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在此刻静止,风不再吹过面颊,而空气中鼓噪的喧嚣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常仪韶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她望着谢青棠带笑的眉眼,迈动着脚步与她贴近了些许。

  谢青棠仿佛未曾察觉这忽然拉近的距离,她的手心捏着一层薄汗,后知后觉地感应到自己曾升起的紧张情绪。因为那句话吗?她有些茫然,却又不知真正根源在哪里。

  “我们——”谢青棠张了张嘴,第一次察觉到这两个字的亲昵,在常仪韶转过来看她时,她默了片刻,将话说完,“我们打车回去吧。”

  常仪韶诧异地望了谢青棠,比起在幽闭狭窄的空间里,她显然更喜欢与谢青棠一道儿在月色下漫步。她垂着眼睫,低声道:“距离并不远。”

  谢青棠察觉到她面上的一丝不情愿,眸中闪过了一抹惊异,可她并没有顺从常仪韶,而是扬眉一笑道:“是的,不远,我需要压惊。”

  这个奇怪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常仪韶,甚至说服不了谢青棠自己。不过常仪韶总算是从这句话中读出些许另外的含义,那便是谢青棠坚持己见,并不会退让一步。她说了一声“好吧”之后,便不再出声,任由谢青棠安排这短短的一截回去的路。

  出租车走得是绕路的大道,饶是如此,也是五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时间快得像是一阵风,根本没有任何痕迹。

  灯火浮动,黑瓦白墙半在明光中,一半藏在影子里。不知名的花枝在风中摇摆,丝丝缕缕的淡香度过鼻尖,宁静而又美好。小院子里坐着乘凉的人——他们还保持着数十年前的习惯,在花架下闲谈。

  谢青棠二人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便走向了屋中,依稀听见有人说道“小年轻啊,一有时间便宅在了房间里”。她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回眸望了常仪韶一眼,宅这个字在她、在常仪韶的身上,似乎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没有人提起晚间的事情。

  她们之间在不知不觉间也生出了丁点儿默契。

  谢青棠取出了浴巾和换洗的衣物,如同方块豆腐一样叠在浴室的架子上。她回头,视线从常仪韶的面容慢慢往下扫,直望到地板上投射出来的摇曳的影子上。“你先洗,有事情喊我。”

  常仪韶抿了抿唇,她不动声色地扫了谢青棠一眼,明显地感知到这个夜与往常有些许不同。她能有什么需要喊人的?谢青棠说得坦荡,可偏偏莫名的心思浮动起来,勾出一根根旖旎的线,逐渐勾勒出一幅艳色的画面。

  她不敢继续再想下去,只能仓皇地避开了谢青棠的视线。

  等到浴室中哗哗的水声传来,谢青棠才将自己的身体陷入了藤椅中,她长舒了一口气后,没能理清思绪,又忽然间弹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寻找需要的东西——在这里,她的药箱显然比往日丰富了不少。

  氤氲的水汽充斥着窄小的浴室,水珠自暗色的砖上滑落,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线痕。常仪韶的心跳声藏在了哗啦呼啦的水声中,只是用手触碰胸腔的时候仍旧能够感知到那如同鼓点一般的节奏。

  当猜想的坏情况上演的那一刻,她的心绪慌乱不已,错乱的思绪如同车轮从她的脑海中辗过,一股难以形容的痛苦刺激着肿胀的脑袋。唯一的一点清明思绪就像是一尾幼小的游鱼,在暗色的思绪深海中小心地穿行游弋,生怕被那股痛苦吞噬。直到看见谢青棠安稳站在身前的时候,仿佛有一道日光照亮了深邃的海。

  这样的事情经不起回想,越是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上演,越是让人后怕不已。

  她想要的越多,能够承受的坏结果越少。

  咚咚的敲门声穿透玻璃,传入了耳中。

  常仪韶的声音混在了发烫的热气中,像是有些儿哑。

  她意识到自己待的时间有些长,到底是怕谢青棠破门而入,便回了一句“快了”。

  谢青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慢吞吞地靠在了门边的墙上,差点以为常大小姐在浴室里晕过去。那画面——

  不能想。

  谢青棠心尖一颤,耐着性子在心中数数,也不知道第几次从“0”开始时,她听到了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缭绕的水雾自那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紧接着才是常仪韶那张满是被水汽蒸腾出一片霞色的面庞。

