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莲衣醒来过一次，却是安静地躺在卧榻上，耐心等梦境和记忆彻底相融。
她希望柳纷云能多休息一会儿，便没有趁机将梦的内容相告, 暂时把它当做一份礼物藏在心里, 攒多了再一次性分享给柳纷云看。
搂着柳纷云, 她安心地合上眼。
秋末的夜晚已经开始长了，黎明的时辰到来时, 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冉医师在不在！请您救救人！救救人啊——！”
也许是敲门迟迟不得回应，门外的人开始大声叫喊。
柳纷云睡得不沉，刚听见敲门声就醒了，却并没有急着下榻，而是向系统确认对方并非红名敌对角色，这才披上外袍, 随便束了一下头发，扯过屏风挡住地下睡姿奇差的一人一妖，过去开门。
这时天还没亮, 根据柳纷云多年给天字医师打下手的经验，一般这个点过来敲门还如此急的, 只能是病患。
房门打开，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站在外边, 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见到柳纷云，少年失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不等柳纷云问，少年立即抓过她的手，转身就要带她走，被赶过来的莲衣一把推开。
“这就是你求人救人的态度？”莲衣挡在柳纷云面前, 冷声呵斥，“病情也不说，抓着医师就想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偷人呢！”
少年脸上一红，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的！我是真的来求冉医师救人！我是那些受伤士兵的看护人，回来之后听说了冉医师医治他们的事，昨晚他们都睡得很踏实，我们都很感谢您！但就在刚才，又送来了十名伤者……”
将少年快急哭的模样看在眼里，柳纷云牵住莲衣的手，边退回去边道：“明白了，稍微给我一点时间，更换衣服和准备用具。”
“你真要去救他们？”莲衣看她一关门就飞速收拾起来，忍不住问，“这个时辰未免也太早……”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柳纷云背起医药箱，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去就回，你和她们留在这里休息。”
“不行，你不在这里，我没法安心睡觉！”莲衣不依，立即挽住她的胳膊，身上衣物也在瞬间换好，“我休息够了，陪你一起去。”
“你们怎么醒这么早？”被吵醒的蒙臬支起身，披散着头发揉着眼睛问。她平时不会睡这么沉，昨晚想见识见识齐然的昏睡咒，才睡得雷打不动。
“又有妖袭了，伤者的看护人前来找我救人。”柳纷云道，“你醒得正好，待会儿记得告诉齐……文炙，让她去昨天的地方找我们，先走了。”
伤情耽搁不起，柳纷云和莲衣跟着少年下了楼，发现对方已经雇了马匹，三人上马之后就往安置伤者的小屋赶。
即将到达小屋时，柳纷云忽然勒马停下来，给莲衣递了个口罩，叮嘱她必须全程戴着，随后跳下马，让莲衣找个地方拴马，自己先背着医药箱冲过去。
莲衣拴好马匹，顺着气味找到地方，才知道为什么柳纷云不让她摘口罩。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小屋四周，血腥味和腐烂味混合起来，若是没有口罩隔绝部分气味，以她的体质和对味道的敏感程度，压根不能靠近。
她走到门外，还能听见新来的伤者正在发出哀嚎。
时不时有其他伤者的安抚声：“别怕，冉医师连断了手脚的弟兄都能救，你会没事的。”
“冉医师来了就放心吧！”
“可冉医师是游医，万一冉医师走了以后，再有妖袭怎么办？”
“那就只能上奏朝廷了，哪怕只是派医师过来也好哇……”
“……”
莲衣是妖，她没有隐藏妖身，刚现身，就把屋里的伤者们吓了一大跳。
“怎么还有妖族找到这里！？”
