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缓期(GL)>第90章 方便[皱眉]

  天蓝得不太真实。

  隋然把车停在路边, 望着窗外晴朗的蓝天,放空思绪发了会儿呆。

  海澄和姚若轮流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一概没回。

  车内暖气开得足, 额头渗出的细汗刺激了伤口, 痒中作痛, 相当酸爽。

  她感觉自己像“乐极生悲”的最好例子——虽说到目前为止, 让她开心到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的事情不多。

  这一生有多少运气, 有些人内心有感知的, 倘若天大的好运降临到头上, 并不会欣喜若狂, 反而诚惶诚恐, 忧虑获得这份好运,未来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短信提示音响起,推送显示出一条银行信用卡广告, 并不是她等了很久的通知。

  隋然扫了眼屏幕, 没动。

  两分钟后, 未读信息重复提醒, 她拿下手机,看看上方的“08:31”,深呼吸几次, 按了两下喇叭, 拎起购物袋下车。

  冯老胳膊上套着袖套,开了门转身往里走, 走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指了指自己额角,问:“怎么回事?”

  隋然换了只手拎东西, 摸着纱布一角,说:“跟同事起了点摩擦。”

  血流了不少,当时场面吓人,但其实没多严重。医生清理完伤口,打一针破伤风,开了消炎喷雾,嘱咐一些皮外伤的养护要点,便切号喊下一位。

  医生肯定见多了,她这点儿破皮的小伤口根本不当回事。

  估计冯老也是一样的心态。

  隋然了解冯老,老人家自己前半生堪称波澜壮阔,经历丰富,因此别人遇到事很难唤起她的同理心同情心。老人家对别人的心思很淡,对她而言,好过不好过都是过法,不用指望她对人多么关怀。

  冯老问:“上次的事情没处理好?”

  老人家状似顺口一问,隋然却深感意外:“是啊。”

  冯老一贯不冷不热,但比起上次来避之不及的“勿要跟我讲”,这会儿主动多问的这两句,挺难得。

  隋然一边跟着冯老往后院走,一边从上次没说出口便被老人家堵回去的公司矛盾起,絮絮叨叨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冯老在前面步履匆匆,留给隋然一颗花白的后脑勺,看不到她表情,只见她掏了两次耳朵,好像不怎么乐意听,但也懒得阻止她。

  到了后院,隋然见机把购物袋递过去,不给冯老打断的机会——老人家多淡泊一人,跟她公司里牵扯到的同事都不熟,最适合当树洞。

  她自顾自地讲下去,说着说着,当真勾出一肚子委屈。

  “我很小心了,我又不是没事找事多管闲事的人。”

  老楼气急败坏责问她的话,她可以反过来问老楼:大家辛辛苦苦做事情,凭什么你弄虚作假还好意思倒打一耙,还想要奖励?

  凭什么清白做事的人要遭受更多非难?

  凭什么做错事的是你,你反倒理直气壮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凭什么我要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两边不是人?

  太多不平,如鲠在喉。

  “我老板也是的。”隋然捏捏手指,忍住了挠伤口的冲动,没忍住这段时间积累的对海总的不满,“我说不要去不要去,一定要我去。以前总叫我低调做人,少出风头。这回她自己拿我往枪口上撞。”

  最早疑问是姚若提出来的,启动调查以及调查过程只有海澄知道。

  顾及老楼是兆悦老员工,再者上有老下有下,隋然可以理解海澄想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的心态,她要保全惊雷团队的形象,不至于创业未成而半道崩卒,亦是给老楼留余地。

  海澄这样做,不仅把时间拉长了,也将潜在的直接矛盾扩大——没有干脆利落处理掉老楼,就给了他时间发酵,甚至给了他机会和场合发泄。

  “她怀疑这个有问题那个有问题,不解决问题,去解决看到问题提出问题的人。”

  隋然百思不得其解,昨晚在医院,她问海澄为什么放任傅兰洲组织庆功晚会,问她为什么和傅总轮流搓火,刺激老楼。

  海总当时的解释,算得上晴天一声霹雳,让隋然以为自己脑子和耳朵出了问题。

  海总说,她怀疑老楼搞虚假合同,有傅兰洲的授意——起码是暗示。

  不然没法解释傅兰洲中间有阵子那么着急催她发奖励。她跟傅兰洲隐晦提起老楼假合同的事情,傅兰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宽慰她不要多想,要么就是拿“稳定”说事情。

