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样?”到了家中谢青棠就开口询问。

  常仪韶叹气道:“那个激进的倒是还好,另一个小姑娘被吓到了。”顿了顿,她又道,“两个小姑娘都不是我班上的,一个被家长接回去了,还有一个……在办公室里哭。”

  谢青棠一怔,问道:“两个小姑娘?”

  常仪韶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她一颔首,郑重道:“是。”说起来其实跟她关系不大,只是看着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忍不住升起几分怜惜。她是被吓住了,本来就没有她的事情,然而她的班主任不知道纾解她的心结罢了,反而还不停地骂她。

  谢青棠“喔”了一声后,没有继续追问。两个学生人没事就好了,除了在此刻表达关心,她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常仪韶倒是能够安慰安慰小姑娘。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偏偏那自残学生的家长跑到了学校里来,将一切罪过都推给了另外一位被表白的小姑娘,不停地口吐恶言咒骂她,说她恶心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去勾引人。那小姑娘的班主任则是一言不发,冷冷地站在妇人身边,兴许那些话语,他也是发自内心地认可。

  常仪韶却是看不过去,此时是上课时间,办公室留下来的老师并不算多。她起身将那低声哽咽的姑娘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冷淡地望了妇人一眼,沉声道:“这里是办公室,不是闹市。”

  那妇人见常仪韶给学生开脱,更是愤怒,用手指着常仪韶,骂声更大。常仪韶拧眉,她道:“学生没有错,她只是拒绝了你家孩子。接受了是下贱,不接受是欲拒还迎,您这么急着给人定罪,想要求个心安理得?并非是您没教好孩子?”

  低低的咳嗽声成身后传出,张尚捧着杯子站了起来,他开口道:“常老师,你没——”

  “闭嘴!”常仪韶转过身,冷叱了一声。

  这件事情阴教导主任和校长的出现而终结,那妇人的咒骂始终不停止,甚至拿出身份威胁人,说是一定要让人退学,还要让学校辞退常仪韶这么个敢顶撞家长的老师。校长捏了一把汗,忧心忡忡地望了常仪韶一眼,便将那妇人给劝了出去。

  她说的话语可不是胡闹吗?

  常仪韶垂眸望了一眼低声哭泣的学生,她实则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温声道:“你没有错,你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好好休息,不要被这事情影响了。”

  直到学生红着眼离开了办公室,她的班主任才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传出去到底是影响不好。”顿了顿,他又道,“刚刚那个家长给学校捐了不少呢,总要给她一点面子啊。”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常仪韶心中的厌恶和恶心无以复加,她冷冷地望着那人道:“她是你的学生。”

  班主任面色一僵,半晌后才嗫嚅道:“我又不像你,什么都可以对抗。”

  张尚则是阴阳怪气道:“常老师啊,李老师说得对,影响不好。你的……女朋友最好少出现在学校里,不然在校内掀起那种风气,到底是不好吧?”

  常仪韶嘲弄一笑,她收起了往日在办公室里的温和,望着张尚冷嗤道:“管好你自己。”张尚的面容倏忽阴沉了下去,三番两次被常仪韶落了面子,他心中暗暗记恨不已,至于那点儿“喜欢”,在知道事情根本不可能会成之后变成了恨和怒。

  流言向来是传得最快的东西,不多时便充斥着校园的各个角落。只不过在几日后,那流言逐渐变了味,反而落到了常仪韶的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不就是因为常仪韶这么个“榜样”吗?学校里并不会管老师的个人取向,然而在发生某些事情,并将之联系在一起后,原先并不顾及的事情,摇身一变成为大错特错的事情。

  年轻的老师早已经变得开明,而有的人则像是活在百年前的老顽固。

  常仪韶忽地生出了抽身离去的心思。

  谢青棠已经将学校里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齐老爷子通过齐喻的手,给她发了一大堆民间手工艺博物馆的资料,拨动了她那一颗渴望着出去“浪游”的心。

  “你要过去吗?那常仪韶怎么办?”齐喻在发完打包的资料后,表达了自己的关切。

  谢青棠思考了一阵,她还真的不知道常仪韶怎么办。难不成直接违约?思来想去,她给齐喻回了一句:“异地。”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小机灵鬼,匆匆忙忙抛下了手机后,她弹跳了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份契约——确实,上面的要求是她住进来,她做到了。上面没有哪一条是限制她出行的。辞职报告要提前一个月,那么出差呢?

