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哀乐, 雨如泪水,天空乌云密布,让这里的气氛沉重如山, 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身条纹素色的病号服,裹着凌陌纤弱的身体。
她似乎冒雨而来, 垂挂在双肩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额前留海遮目, 左额临近太阳穴的地方贴着一块纱布, 遇水后晕染着鲜红。
她眼神茫然无措,左右寻觅后, 拖着疲惫的步子, 往灵堂走去。
季茗望着她, 四肢僵硬如石,风声, 雨声, 哀声都成了背景,她听不见嘈杂的喧闹, 周围的人和物都恍若不在, 视线如聚光灯一般, 随着凌陌而动。
看到这样的她,季茗支离破碎的心,碎得连渣渣都所剩无几。
“季茗?”电话那头,传来程斯言的疑惑。
“我看到陌陌了。”季茗迅速挂掉电话, 想走向凌陌, 可当她想跨步时,发现自己双腿像绑上了巨石,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她心里明明恨不得立刻冲到她身边, 去扶着她,抱着她。
心真疼,疼到她全身僵硬,疼到她每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牵扯到某根神经,痛到自己无法承受。
这比刀割伤手,父亲的殴打,疼百倍。
季茗一步一步向凌陌挪去,连唤她名字的力气都没有,她怕一出口,便会泪如泉涌。
崩溃的从来都是她。
怯于面对现实的也都是她。
“陌陌?”宋尧眼尖,发现凌陌来了,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凌陌此刻不仅虚弱还狼狈不堪,“你怎么会这样?”说着,他脱下外衣想为她披上,还没有碰到人就被抢先一步,季茗的外套已经裹住了凌陌。
宋尧怔了几秒,尴尬地笑笑。
季茗永远快过他,永远走在他前面,在学校,现在还是。
凌陌的反应很奇怪,她好像不认识宋尧,也没注意是谁抱住了自己,她只是一个劲地要去灵堂,给杨老师磕头送行。
“杨老师...”她有气无力地呢喃着,望着杨老师的遗像泪崩。
“陌陌,你别这样...杨老师也不会希望我们过于悲伤的,而且你怎么回事,从医院出来的吗?”宋尧总忍不住关心,尽管他的关心很多余。
季茗扶着摇摇欲坠的凌陌,紧绷着自己,一言不发。
“季茗,你好歹说句话啊,哑巴了吗?”宋尧急得指责季茗,他总觉得以季茗的立场,该做到嘘寒问暖,事无巨细,呵护到位,可现在凌陌这个样子出现,季茗干什么吃的?
凌陌似乎对季茗这两个字格外敏感,她缩了缩身子,季茗把她拥得更紧。才多久没见,凌陌就瘦了几圈,清秀饱满的五官,瘦得立体。
季茗没有回宋尧的话,她咬肌紧了紧,扶着凌陌轻声说:“我扶你去给杨老师行礼吧。”
“不用你扶,我自己去。”凌陌挣开了季茗,划动手臂时,披在肩头的西装落在了地上,沾到了雨水。
季茗怔在原地,缓缓地蹲下,伸手去捡衣服,触碰到的只有雨水的凉意。
她被自己伤得彻底,真的要放弃了吧,她也会甩开自己的手,挣开自己。
季茗哑然失笑,这是自己选择的结局不是吗?
凌陌跌跌撞撞走到灵堂对着遗像鞠躬,她的手机从撞伤那天就丢在了程斯言家,如果不是在医院中偶遇一位探病的同学,她还不知道杨老师过世的事。
她懵圈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几天在医院浑浑噩噩,每天醒来都觉得天旋地转。有时候觉得身在梦境,有时候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甚至连自己受伤的过程都有些模糊了。
睡着的时候总在做梦,梦里都是季茗。
她记得杨老师家在哪,从医院走了半小时才到这里。
凌陌意识恍恍惚惚,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她不愿意接受自己遭遇的这些变故。妈妈去世了,爸爸打了她,程斯言跟爸爸吵架,季茗不要她了,杨老师也走了,她还剩下什么?