  “我老板这样一说,我算想明白了。”隋然扯了扯嘴角,“她高兴了,愿意给帮她做事情的人一些小恩小惠,动不了的她也没招。一旦涉及到她自己的利益,或者她另有计划打算,她不在乎也不会关注某些人的心情。某些人,比如我。”

  海总着急填满园区招商指标,那么她可以压下老楼弄虚作假的事情,配合傅兰洲维护团队稳定。

  等到事情做成了,她再挨个清算。

  “最可笑的是,她还不愿意干干脆脆当恶人,以为我要离职了,临走前用我发挥余热,把火药桶点了。我以前不会往这方面想,也是上次您跟我说了,所以……”隋然揉揉眼睛,“我老板也许是拿我当自己人,可越是自己人,有时候越要受得了那份委屈,越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冯老听没听进去隋然看不出,就觉得老人家胃口挺好——她不单单只买酒,还买了些下酒又软口的零食,老人家一支330ml的利口酒消去一半不到,无骨鱼干吃了不少。

  “各人一本糊涂账。”约是吃饱了,冯老盖着毯子,拿着没喝完的利口酒舒舒服服窝在藤椅上,阳光温暖,老人家眉眼比往常柔和,情绪也是,“你要离职,去哪儿?”

  “我没想离职啊。”也是没想到老人家重点居然在这儿,隋然哭笑不得。这件事除了淮安,从头到尾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想法,她就是随波逐流的小鱼虾,“是淮安的两个朋友之前跟我老板讲,说想让我去她们临港园区管运营,我说我不行,我也不太想。我老板觉得换平台换工作比我在现在的公司好,她到昨晚都这么想的。我真是服了。她不知道我跟桑总她们……”

  隋然蓦地停住。

  停顿突兀,冯老拿开酒瓶,眼神传达出预知后事的讯号。

  隋然没有立刻回答,她弯腰翻弄购物袋,从中找出一瓶给自己买的果酒饮料。

  “有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隋然低声说,“元旦来之前,淮安和她的好朋友,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桑总——散伙了。要我说的话,一多半原因是为了您。”

  她垂眼看配料表,百分之零点几的酒精含量约等于无,跟医嘱不冲突。她想象着老人家皱眉表示不赞同,没准儿还有些“莫挨老子”的嫌弃。

  隋然拧开瓶盖,亡羊补牢地添了句:“当然了,决定是她做的,跟您无关。”

  冯老就着瓶口支吾了句,隋然没听清也没追问,接着说:“她们散伙是一码事。之前,大概去年年中前后,她们一块儿经手了一个项目,那项目应该是蛮有潜力,不过就是开发的人不懂经营,做人也有点……然后机缘巧合,我把这项目介绍给淮安,所以她们接手了以后,淮安给了我两帕的股权作为报酬……应该是股权吧,有投票权可参与决策而不单单只分红的那部分。

  “然后,她们这段时间在筹划把这项目卖掉,差不多到最后阶段了,但是项目的开发者不愿意,就来找我,想要买我的这两帕。

  “您说巧不巧,两边份额一样,决定权居然在我手里。

  “开发者那边给我的价格真的很高,而且白纸黑字立过协议,等我随时签字的。我想呢,这肯定要照顾自己人,所以,我拿那边的报价去找桑总,问她们要同样的价格。”

  隋然撑着脑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出金额时,她有意关注冯老的反应,看到老人家的眉毛微微一动,她心说,多少还是受触动的。

  “所以,我相当于跟桑总也撕破脸了,我怎么可能去她们那儿?”隋然嘲弄地嗤了口气,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我知道在您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刚才感觉不好受,说出来好像就那么回事,可能过几天再看也没所谓了。”

  冯老一小口一小口喝光了那支酒,才像从神游的状态返回尘世,把隋然几分钟前说出的话听进耳朵里,问:“给你了么?”

  “什么?”