  想通了这件事情,谢青棠心情松快了不少。只不过这点儿松快在常仪韶没有按时归来后就如云消散了。

  常仪韶就像是一个准时的机器人,一举一动都有定规。

  可是今晚,在夜幕降临之后,她都没有回来。

  谢青棠打了个电话,对面关机。

  不会是跟何延津在一起吧?谢青棠在客厅中来回踏步,心中疑窦丛生。片刻后又挥散了这个念头,除非过往都是伪装,要不然不至于如此。可不是与何延津碰面,又回去哪里?她怎么没发消息过来?谢青棠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点外卖填充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可心中偏偏梗着那股气,无法顺下去,这让她寝食难安。她的思绪在常仪韶的去处上跳动,倏忽间又想到了她期待的“远游”,无人问饥饱,无人顾寒温。

  谢青棠走累了,她坐在沙发上,神情越来越冷峻。那“瞻前顾后”的念头一浮现,她便意识到有些事情容易脱轨,“习惯”这两个字太熬人,能对付的只有快刀斩乱麻。

  那一趟渝城,她是非去不可了。

  常仪韶回到家的时候将近九点。

  她一眼便望见了坐在了沙发上沉着脸的谢青棠,眉头蹙了蹙。她手按压着太阳穴,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痕。“吃晚饭了么?”她开口询问,声音带着几分哑意。

  谢青棠抿着唇没有回答,直到常仪韶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她才站起身凑近轻嗅了一阵,问道:“出去喝酒了?”一抬眸扫了常仪韶一眼,不难见到她眉眼间深藏的疲惫,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谢青棠又道,“我吃了。”

  常仪韶“嗯”了一声,张了张嘴,解释道:“手机没电了。”

  谢青棠一挑眉,这是跟她解释没有消息、让自己白白等待的缘由?“路上、商场多的是充电宝。”谢青棠勾唇一笑。

  常仪韶一怔,抿着唇沉默,她没有想到这一茬。

  谢青棠又重新坐了回去,常仪韶站在她的跟前,阴影垂落,掩住了明亮的灯光。谢青棠朝着她伸手,可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站着不累么?”她沉住气,淡声问道。

  一个人喝闷酒的几率不大,常仪韶不主动开口,她难道要去询问么?不。谢青棠在心中自问自答。她深知自己与常仪韶的关系,说薄得像是一层纸,这都是抬举了。

  常仪韶抱着双臂,她垂眸打量着谢青棠,同样注意到她那个半途缩回的动作。半晌后,她才在谢青棠的身侧坐下,自包中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往谢青棠跟前一推,她抿唇道:“送你。”

  谢青棠眼皮子一跳,这个锦盒不小,看着就不像是饰品。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佯装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手沿着边沿摸到了锁扣,轻轻一拨,啪嗒一声在安静的客厅中响起,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薄如蝉翼的竹丝编扇,扇面是美人俯身折花。灯光下的薄扇光线流动,宛如丝丝缕缕的细烟生起,人物则是神韵生动,随着扇子的翻动,光影流淌间若隐若现。

  谢青棠目不转睛地望着扇子,她屏住了呼吸,屈起手指在扇柄上轻轻一敲,便听到了其中传来的悦耳的声响。将扇子置入锦盒中,她转向了常仪韶,神情有些复杂。“你——”

  常仪韶打断了她的话,轻描淡写道:“之前说要送你的竹编扇,我没有骗你。”

  一“扇”换一“扇”?谢青棠舒了一口气,不安分的心在对上常仪韶双眸的那一刻乱了节奏,好半会儿才回复过来。不是去见何延津,是在践行她自己的诺言。

  谢青棠低语道:“喝了很多?”

  “不多。”常仪韶摇头道。一柄竹丝扇千金难换,几杯酒还是值得的。

  “你——”

  “肩膀借我靠靠。”

  两个人的声音响起,感觉到肩上突然加起的重量,谢青棠僵坐在原地,双手压在膝上,有些许的不安。她眨了眨眼,到底是没有推开一身疲色的常仪韶。

  客厅中重新陷入了静谧。

  谢青棠的肩膀有些硬,并不如靠枕柔软舒服,可她仍旧着那个姿势,听着传来的“咚咚咚”的心跳。

  这一日算不上畅快,学校里的事情令人忧心烦恼,酒席上对她感情生活的关切和问候更像是一座山,不过在拿到了扇子的一刻,她又觉得是值得的。

  谢青棠在某些方面像极了过去的自己,对这些积淀着无数厚重岁月和心血的、精美绝伦的工艺品一见倾心。只是,她在其中寻找平静与安宁,寻找一个寄托,谢青棠呢?她又从中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