  常仪韶被谢青棠吓了一跳。

  门上看不见影,她以为谢青棠会是坐在书桌边,亦或是站立在窗台侧,没想到她会守在门口。站稳了脚步之后,她默不作声地紧了紧浴袍的带子,心中忽地蔓延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与……期待。

  “去床上。”谢青棠的语气莫名有些严肃,她抿着唇挪开了视线,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她也意识到了这点,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个“吧”字。

  常仪韶则是一声轻笑。

  谢青棠恼怒地横了她一眼,走到床边抱起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浴巾与衣物踏入了水汽尚未散尽的浴室,倏然合上的门同时也隔绝了常仪韶的视线。

  常仪韶缓慢地走向了床边,视线瞥到了桌上的一支喷剂,眼皮子蓦地一颤。她垂眸望着自己的脚踝,那抹留在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而是越来越浓。面上的绯色并未褪去,她的眼中藏着光,尽是一扫往日的淡与冷。

  谢青棠的动作很快,她出来的时候常仪韶正坐在床边拨弄着吹得半干的长发,吹风机在耳畔嗡嗡作响,掩盖了窗外的虫鸣。谢青棠抬起头,潮湿的头发用一条白毛巾包裹起,正服帖地盘在了脑袋上。她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衣,有那么几滴水珠自锁骨缓缓淌下,在衣上晕开了一片水色。

  谢青棠没有在意常仪韶的视线,她走到桌子边,顺手拿起了那一支喷剂——在去警局的时候,她察觉到常仪韶走路姿势有些别扭,像是刻意在掩藏着什么。“脚。”她望着常仪韶言简意赅。

  而常仪韶则是慢条斯理地关了吹风机,定定地凝视着谢青棠,问道:“你说什么?”陡然间拉近的距离仿佛让目光都变得滚烫起来,常仪韶的专注视线终于动摇了谢青棠的情绪,她垂眸往下一瞥,先是一阵羞恼,继而是强做的镇定。她瞪了常仪韶一眼,偏要带着几分挑衅地开口,她道:“常老师,让你在床上你就在床上,可真乖啊。”

  常仪韶一颔首,煞有其事地附和了一声:“嗯。”

  谢青棠瞬间哑火,那怪异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让我看看你的脚。”谢青棠趁着吹风机的聒噪声音还没想起的时候又重复了一次。她在常仪韶的脚边蹲下身,灯光照在了她的身上,投下了一片黑影,遮住了眼前的玉色。

  她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常仪韶的脚踝,指尖似是被灼烧一般,她像是骤然意识到什么,仓促地站起身,拧着眉望向了常仪韶。

  常仪韶垂首,藏住了眼中的笑意,她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谢青棠握着喷剂的手微微收紧,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强撑着道:“没事,换一个角度,刚刚太黑了。”刚刚的感觉太奇怪了,她只能将其归结于“初次亲密的接触”。这样的心里建设让谢青棠在之后的动作上从容了许多。

  果然是因为那事情伤了脚,不算太严重,可要是让常仪韶坚持着用平常的步伐走回来加重负担,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也要爱惜身体,不要太勉强自己。”谢青棠抬眸望着常仪韶,口吻认真。

  常仪韶怔了片刻,应道:“好。”她的视线并没有从谢青棠身上离开,从她的角度往下俯视,能够看到包裹头发的毛巾松动的一角。她的上半身前倾,像是要就此站起,而谢青棠也同时动作。

  那毛巾终于不堪重负,难以再承载青丝的重量,顿时滑落了一半。而常仪韶则是自然地一伸手解开毛巾,让那如流瀑般的长发得到自由。“我帮你。”她的眸中闪着亮芒。要是谢青棠不愿意,她也想好了其他的借口。

  谢青棠不假思索地点头。

  这让人讨厌的一环有人愿意代劳,自然是再好不过。在那一瞬间,她似是想到自己这般会不会被养成“残废”,但是嗡嗡嗡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路。在发丝间穿梭的手指按摩着发顶,那舒适而又熨帖的感觉让她失去了言语,只剩下一股慵懒。

  要是不能享受,还算什么养老生涯?她奇迹般地说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