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缓期(GL)>第83章 太多[拥抱]

  将对折四次的纸张塞进床脚, 隋然坐上去试了试,临时拼搭的小床摇晃得总算没那么厉害了,不过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 仍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

  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摆放了三组床, 对面靠墙两组双层木床, 还有一张是她费了不少功夫搭起来的单人床。

  漆面斑驳的旧桌子夹在床中间, 挨着窗户。

  七点刚过半, 外面漆黑一片。

  光秃秃的床板无论如何睡不了人, 犹豫着要么问问冯老有没有多余能用的床单被子, 隋然轻轻拉开门。

  经年缺少润滑的门页拖出回声悠长的吱呀声, 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她还没走出门外, 便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清脆的“咔哒”声,冯老把门锁了。

  隋然只能退回屋内,用最慢最轻的动作关上门, 心说老人家听力真不错。

  冯老的待客之道很有“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自岿然不动”的随性。

  听说她要来——“门没锁”。

  听说她想借宿——“那么多屋子, 自己收拾”。

  考虑到老人家就寝早用餐早, 隋然五点半去找冯老要不要烧晚饭,结果老人家早烧好了一人三只猫的,都准备洗碗了, 见了她挺惊讶:“你还没走?”

  说白了, 老人家深居简出性子寡淡,谁来谁去不放在心上。

  复工以来, 精力泰半放在工作赚钱上,时不时应付种种意料之外的状况,每天都被不同的人和事情推着走,即便休息日, 也总是盘算客户、方案,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都说忙起来就没有多余心思想东想西伤春悲秋,但忙累过头了也容易迷怔,来冯老这儿埋头当了一下午清洁工,听到她问的那句,隋然愣了愣,脑抽似的问:“我晚上能不能住您这里?”

  老人家无可无不可,住宿的位置给她指了,但生活用品之类的只字不提。

  隋然翻了翻外卖跑腿,这地方着实偏,超市外送不到,附近美食都在三公里之外,定位还一直提示“无法获取当前位置,请手动输入”。

  严格来说,并不算荒无人烟的郊区,但因为偌大区域的活物屈指可数,变成了一个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地方。

  隋然戴上耳机,用轻快的女声隔绝了让人很不习惯的静寂。

  手机风平浪静,没有人找她,淮安也没回。

  选定房间后她给淮安发了条信息,说晚上太晚不回去了,然后把手机放进包里,专心打扫卫生收拾屋子,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看不到就不用解释为什么临时起意留宿。

  已知,来冯老家淮总是知道的;

  另,留宿的决定已汇报;

  再,冯老家具体地址,除了淮安和她自己,海澄也不大清楚,而这里最大的危险莫过于三只凶巴巴的守门猫。

  那么为什么……

  隋然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盯着手机。

  冯老这里信号不怎么好,外卖APP市场“服务器开小差”,网页加载特别慢。

  好在微信主界面没有提示“网络连接失败”、“无网络服务”,不同的群聊轮番上跳登顶,显示出新消息,证明信号虽然差,接收个把文字信息不成问题。

  那么为什么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收到淮总回复?

  隋然打开日历,淮总今□□程并不紧凑,七点以后就是空白。

  所以,是终于惹人不高兴了么?

  隋然打了个哆嗦。

  夜晚寒气重,她坐着不动小半天,冷意从脚底往四肢蔓延,冻得人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

  再磨蹭下去商场要关门了,还是得出去一趟。

  隋然打车去最近的超市,上车地点定在系统推荐的位置。经过冯老门前,她问:“我去买点东西,需要给您带什么吗?”

  冯老这次听到了,隔着门回答:“带两瓶酒。”

  过了热闹的点,商场冷冷清清,不过离结束营业还有一段时间,隋然先去吃了晚餐,顺便检查了在路上列好的清单,迅速买全了生活用品,转到酒水区。

  耳机里再次响起叮咚提示音,隋然忙举起手机,然而是一条广告推送。

  她点进APP看了会儿,面无表情地卸载应用。

  五分钟内,拉黑了两个大晚上群发广告的微信联系人,隋然把购物车停在一个人少的角落,借着鼻端浓郁的酒香,打通了淮安的电话。

  嘟声响了三次,对面接了。

  两边却是对着沉默。隋然漫无目的地环视着酒水区,把购物车往边上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喂?”

  “嗯。”

  一个字让隋然心定一半,她调整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淮总忙么?”

  问得非常没水平,掩饰不了心虚和愧疚。

  愧疚什么,隋然也说不上来。

  她其实很想跟淮安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她对海澄的忧虑忌惮,说一切恐惧和未知。

  但她很清楚,这样做不好。

  她不能把自己的烦恼统统倒给淮安——相当于不负责任地转移压力。

  每个人承受压力的阈值不同,甚至同一个人不同时间段的承受阈值也有弹性,这次事情固然牵涉广泛,可是仅就她个人而言,不是迈不过去的坎,她只是需要时间来理清思路,整顿情绪。

  就像无论她上一分钟遇到什么事情,下一秒仍会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客户。

  既然能够做到不把个人情感带进工作,不在客户面前表现负面情绪,那为什么把负能量传递给身边的人?

