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信号的那一边, 有人把耳机拿了起来。
“怎么样？”越知水见她一脸愕然，还以为信号又中断了。
檀羡连忙抬起手，把食指抵在了唇上,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细长的手指上有一道明显的齿印, 是被咬出来的。
越知水看见那齿印时还愣了一下，回想起她昨天几乎要失控的时候，把檀羡抵在了玻璃上，把檀羡的手拉起来咬了一下。
檀羡面对着窗，垂眼就看见底下蚂蚁般大小的车辆和幢幢拳头大小的房屋。
她两腿直发软，挣扎着转过身，顺着那玻璃滑到了地上。
越知水也跟着滑了下去, 把檀羡那被咬出了齿痕的手又牵了起来。
在闷热的联络室里，她走神了，浑身汗涔涔的, 热得不像话。
檀羡缓缓抵在唇上的手指放下, 仔细听着从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
那边的人没有立即说话，在拿起了耳机之后也在等待着。
两方莫名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 看谁先开口。
檀羡沉默了一会, 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说道：“我们是幸存者，借用废弃安全站的联络室发送了讯号。”
那边的人沉默了很久，“你们所在的安全站已经没有救援人员了，目前救援人员在C17区建立了临时安全站, 他们会把求助的幸存者送到其他安全区域。”
檀羡皱眉, 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太清晰，她把耳机使劲往耳朵上摁，就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 对面的人已经说完了。
她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听得不太清楚。”
那边的人耐性十足，“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想求助，最好前往C17区的临时安全站，我们已经派遣不出多余的救援人员前往你们所在的区域了，如今形势紧急，还希望你们能谅解。”
这回檀羡听清楚了，她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凉的，“我们知道，我们刚从C17区离开，我们是首批受援人员。”
那头接收信号的人愣住了，“首批受援人员不是前往G31区了吗，你们怎么会在废弃安全站？”
檀羡听明白了，接收信号的人根本不知道G31区的状况，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我们的直升机被同乘的人劫持了，他们对驾驶员下了杀手，我们不得已才打开舱门跳了伞。”
“什么？！”
“你们没有收到直升机被劫的信息吗。”檀羡皱着眉反问。
她顿了一下，又说：“军方在G31区的项目似乎很重要，志愿者没有抵达的话，你们总部应该是会收到相关信息的。”
那边的人沉默了，很明显，并没有收到。
越知水斜了她一下，轻手轻脚地把大敞着的窗户给关上了。
在窗关上之后，肆虐的风声小了些许，听得也更清楚了些。
檀羡缓缓说道：“G31区不是安全站吗，为什么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回传军方。”
她话里透着寒意，虽然语调平缓，但隐隐带着点质问的意思。
那边的人连忙说：“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马上联系G31区确认。”
“你们最好现在就确认，因为我们签署了协议，必须要到G31区。”檀羡坐在被拍掉了尘的转椅上，撑着下颌说。
“麻烦稍等。”那边的人说道。
随即又是耳机和麦克风被撞得哐当作响的声音，在消除杂音和降噪之后，收入耳麦的声音小得很，檀羡只隐隐听见对面似乎有两个人在议论什么。
对于那人说联系G31区以确认劫机的事，她完全不抱希望，如果政/府已经名存实亡，那根本没有人会搭理她们。
一阵杂音之后，那边似屏蔽了耳麦的声音，檀羡什么也听不见了。
什么也听不见，像是联络被切断了一般。
她下意识朝越知水看去，“他们在讨论。”
越知水环起手臂，“那就让他们讨论。”
檀羡微微颔首，垂眼时正好看见越知水的衣摆被风掀了起来，露出一截柔韧的腰。
那腰上有几处明显的指印，檀羡看着觉得眼熟，愕然想起来，是她掐的。
过了一会，那骤响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神。
那边的人冷声说：“我们已经和G31区确认了，并没有直升机被劫持，到达安全区的幸存者也没有少。”
檀羡微微眯起眼，“没有少？”
站在一旁的越知水皱起眉，朝她摊开了柔软的的掌心。
檀羡会意，把耳机交到了她的手里。
越知水冷笑了一声，对着耳麦说道：“我们的人在G31区被困，现在正在海上漂泊，你去和G31区确认，还不如和我们确认，还是说，G31区改变研究方案也是军区的主意？”