“林侍卫去哪里了？快拦住这只妖！不能让她打扰冉医师！”
带路的少年，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林侍卫林径风刚拴马回来，忙解释：“各位不要慌！这位是冉医师的妖侍卫云荷！她不会伤人！”
他解释完，莲衣才踏入门中，走到柳纷云身旁，和她一起查看新运来的伤者。
她做惯了圣女，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倒是让警惕妖族的众人慢慢卸下防心。
“你们既然都目击过黄叶丘的妖袭，可有那片区域妖族的准确情报？”看了一阵，莲衣忽问。
“您指的是什么情报？”林径风忙问。
“参与妖袭的妖兽种类。”莲衣道，“若只是寻常的走兽化妖，如虎豹豺狼，也许我们能去镇压。若是九尾狐那样的异兽……”
“噢噢！我明白了。”林径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见莲衣身子似乎不太好，忙带她到门外空气新鲜处，如实道，“我没有去过黄叶丘，但听伤者的描述，那些妖兽虽是您说的寻常走兽化妖，可它们远比走兽强得多。”
“这便是吸食大妖气息的结果。”莲衣沉声道，“我听说，交战双方是你们的护城灵兽，和一头来路不明的九尾狐。能做护城灵兽的大妖，自然不会随便释放妖气，想来应是那九尾狐使得妖兽异化，也许是为了使唤它们前来助战。”
林径风苦笑：“可是护城灵兽大人已来这里很久了，近期也并未得罪过什么妖……”
莲衣摇了摇头，“人族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妖族的寿命远比人族长，哪怕真来报旧仇，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不过闹出这么大的事，朝廷竟也没派除妖师过去？”
“这不是妖袭没闹到城里吗……”林径风小声道，随后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圣坤城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只是小范围的妖袭，没有伤及城中百姓，只是伤了当地士兵，朝廷的除妖师是不会出手的。”
更不会去阻止护城灵兽和九尾狐的战斗，这可是送命的事。
“你们国家的除妖师和医师都是大爷。”莲衣听罢，嗤笑一声，“惜命得很。”
她倒是有些想念烛煌国的除妖师和医师了，尽管那些人对妖族半点好感也无，但起码上战场或是面对妖袭的时候，没有人退缩。
对此，林径风除了苦笑，摆不出其他表情。
“若想减少牺牲，还是要解决源头问题。”莲衣又道，“那黄叶丘在何处？骑马过去要多久？路上可有幻阵、结界或屏障？”
林径风一愣，忍不住脱口：“莫非您……！”
“我是游医的妖侍卫，可没闲心管其他国家的琐事。”莲衣向屋里忙碌的柳纷云看了眼，声音不自地转柔，“若是解决了妖袭，我道侣也不用起这么早。”
林径风一听就懂，刚才他去“请”冉医师的时候，冉医师本人没多大反应，倒是这只猫妖恨不得当场把他撕了。
“黄叶丘在城西，走出城西的白虎门，穿过一片竹林，就能看到那座终年飘飞红枫的山丘。”林径风道，“路上没有阻拦人族的法阵，但有没有针对妖族的法阵，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是护城灵兽的领地。”
莲衣记下地方，不忘提醒他：“我们也许会抽空去看看，若是没空，就不去了。”
蒙臬和齐然很快也赶了过来，看着屋内的惨状，蒙臬皱紧眉，拉过齐然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九尾狐？”
她也听说了妖袭的事，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先帮忙。”齐然见柳纷云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搁下话就去拿取用具。
天大亮时，柳纷云总算给所有伤者处理完伤势，给昨天治疗的伤者也检查了一番，才在众人的感激声里离开。