  “钱。”

  隋然揿下锁屏键,屏幕上除了应用的推送和各种广告,并无到账通知的短信,她摇摇头:“我给她们的期限是今天上午十点,如果十点前不到账,我下午去跟开发者和他的律师见面。”

  她转过手机给冯老看时间。

  09:12。

  冯老新拿了支酒,这次是芽茶梅酒,呷了口,眉头一皱,“没劲。”

  “总不能一大早给您喝烈酒吧。”隋然笑着说。这次带来的六瓶都是她精挑细选的低度数酒,纯当酒味饮料而已。

  冯老嘴里含着酒,模糊地发出表示否认的单音词。

  隋然不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也没说话。

  老人家咽下酒,说:“小隋,你同我演苦肉计伐来塞。”她摆摆手,“不灵的。”

  隋然睁大眼睛,不知觉牵动额角伤口,她按了按伤口周边,阻止痒痛的感觉蔓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遍:“苦肉计?”

  “小隋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你朋友不多不少给你两个帕?”冯老薄薄的嘴唇微抿起,笑得不怀好意,“又为什么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散伙?”

  老人家真像出世的狐狸,视线浑似利刃,轻而易举看透,随心所欲戳穿。

  隋然绷紧了,从头发丝到交叠压在椅子下的脚。

  她不由自主地坐直。

  “你好好想想。” 冯老说,“有些事没有那么巧的,你是当事人,你了解情况。”

  隋然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确实从淮安那儿了解了不少东西。

  按时间线来看,淮安来海城是为了冯老,未来重心放在海城也是为了冯老。

  为了一个明珠蒙尘的、她一度以“误入歧路”来形容的前研究员,值得花那么大代价,费那么多心血么?

  等等,淮安做过冯老的背景调查,最早做调查是什么时候?

  和遇安投资紫微垣是同期并行的么?

  有可能么,她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埋了这样一个伏笔,提前押下2%的股权作为扭转局面的王牌?

  “小隋?”冯老笑眯眯的,似乎从不可言喻的攻心计中体会到了巨大的乐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唔……”片刻后,隋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我是当事人,我想过。上次跟您聊完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想了很多。”

  她想过为什么她向恩月姐、芮岚漫天要价,而淮安的反应却那般平淡。

  想过淮安是猜到了她的计划,还是预料到这一步。

  两者区别可大了。

  前者可以乐观理解为对她的信任和了解,后者……

  后者就像冯老说的苦肉计。

  淮总抛家舍业,赌上全部身家,只是给冯老看的苦肉计,而她是这场草灰蛇线的计谋中的一部分。

  “没必要。”

  隋然挥挥手,驱散飘到面前的猫毛,舒展开双腿,想让语气轻快自在,但没成功。

  她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有几份文件她一直没敢确认有没有保存。

  所幸,保存了。

  “也许在您看来,有些人很聪明,太聪明了,喜欢玩一些有挑战性的游戏,把生活过成游戏。她……她们不是。”

  她给冯老听录音——托魏先生律师的提醒,那天去遇安,她从头到尾开着录音笔,因此录下了两场尚未展开便消弭于无形的冲突,包括Fiona的“不可能”,芮岚的大发雷霆。

  给冯老听桑总后来发给她的长语音。

  事无不可对人言。

  两人无声对视,桌上暗淡的手机重又亮起,显示出淮安的通话请求,隋然没动,冯老弯腰抓了把松子。

  “你们中介唷……演戏自己都信的。”老人家下巴一抬,转口问,“不接吗?”

  淮安这个点儿弹语音蛮少见的,难道是海澄联系不上她,索性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淮总讲了?

  事已至此,讲没讲都无所谓,隋然点了拒接,回:「不方便[皱眉]」

  确实不方便。

  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中断,再续,很容易丧失原有的力道。

  冯老对(广泛意义上的)投资人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导致她将对方的动机、目的都从最坏的方面去想,可投资人也是一个个人,固然掌握金钱、资源的调配权,但还是一个个要呼吸的、要吃饭的人,不是冰冷的机器,不是设定好模式一成不变的程序。

  淮安投出的橄榄枝,冯老自始至终并没有明确表示,没说做,也没说不做,模棱两可地吊着人。

  她做的是居间方工作,这行有个信条:如果目标不明确拒绝,那么ta会成为你的潜在客户。老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换到现在,则演化成为“这次不成下次继续,直到成交”。