她声音似冰刃一般，冷得瘆人，直击要害。
那边沉默了，过了数秒才说：“改变研究方案这种毫无依据的话，还是少造谣为好。”
“你可以和G31区确认签署协议的名字，现在就可以视频确认到达情况。”越知水说。
那边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答。
越知水又说：“你们也许不知道，沿海方向的异化人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想你们可以派人来稍作了解。”
“什么变化？”那人问道。
越知水如实回答，将这一路上的遭遇大致都说了出来，除了通过檀徴山的老式手机所得知的消息。
她没有提“增强剂”，更没有提檀徴山，也未涉及檀徴山与那几人可能存在的合作关系。
如今未确认G31区是不是真被M国的人秘密入侵了，于是她也将这事瞒了起来。
“它们的骨头变得很坚硬，甚至连子弹也不能一下打穿它们的头颅。”越知水说。
檀羡不知道耳机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却知道越知水说了什么。
她估摸着越知水和那人所谈论的话题，站起身朝越知水靠近，一开口就报出了一个坐标。
越知水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心底默默联想了一下后，才发现那就是檀羡把枪用到炸膛的位置。
“你们可以来这个位置找找，那异化人还在原地，但估计已经不太新鲜了。”檀羡说。
过了好一会，那边的人才说：“如果你们所说的话属实，我会将这个情况上报。”
“陈将军刚从C17区离开，协议的签署都经他的手，如果G31区真的瞒报，你不该觉得，这件事在G31区的环节上就已经出岔子了吗。”越知水不紧不慢地说。
檀羡抿起唇，又缓缓朝越知水手里的耳麦靠近，“我们的人正被G31区追捕，是不是异化爆发之后，连人权也不能有了？”
这一个个字从她们的口中吐出，听在对面的耳里，如临枪林弹雨。
那边的人本还笃定无比，如今却犹豫了。
“我觉得，这个情况还是得赶紧反映给陈将军。”越知水慢悠悠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脔割对方的神经。
“通话已经录音，你们的声音和位置信息会被记录，我们会尽快确认情况。”那人停顿了一下，“你们所在的区域不方便调派人员前往，如果情况属实，我会尽量为你们申请救援，但如果申请被驳回，你们最好……能尽快前往安全区。”
越知水冷声说：“我们会的。”
漫长的沉默过后，耳机里传出对面那人稍显深沉的声音——
“无论情况恶化到什么样的情况，Z国都会尽全力成为国民坚实的后盾。”
通讯切断，耳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越知水放下了耳机，回头朝檀羡看去：“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可以走了。”
檀羡微微颔首，在对上越知水的目光时，愕然发现她那双眼竟满是红血丝。
隐忍而疲惫，像是彻夜未眠。
也确实是彻夜未眠……
她花了三天才将心尖的躁动按捺下去，而越知水仅仅就过了一晚，怎么可能……
怎么能将信息素压制下去。
“你……”檀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还没好，发/情期是不是还没退，是不是还想……
这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尤其是在昨天被越知水说破了她的秘密之后。
自己做是一回事，被越知水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她拿起从卡车上拿下来的冲/锋/枪，硬着头皮开口：“你是不是还想多留两天。”
越知水那双通红的眼微微眯起，眼下的红痣也像是要渗血一样。
她眸色沉沉，头发被撩到了耳后，精致利落的下颌线露了出来。
虽然没有露出能把腺体咬破的牙，也仍保持着人形，但却像极了伺机而动还嗜血食肉的猛兽。
她从檀羡的手里把枪拿走，在数秒明显的迟疑后，淡声回答：“不想。”
檀羡心想，不想最好，可她看越知水的模样，总觉得她的状态和昨天从桥上跳进江里时差别不大。
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近火海里。
是会烧进心里的火。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别扭问：“真不想？一会我开车，你这状态……”
关心是顺带的，主要怕异化人没能把她打死，反倒被走神的越知水用车技谋杀。
她说得极其不自然，眸光还闪躲着，确实很怕越知水在车上失控。
越知水微微扬起嘴角，笑得极淡，“我有分寸。”
檀羡僵着脖子点头，“那我们这就走了。”
在走出联络室的时候，她嘀咕了一句，“分寸的字面单位好像小了点。”
言下之意，你这分寸有跟没有一个样。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