“我们不能在圣坤城久留。”回去的路上，莲衣对她道，“不说别的，单是你无偿医治伤者这件事，就足够惹来本地医师的嫉恨。”
柳纷云轻叹一声：“但我既然知道了这种事，就没法不管。”
“那不如直接去会会九尾狐，省得它再间接伤人。”莲衣道，“我已打听来了黄叶丘的方位，你回去休息一觉，精神养好了就出发。”
柳纷云自从听说了九尾狐的事情之后，就打算去见见她，闻言道：“我这两天的精神特别好，不需要特意补眠，倒是你的身体……”
她没有说谎，短时间内医治大量伤者，确实是个非常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可她并不觉得累，好似精力和体力刚用尽，就会被某种力量充满一样。
莲衣狐疑地打量她几眼，确实没发现异样，更不像是强打精神，撇了撇嘴，道：“别把我想得这么脆弱呀！好歹我也是只妖，又不是普通的猫。”
柳纷云明白她的意思，笑道：“那我们赶紧吃个早饭，填饱肚子就出发。”
这个时辰，早点铺子刚摆出来，莲衣瞧着齐然和蒙臬要了好几只肉包子，柳纷云要了包子和米粥，忍不住扯柳纷云的衣袖：“胡辣汤和羊肉泡馍没有吗？”
“这里是华族的城池，早上不卖这两样吃食，只能去酒楼里点。”柳纷云无奈道，“胡麻粥倒是有，你要尝尝吗？”
莲衣摇头，失望地松开手，乖乖捧过热粥喝。
柳纷云却离座去了别处，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油纸包，递给莲衣，“尝尝这个。”
莲衣打开纸包，见里面是烤得焦黄的面食，闻起来有蜜的甜味，瞧着有点眼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是蜂蜜烤馒头片。”蒙臬正好抬头，瞥了眼就答，“特别香，嚼着也脆，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得卖，成色看起来还不错。”
莲衣好奇地尝了一口，口感确实和蒙臬描述的一样，意外好吃。
她的思绪不禁飘到昨晚的梦境里，那时的柳纷云经常自己做早饭，其中就有烤馒头片。不过那位柳纷云是用“炼乳”涂抹在馒头片上，偶尔还会用同样的方法烤面包片。
柳纷云刚喝了两口粥，面前就递来一块烤馒头片。
“尝过了，我很喜欢它的味道。”她转过脸，对上莲衣含笑的双眸，“你也尝尝。”
妻妻二人日常投喂，齐然还在烛煌国的时候就看习惯了，但住在她识海里的大白狮子看不下去，齐然用餐时，满脑子都是司养神磨牙的声音。
“没想到在下界也能看她们腻腻歪歪！”司养神咬牙切齿道，声音听上去特别烦躁，“明明是凡妖一只，有什么资格把神占为己有……”
齐然可不想触她的霉头，当做没听见她发牢骚，继续安静地吃包子。
用过早饭，一行人回驿站稍作收拾，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白虎门，前往黄叶丘。
“如同林径风所言，前面确实有一座竹林。”走了一段路，柳纷云停下来看系统地图，“但那座竹林里设有法阵，不知是幻阵还是陷阱，咱们离近些，不要走散。”
“人族可以自由进出竹林，你们跟着我走。”蒙臬接过话，有些不确定地看了柳纷云一眼。虽然柳纷云的外表还是人族，也从没表现出妖的特征，但蒙臬能感到她身上的妖气很浓郁。
“我如今是半妖，如果竹林里的法阵只针对妖族起效，那我也会受到影响。”柳纷云说完，自觉退到她身后，和莲衣手拉手。
齐然走在最后方，一行人刚进竹林，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既熟悉，又令她反胃，周围也暗下来，陷入一片漆黑。
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幻术，她立即根据印象里的方位拍了柳纷云的肩：“当心幻阵！”
她不知道柳纷云能不能听见，手里倒是多了一根绳索，握上去没什么异样的感觉，神志却慢慢清醒起来，周遭的光线随之变亮。
“这是司养神大人赐给我们家族的辟邪绳结。”齐然刚脱出幻阵，只听蒙臬道，“你们都拉着它，就不怕幻阵了。”
