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如昨(GL)>第76章 

  柳语本来都打算睡了, 柳词的这句话带着颤音,柳语啊了一声, 也没再问一句。

  她当然听清楚了, 下床披了件外套匆匆往外走,她老公问怎么了,柳语就说你快点, 别废话。

  柳语老公开的车, 接到柳词的时候柳词捏着手机,上车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

  贺毓在医院里被清创,额头开了一道口子, 衣服也都是血, 警局有人跟在她身边, 包好还得做笔录。

  柳词老远就看到了贺毓,急诊人来人往, 今天的雨来势汹汹, 活像天开了一口子, 泼出了好几起车祸, 急诊的床都不够用了。

  护士缠好伤口, 贺毓抬眼就看到了柳词。

  她虚弱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 让你担心了。”

  跟着贺毓的是个女警察, 个头也挺高,短头发剪得格外精神,看到柳词, 问了句:“你和她什么关系?”

  柳词愣了一下,“朋友。”

  贺毓:“女朋友。”

  轮到那个女警愣了。

  贺毓穿着的外套上还有血迹,她额头缝了针还包了几圈纱布,看上去怪滑稽的,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柳语站在一边问情况,柳词坐到贺毓边上,问她:“疼吗?”

  贺毓:“当然了。”

  柳词也没再说话了,她就静静地坐在贺毓身边。

  跟贺毓打架那个也伤得不清,贺毓缝了两针,他缝了六针,腿骨骨裂,头发也被剃得干净。

  背着书包的女孩从清创室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又有点害怕,那女警看向那女孩,对柳语说:“另一个当事人是她的父亲。”

  柳语看着那小孩,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有伤,头发挺长,灯下泛黄,发尾还分叉了,戴着一副眼镜,看着格外文气。

  文气得让柳语愣神,这个神态,这个个头,这个外形,都有点像当年的柳词。

  “姐姐。”

  小女孩跑过来,拉着女警的衣角,“不是那个姐姐先动手的。”

  女警啊了一声,“等会你也一起来警察局。”

  小女孩推了推眼镜,哦了一声,又冷冷淡淡的。

  亲爸还在清创,她也没再进去看,反而跑到贺毓面前,喊了一声姐姐。

  贺毓抬起头,她的衣服都很脏,这场架从推搡开始。贺毓很多年没打架了,只从那场大火以后,她的人生拐了个弯,不算十全十美,也能约等于一帆风顺。

  小时候总是因为别人的耻笑而痛苦,性别的差异,家庭的歧视…那时候太过冲动,给洪兰纹带了很大的麻烦。

  洪兰纹下班以后匆匆赶来学校处理,超市售货员的马甲都没来得及脱下,在办公室里认错,给老师道歉,给家长道歉,然后出医药费,是她好几天的工资。

  贺毓被按下,咬着牙弯腰,眼泪凝在眼眶里说对不起。

  可明明不是她先动手的,明明不是她的错啊。

  谁都先看结果,过程反而不重要,读书多年,小升初,初升高,读大学,其实到最后,学历也不重要了,看你挣多少钱,看你结婚怎么样,再过几年,比比小孩。

  最后……比谁活得长。

  洪兰纹很爱美,白头发出来了要马上染回来,她拒绝衰老,可是人总难以抵挡时光的屠杀。更何况她也舍不得去染发,每次都是去申家要点别人染下来的自己臭美。

  贺毓常常看她自己刷颜色,带着暴力因子的婚姻里,洪兰纹学会苦中作乐。

  唯一的突破是因为那场大火。

  可是来不及了,贺毓努力那么多年,让自己融入普通人的行列,其实都在跟自己抗争。

  跟自己因为家庭催生的那些负面情绪斗争,跟被贺峰峻潜移默化影响的暴力倾向斗争,她努力做一个温柔的人,温柔到别人只能挑出太温柔的毛病,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不错。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死去的人以死给她心里的那颗炸弹加速爆炸时间,她苦苦压抑,没想到在这个雨夜里彻底爆发。

  在对方带着酒气的声音里,在对方对小孩不屑一顾的口吻里,在对方伸手推过来的那一掌。

  绷了多年的弦断了,无数的愤怒随着瓢泼的雨水倾泻而下,拳脚里她的恨意让她占了上风,女孩的尖叫,拳头落在人身上的声音,议论声,警车鸣笛声……

  贺毓的眼里都冒出酸意,她啊了一声,抬眼看这个女孩,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说对不起啊。

  对方的手伸过来,她穿着初中的校服,看着却不像个初中生,更小一些,校服很大,可能故意领的大一号,裤腿都卷了好几圈。

  “姐姐帮了我。”

  小孩太瘦小了,贺毓当时只觉得眼熟,昏暗的小巷,瘦小的女孩,让她想到烟行笼巷交错的小巷,还有一个人在夜里背着包走路的柳词。

  “对不起。”

  她还是这么说。

  柳词坐在一边,看着穿着校服的小妹妹抓着贺毓的手,蹲下抬眼看着贺毓。

  被打的是她爸,她却在这里安慰打她爸的。

  柳词没说话,后来等贺毓做完笔录,被打得脑震荡连肋骨都骨折了的当事人家属冲了过来,女人手上还戴着袖套,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味,头发扎在脑后,就要打贺毓一巴掌。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啊??把人打成这样??你一个女的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一边的民警拉住她,柳语说:“你老公打孩子你都不管?”