  难道陌生人比身边的人更重要?

  借宿冯老家,是她做完清洁腾空思绪后的第一反应。

  合情合理。

  “还好。”

  对面迟了几秒回答,背景很安静,能听到杯底与桌面相碰的声响。

  应该是到家了,在喝水,或者喝酒。

  隋然拿下一瓶红酒,无意识地抠着酒瓶上的标签,顺口问:“在家么?”

  问完头皮直发麻。

  酒是害人精,离近点她就变成废话篓子。

  “嗯,在家。”

  淮安的语气听不出异常,要说冷淡也算不上,但这一问一答太让人难过了。

  隋然硬着头皮问:“在做什么?”

  淮安沉吟了下:“等你电话。”

  指甲里传来一阵刺痛,心脏骤地紧缩,隋然“嗨呀”了声,低头看。没留神抠掉了酒瓶上的标签,铝箔纸的尖角扎进甲缝,疼倒不疼,只是没防备。

  “再等不到我就打过去了。”淮安隐隐叹口气,后一句泄露了少许笑意,“打给冯老,请她老人家手下留情。”

  “哈?”反应过来,隋然乐了,她把标签残损的红酒放进购物车,“不至于不至于,冯老给我安排的活不多,早做完了,后面收拾房间来着。”

  “冯老那里有给客人准备的东西么?晚上睡觉的床单被子不够用吧?”

  隋然默默竖起拇指:不愧是淮总,算无遗策。

  “是啊,我这会儿在附近商场。”她看看购物车,“买了四件套,睡衣,洗漱的……凑合用用。哦对了,老人家让我带两瓶酒,我给她买什么好?”

  冯老没说带什么酒,她也没问。万一老太太张口二锅头威士忌,她是带好,还是不带好?

  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老太太上了点岁数,可不敢胡来。

  “老人家不要喝烈酒,黄酒暖身,红酒也可以看看,低度数的果啤和小麦啤都行,捎带小支装的干啤,爽口。”

  “等等等等,你说慢一点儿,我找找。”

  隋然对酒一窍不通,循着一排排看过去,眼花缭乱。淮安说了几个牌子,提示了颜色包装,是市面上常见的酒,找起来方便多了。

  “有的。”

  “怎么突然决定要住冯老家?”

  怎么突然问这问题?

  隋然哼哼唧唧没说出一二三,听淮安自问自答:“调查出情况了,海澄让你避风头?”

  “就知道瞒不过淮总。”隋然摸了摸沁出薄汗的额头,闭上眼睛吹彩虹屁,“淮总运筹帷幄,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是的没错,我到冯老这儿逃难来了。”

  逃难这词用得略微夸张,不过实际情况差不太多。

  隋然倒不怕出面做恶人跟老楼或赖帅对峙,撕破脸面的难堪她经历过不止一次两次,横竖无所谓,她怕的是对峙出的结果坐实了惊雷团队在运营上存在漏洞和不足。

  “担心海澄么?”淮安问。

  “嗯……”隋然用力地咳了下,掩饰刚才发出的奇怪的声音,“我先结账,晚点再说哈。”

  海澄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听起来是为她着想,但感动之余,心头浮现更多的是担忧——她的后路安排的明明白白,海总自己呢?

  海总年中出过岔子,下面商圈经理连同不止一个业务员飞单(利用公司客户资源为自己谋利)。按照公司规定,海澄作为区域总经理负连带责任。岔子不大不小,却赶上管理层更迭。后来事情怎么平息的,海总有没有受内部处罚,隋然记不太清,印象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跟飞单这种很看业务员品性也看决策层心情的纰漏相比,招商运营出差错引发的责任不是随便能摆平的。

  这次招商运营关系到多方,兆悦总部乃至母公司钧霆以及管委会常主任,甚至遇安的费女士,多少人多少双眼睛一直盯着。

  业务员谎报数据、编造合同,是否触犯法律尚未未知,直接上级海澄肯定是跑不掉的。

  她会背上污点离开兆悦么?

  假如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海澄引咎辞职,那以后呢?

  换个城市从头再来?

  说出来简简单单四个字,但中间的落差如若不是当事人,谁都没有资格安慰劝告一句:大不了从头再来。

  隋然想得多,反而讷于表达。

  她想问淮安:你会不会有那种很难下决定的感觉?想去做点什么,又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思路,还有自己要负的责任,所以不好贸贸然干涉别人的人生?

