九容静静看着她：“另一个人挺好的。”
顾银盼想回“假模假样居心不良”，发觉这样说就会暴露自己，咽回这句话，一口咬定道：“好人也会倒霉。”
唐九容叹了口气，说：“那我去找他。”
顾银盼震惊地看着唐九容，暗想：不会，唐九容可不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难道真的是红线？
想到这，她顿时憋红了脸，忍不住道：“……怎么可能，长的那么丑。”
唐九容疑惑地看着她。
顾银盼知道自己犯了傻，连忙道：“那个这个……所以说，要是真的是我做的——当然其实不是我——但是假如是我，他又出事了，你会生气么？”
唐九容低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的。”
顾银盼刚想松口气，听到唐九容又说：“只会有点失望。”
因为在顾银盼心目中，到底不把人看作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东西。
同为人类，自然物伤其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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