  “我们家的事要你们外人管?”

  对方吼道,她是真的伤心,眼泪都止不住,那个小妹妹拉住她妈,看向贺毓。

  贺毓也看着她,随后别开了脸。

  派出所的建议调解,毕竟先动手的不是贺毓,人女儿亲自作证,小姑娘当场被亲妈拧耳朵拧得眼冒泪花还死不改口。

  贺毓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调解成了,医药费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也好几万块钱,这对贺毓来说不算什么,但她还是难受,一声不吭。

  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她的衣服被人拉住,那个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姐姐。

  贺毓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余小河。”

  贺毓哦了一声,“小余啊。”

  “你可以叫我小河。”

  贺毓又哦了一声,“小河妹妹。”

  “我很讨厌我爸爸,他一喝酒就打妈妈,妈妈在市场卖海鲜,每天很早去很晚回来,我爸也不帮忙,就喝酒,还老叫我买酒,还不让我读书……”

  今天其实就是小孩放学回家碰见跟朋友喝酒回来的她爸,说了她爸几句就被打了。

  这顿打稀疏平常,余小河也习惯了。

  她妈也打不过她爸,不打她也很好了。

  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人,帮了她。

  小孩觉得很开心,她爸骨折住院就没办法打人了,尽管这意味着要每天送饭然后被骂。

  贺毓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好读书,一定要读下去。”

  她露出一个笑来,她说话都头痛。

  “余小河你要死啊还不过来还跟那种杀千刀的说什么话——”

  女人的声音特别尖锐,小朋友回头诶了一声,然后对贺毓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跑了。

  雨还在下,她的书包盖在头上,踩着水坐上了她妈的电动三轮车,还不忘记跟贺毓挥手。

  柳词站在一边目睹了全程,她这才上前去扶贺毓。

  柳语和她老公去开车了。

  “你把我吓死了。”

  柳词这么说,她撑开伞,医院门口买的,灰白格子,像钢琴键开在雨天。

  贺毓挨着她,最后还是伸手揽着柳词的肩自己撑伞,柳词不肯,贺毓:“你这点高。”

  柳词:“我就这么点高。”

  贺毓叹了口气,“我来。”

  她一把夺过,柳词这才发现她在发抖,柳词唇瓣开合,她能感觉到贺毓站在情绪的高崖。

  贺毓弯了弯眉眼,“我们快回家吧。”

  那个被她打住院的贺毓打算过几天再看看,回去的路上柳语在后视镜里看这贺毓和她姐。

  贺毓靠着柳词,她的刘海有点长了,被雨淋过还没干,加上绑着绷带,垂在脸上,看不清神情,柳词看着窗外,手抓着贺毓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小杨作为妹夫没掺和做一个称职的司机。

  到贺毓家楼下的时候柳语喊了声姐,已经十二点多了,小区里安静得很,贺毓低着头往前,听到柳词的声音,知道她有事要讲,说我先上去,柳词你送送妹妹。

  她走得很慢,衣服脏兮兮的,柳词看着都心疼。

  贺毓进去还跟柳语挥手。

  等门关了,柳词问柳词:“姐,我问你,贺毓有没有打你过?”

  她当然也想到了当初网上有些波澜的关于贺毓有暴力倾向的传言,今天切实接触,男人都能被她打到脑震荡加骨折,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柳语拉住柳词的手,有点焦急,她虽然很喜欢贺毓没错,但柳词始终是她的亲姐姐。

  “小语,你怎么能这么想。”

  柳词抬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的不高兴挂在脸上,几乎是难得的情绪起伏。

  “对不起,但是姐,我真的很担心,贺毓平常看着挺好的,但是这样也太吓人了。”

  柳语从小就觉得贺毓好,好玩搞笑又讨人欢心,除了家庭挑不出毛病,所以柳语对她跟柳词在一起的事儿也欣然接受,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很好了。

  “小语,你忘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吗?”

  柳词把柳语抓着自己的手放下,“哪怕我现在去复诊,已经在好转了,但我曾经,经常想丢下一切去死。”

  柳词出来得很匆忙,里面还是睡衣,外面一件冲锋衣,拉到顶,裤子是随便套的,灰色的运动裤,鞋的脚后跟是到医院才拔上,就这么哒拉了一路。

  “没有贺毓,早在群岛,我就已经死了。”

  柳词低下头,嗤了一声,“我以前压根不了解她,她其实更痛苦。”

  “但我怕你不幸福,姐。”

  柳语结婚很多年,婚姻里的小摩擦也很多,世界上的感情有很多,但到过日子就只有一种。

  活着,朝着幸福活着,争口气,过得好一点。

  柳词在某个领域光芒万丈,但作为家人,总希望她能找个能照顾她的。

  “我知道你想让贺毓好好照顾我,”柳词说,“可是在一起不是单方面的照顾,小杨照顾你,你没照顾他吗?”

  柳词说得很认真,“贺毓心里有我。”

  她斩钉截铁,她对感情一向敏锐,这点毫不怀疑,在发现之后甚至彻夜未眠。

  这就够了。

  贺毓老被人说中央空调,但遥控器一直在柳词手上,只不过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可以按下。

  “她这样,是她的家庭造成的,这样的贺毓,也是贺毓。”

  柳词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妹妹,“她让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