  淮安从冯老断断续续发论文,和以前的同事、朋友交流成果的表现判断,老人家并非不愿做不想做,只是不想受人掣肘。

  所以当下的情况一目了然:甲乙双方至少有一方意向明确,而另一方存在疑虑。

  想通这一关窍,隋然决定以居间人的身份做些事情。

  隋然想让冯老看到:投资人也是人,也会做错误的决策,也会投入感情,甚至受人威胁、被人蒙蔽,被人背后捅刀。

  和淮安一样,这一步她走得很大胆很自我。

  她不能把用意向恩月姐、芮岚讲明,姑且不论对方同意不同意、相不相信,即便恩月姐和芮岚相信她,愿意配合,那样一来就变成了她和恩月姐、芮岚演戏,效果以及她跟冯老对阵的底气都大打折扣,也偏离了她的初衷。

  她想赌。

  赌恩月姐和芮岚也是一般人,没有冯老认知里那么精致利己,没那么坚不可摧。

  隋然和冯老面对面坐着,思忖着要不要硬气地来一句“还真不是演戏”,余光却注意到屏幕上方不停变换的一小块。

  冷冰冰而干瘪的三个字加一个拒人千里的表情发送过去,对面偃旗息鼓。

  但不是全无动静。

  看吧,上面状态栏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足足四五分钟,淮安也发来三个字。

  ——「想回去」

  静默片刻,隋然开口:“刚刚说到她因为您出来单干,这是事实,我没有故意渲染。说这个不是道德绑架您,也没想从您这里要个好的结果。她这么做,我也觉得她挺……挺不聪明的。”

  挺傻的。

  她讲起两人重逢以来,淮安给她的种种崭新的认知。

  “在您这里表现得不明显,不过她是蛮内敛的一个人。”隋然说,“好多事情我搞不懂她是没放在心上,还是习惯,总是少说多做……愁死人了。”

  后面一句话,隋然说得真情实感。

  就好比几分钟前,要不是她正好一直看着,把“想回去”三个字背后的纠结犹豫看在眼里,光看到三个字,就好像那个简简单单「多喝热水」,难免让人以为这人没有心,叫人火大。

  可是恰恰她看到了。

  她接收到了。

  那一瞬间,隋然恨透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认准您,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利用我,我想我不会在乎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像您说的,落不到圆满,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这是我愿意的,我乐意的。”

  隋然拧紧酒瓶盖,手掌按着大腿慢慢站起来。她滴酒不能沾,度数再低,一口下去就头晕。

  “其实我昨天去找过小香老板,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您。我找她的原因很简单,我就问她,知不知道您还想不想继续做研究。她说,您一直没放下。要是没有她这句话,我今天也不会来打扰您。”

  她再次看时间。

  09:47。

  恰在此时,微信界面左上角多出两条未读信息,来自恩月姐。

  「请尽快配合我方完成后续事宜。」

  「[图片]」

  冯老这儿网络不太好,看缩略图像是汇款凭证,隋然点开。

  大约三十秒左右,转账凭证加载出来,上方正巧推送出银行到账通知。

  隋然打开短信,把手机放到冯老面前。

  “淮安现在国外,还在忙活这件事。她是赌上全部身家了,我本来想这笔钱到手,能添补一点是一点,起码给人有个退路,因为怎么说股权也是人家给的。现在么……”

  冯老用手指推了下手机,“现在怎样?”

  “现在……”隋然伸手去拿手机,头晕乎乎的,人好像踩空了似的晃了下,但感觉却是轻松又自在,“我想要么算了,别为难您,也别为难自己。有这么一笔钱,哪怕现在退休环游世界都行。”……何必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她省去后面那句话,笑了笑,“反正就是这样,不好意思,今天又打扰您了。”

  隋然没有玩欲擒故纵的花招,因此离去得相当果决、迅速。穿过黢黑曲折的走廊,速度越来越快,脚下像生了风似的,不受控制地跑起来。

  握着的手机轻轻震动,隋然没顾上管,一直到上了车,才痛痛快快地喘气、呼吸。气息稍一匀,她便发动引擎,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直到某个路口后知后觉想这算不算酒驾,慌慌张张停到路边,下了车,隋然才想起来看信息。

  巨大无匹的仙人掌小心翼翼地问:「明晚见?」

  隋然蹲在路边,把脑袋埋在臂弯里闷声笑,笑到肚子痛,笑够了,她拿起手机。

  「如果这是一个问题,那我的回答是——」

  「不。」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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