她好像一无所有了。
她的世界正如此刻的天空那么暗沉。
礼毕,凌陌走到室外,抬头远眺,任由风吹雨打,她不知道谁在拉自己,也不知道谁在为自己遮雨,只是觉得生无可恋。
人间不值得。
她累了,凌陌露出绝望的笑意,缓缓倒下,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季茗的哭喊。
季茗哭了吗?她不知道,只知道得而复失的感觉,生不如死,倒不如一了百了。
脑震荡未愈,淋雨引发高烧,让凌陌突发性的休克,直接被送进了抢救室。
没有什么比等在抢救室外更加煎熬的,分分秒秒都是折磨。
季茗失魂落魄地倚靠墙边,神情呆滞。
程斯言和凌为详同时赶到,凌为详怒火中烧,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扇了季茗一巴掌。
“又是你,你看看你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子了?”他以为凌陌不顾一切逃出去是为了见季茗。
季茗伫立不动,生生挨了这一下,她慢吞吞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毫无惧意,也没什么反应。
“你够了,这是医院。”程斯言真是烦死凌为详这个动手的毛病,“你忘了陌陌是怎么伤的了是吧。”
凌为详拳头勒了勒,指着季茗道:“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季茗的脸被打的泛着红晕,可她没有离去之意:“我想等她度过危险再走。”
“不需要你在这等着。”
“你别嗷了!”程斯言烦躁地吼了一句,转而对季茗心平气和地说:“你先走吧,有情况我电话联系你。”
季茗抵死不从,只是摇头。
她要等着,要等到凌陌度过危机,等到凌陌没事才会走。
“你...”凌为详实在怒气难消,不是季茗,这个家怎么会支离破碎,他当初不该心软。
碍于场合,他怕自己的失态传到他人耳中,只好作罢。
“人家都赶了,我们没必要赖在这。”
顾若清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她这几天一直在天海,季茗慌乱时给她发了信息,她便赶了过来。
程斯言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心脏怦然乱跳,她望着顾若清,眸间顷刻变得温柔,多日不见,顾若清清瘦了不少,只是周身那道无形的外壳,依然坚硬如石,即使距离这么近,程斯言也无法触及她。
她一定给自己的心门上锁了,她曾经的“怼人”不过都是在保护自己,承受过那么大的伤害,是如何坚持走到今天的?
再见顾若清,程斯言心又柔软了几分,这种柔软带着深深的心疼。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顾若清像刺猬一样,为什么孑然一身从不谈及感情,为什么对钱和名看得那么淡然。
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后,还能追求什么,也许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利。
顾若清直视季茗,自动忽略其他人,只有程斯言的凝望闯入了她的余光。
她从程斯言身边擦过时,没有作任何停留,直接牵起季茗手:“跟我回家。”
“等会,等医生出来我再走。”季茗不肯,哀求:“若清,再等会好不好?”
顾若清发现了她脸上有红印,眉头紧蹙道:“被人打了?”
“没事。”季茗无谓地抹了抹脸,打得再疼也不如心里的疼,想到凌陌虚弱无力,意识全无的样子,她的心就像架在刀山火海上,遭遇着难以忍受的酷刑。
“没事?被打被骂还要忍气吞声,你图什么?”顾若清声音渐大,她转而瞪向凌为详和程斯言,“你们凌家未免欺人太甚。”
季茗的童年本就遭遇了家暴,现在三十岁了还被打,顾若清怎么能忍?
程斯言感觉她要爆发,忙劝阻:“若清,没人想把事情搞成这样,陌陌人还没脱离危险,就不要在这吵了。”
“我走进来只听到了凌局长厉声批评之语,我们家季茗就只剩下哀求,到底谁在闹?”顾若清被触及底线,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有什么了不起呢?被威胁又怎样,那个禽兽再出现又怎样,她连死都想过,连死都不怕,为何要惧怕威胁?
“我女儿会躺在里面,这还要拜季茗所赐。”凌为详再次把责任推向季茗,情绪难以平复,实则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原配妻子已是剧痛,如果不能保护好女儿,他无颜存活。
程斯言把他拉到一边,交待道:“你不要添乱了,我来处理行吗?你去找人探探情况比你在这发火强。”
“斯言,这段时间靠你了,这次陌陌如果没事,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他反手握住程斯言的手,程斯言见他苗头不对,忙抽出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凌为详怎么回事?突然这样,这让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程斯言闷闷地转头,对上顾若清微冷的眼神,她眼中满是厌恶和不快。名
义上,她和凌为详到哪都是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丘之貉。
看到程斯言和凌为详的互动,顾若清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她厌恶,甚至憎恨,甚至觉得膈应。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给自己添堵,见到凌为详就想起他威胁自己的嘴脸,而程斯言,明明和他夫妻琴瑟和鸣,为什么要用那种带着情绪和情感的眼神看自己?
为什么总试图接近自己?
好奇?征服欲?可笑,顾若清笑自己过分解读了程斯言,也笑自己心里某些期待落空了。
那个期待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唯一的方式,恐怕只有逃避,斩断。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几个人都过去询问状况,当顾若清听到“没事”两个字时,转身离开了。
她无法在这样窒息的环境中待下去,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没法靠近任何人,季茗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能够亲近的人,可她的心里只有凌陌。
顾若清觉得自己越来越觉得孤单。
真奇怪,她不是向来无所谓吗,为什么现在会觉得一个人时光变得单调无味了。
是上年纪了,还是她心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念想了?
顾若清自嘲地笑了笑。
春雨飘然而来,落在枝头的新芽上,发出轻盈的滴答声。
顾若清站在急诊楼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支起嘴角笑笑,怎么都做不到。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的伤处,这么多年了,这个疤还是这么硌手,尽管长在看不见的地方,可再也抹不去了。
“顾若清。”
顾若清听到声音,眸间亮了亮,她不转身就知道是谁?
但是,她不想跟程斯言对话,心里的不适感还没消失。
她抬脚想走。
“前几天是我生日。”程斯言追了过来。
顾若清停下脚步,心软了。
“陌陌是在我生日那天出的事。”
“所以呢?”顾若清不知她何意,自己对凌家的事向来漠不关心。
程斯言走到她跟前,与她保持一米距离,眼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真诚和柔光。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补一句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大会写小甜文...呜呜呜,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