  信息修修改改编辑了一路,最后没有发出去。

  ——她之所以犹豫不决,无非是实力不够,本身就是个退路被几位大佬安排明白的小鱼虾,谈什么干涉和帮助。

  或许是一路的输入动态被观察入微的淮总发觉,快到时,对面发来信息:「到地方要收拾东西,不用电话。收拾好,早点休息。」

  -「在冯老那边好好休息几天,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也别想太多[拥抱]」

  -「晚安。」

  隋然回完晚安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只说太晚不回去了,没说一直住冯老家啊。

  ……

  都说独居的老人要么性情孤僻,要么特别喜欢跟人聊天。

  冯老两边都不是。

  清早,隋然听着隐隐约约的新闻播报醒来,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她揉着肩膀循声来到后面院子,看到冯老戴着草帽,手里握着一把小锄头,正半蹲在地上翻拣土里的小石子。

  她身后,一大爿绿汪汪的青菜长势喜人。

  院子一角接着屋檐做了镂空平台,上面放着小桌和躺椅,做农活累了,还可以就近休息。

  隋然咋舌,怪不得冯老一个人能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不跟人来往,地方够大,完全实现了生态闭环,自给自足。

  老人家听见后面响动,头也不回道:“饭帮你保温了,吃完过来帮我翻土。”

  今天天气好,温度也高,隋然匆匆忙忙吃完早餐,赶紧过来让冯老歇着,她来弄。老人家放下小锄头转手拎起一杆大的,她就劝:“平时您自己做,今天有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呀,您歇着。”

  冯老从桌后抱出一只分量不轻的购物袋,随手拿了瓶酒,拎着裤腿坐到躺椅上,“让你带两瓶酒,带这么些。”

  听得出有点嫌弃,隋然鞋压着锄头,一边套手套一边说:“不知道您口味,问了朋友,感觉合适的买了点,您先尝尝味道,喜欢什么您告诉我,等会儿我再去买。”

  冯老扬扬酒瓶,“先干活。”

  隋然小时候跟家人下过农田,上次去合作社也见过人耕作,有模有样地用锄头夯了两下地,前天下过雨,土壤松软。她不费力气地掀起一块土,问:“这样行么?”

  “再深点,把下面的土翻上来。”冯老说,“不用一次翻到底,多过几遍。”

  按冯老的指点,隋然逐渐掌握了技巧。但锄头毕竟是金属制,抬起落下颇费体力,整完平台前一垅,她有些气喘地停下。

  冯老有滋有味地小酌黄酒,见她回头看,难得善解人意地发话:“歇会儿吧,用不着一次做完,做不完的。”

  “好。”

  老人家把酒摆上了桌,又放了只酒盏,隋然比了比度数,取下手套,拿了瓶蜜瓜啤。

  “你不用上班?”冯老问。

  “休假了。”隋然打开瓶盖,抿了一小口,蜜瓜味挺甜的,酒味淡,像饮料。

  “休假跑我这儿打白工。”冯老给杯里倒了黄酒,看着她,“替你朋友来做我工作?”

  “不是。”

  隋然拿袖口擦掉额头的汗。

  她没想过卖个苦力干点小活就能打动冯老,任由淮总差遣。

  虽说接触不多,相处时间不久,但冯老给她感觉挺像传说中隐世不出的高人——软硬不吃,千金难买我乐意。老人家根本不图有的没的,一个人几只猫,一大块儿地,自得其乐,无欲无求。

  再者,老人家眼神利着呢,往前数二十年搅动风云的天才人物,她这种段位和心机放到冯老这儿不够看的,没必要做跳梁小丑。

  隋然摊开了说:“是工作上遇到了事情,您要听吗?”

  “别跟我说,勿要想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纪,帮你指点迷津。”冯老摆摆手,兴致缺缺,“我做不来人生导师,勿要指望我给你建议。”

  说完,老人家把草帽往脸上一盖,俨然不想听晚辈多说话。

  看老太太避之不及的。

  隋然忍不住笑,伸手撸了把手旁的蓝猫,没把老人的不耐放在心上。

  太阳晒得猫都懒了,冯老家的三只门将似乎终于习惯她的存在,不再像第一次来时那么虎视眈眈,一个个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

  隋然喝光了整支果啤,继续干活。

  事临头上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的苦难大过天,其实放到其他人那里不值一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暂时难以逾越的障碍,没必要自怜自艾。

  可能是经历过一些事情,又或是年纪渐长,隋然感觉到自己同理心愈发不如年少丰富,将心比心,她也不期望别人能理解自己。

  干了一会儿活,心里舒畅了不少,扭头发现老人家草帽滑到肩膀,头歪靠椅背,姿势像睡着了。

  隋然试着叫冯老,没回应。

  睡着了。

  隋然蹑手蹑脚回房间拿了毯子,正准备给冯老盖上,远处忽然响起鸣笛。

  鸣笛显然有的放矢,冲着冯老家把她吓了一跳,也吵醒了老太太。

  隋然问:“谁啊?找您的?”

  冯老蹬掉鞋子,抽出隋然臂弯里的毯子给自己盖好,舒舒服服地躺着,支使她:“你去看看,早上忘了谁给我打电话要过来。”

  隋然跑出去一看,门外停着一辆SUV,淮总一身轻便的深色运动装,正从后备箱往下搬箱子。

  她又惊又喜,喜大于惊:“你怎么来啦?”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淮安随口说,抱着箱子的双手往前送,“来,搭把手。”

  那时阳光太好,灿烂的光晕模糊了视野。

  隋然接过箱子放在地上,转过身抱她。

  “下次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磨了好几天,还是喜欢最后这段。

  除夕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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