“竹林里的幻阵都被妖术隐藏起来了，只有触碰到才会显现。”柳纷云盯着系统地图上遍布整座竹林的“雾气”，指挥道，“绕过前面那片竹子，有一支小队在向黄叶丘走，我们跟着他们，不管陷入什么法阵，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一行人紧张而缓慢地沿路前行。莲衣将柳纷云的手握得更紧，掌心沁出汗来。
就在齐然刚才触发幻阵的瞬间，她也进入了幻阵之中。幸好蒙臬反应快，把绳结塞给她们，她只是在幻阵中听到两声惊雷，受了点惊吓，没有见到更可怕的事物。
走在前面的巡逻小队很快就发现被跟随了，队长不得不停止前进，带了几个人过去，张口就是劝退：“此地是护城灵兽的领地，还请你们速速离去！”
“我们听说护城灵兽大人正在和一只妖狐苦战，这不是想去助它一臂之力嘛。”蒙臬好脾气地解释道，“官爷放心，我们只是暂时在这座城里歇脚的游医，只想尽些微薄之力。”
柳纷云适时拿出阶位信物，巡逻小队的队长接过去看了，皱眉与两名亲信商量一番，道：“那你们跟紧队伍，别擅自接近黄叶丘。护城灵兽和那妖狐的战斗吸引来了不少野妖，要是因此受伤，后果自负，别怪我们没保护。”
跟着小队继续前进时，柳纷云不忘看地图。她发现小队似乎有意避开许多可以通行的道路，一路绕弯前往黄叶丘，不晓得是在避开竹林里的法阵，还是纯粹为了让她们多走点路。
虽然走了远路，但好歹是走出竹林了。离开满目翠色之后，柳纷云看向前方，但见一条铺满枫叶的道路从面前一直延伸到远处，蜿蜿蜒蜒爬上一座山坡。
这本是美景，然而她们顺着枫叶小径没走多远，就听到野兽的咆哮声从山丘上传来。
巡逻小队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咆哮，立即挡住四人的去路，只听队长高喊：“游医退后！其余人准备迎敌！”
他话音未落，柳纷云就看到地图上正有一片红点快速移动过来，个个都是红名敌对角色，想必是被大妖气息吸引来的妖兽。
她忽然取出一张风符，平地刮起狂风。狂风吹起满地枫叶，很快就显出道路的本来面貌——沾染血污的小径甚是骇人，全靠枫叶构成的屏障掩盖住血腥味。
“你在干什么！快住手！”被风吹飞的枫叶立即引起了巡逻队长的注意，“血腥味会把妖兽引过来，你是想要我们死吗？！”
为时已晚，前方的高地很快出现了数头妖兽，望向他们的眼中流露出贪婪，在场的每个人甚至能看到它们的涎水滴落在地。
不等众人端起武器，一道黑影忽然闪出，扑向那些妖兽。
齐然连妖身都不用现出，单是用妖气强化的双手，非常轻易地撕开妖兽最柔软的腹部。她身上的妖气夹杂着血腥味，杀意毕露，正准备狩猎的妖兽们一愣，等到回过神来，已被齐然一只只放倒，四肢粉碎，只能发出哀鸣和不甘的怒吼。
舔干净手背上的妖血，齐然回过头，淡淡道：“死不了。”
妖袭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整个巡逻小队都已做好了被妖兽重创的准备，却没想到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妖兽，竟就这样被收拾了。
看着倒地不起的妖兽，巡逻小队的所有成员，包括队长都在发懵。
几时有这么厉害的游医了？
发现红点全部消失，来袭的妖兽全被齐然废去行动力，柳纷云也收起风符，挽过莲衣道：“走吧。”
齐然战斗时，她特意让系统分析了齐然与这些妖兽的战斗力情况，目前齐然是稳稳占据上风，将妖兽制服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只是不晓得往山上走还会遇到什么。
“等等！你们别擅自乱走！”见她们正朝山上去，巡逻队长忙赶上，“这只是山脚，山上的妖兽比这些可怕多了……”
“如果没有我们，你们会如何？”柳纷云忽问。
“这……”巡逻队长一愣，职业素养让他很快做出回答，“当然是继续巡逻。”
“即便知道必定会遭到妖袭，也要在此地逗留？”柳纷云再问，“为何没有向除妖师寻求帮助？”
巡逻小队中正好有早上帮忙搬运受伤队员的，在城里见过柳纷云，也知道她帮助治疗的事，闻言忙和队长耳语一阵。
“原来您就是冉医师。”巡逻队长立即换了副面孔，严肃道，“这是我们国内的事，请您速速回城，莫要过问，不然会惹祸上身。”
“我没法看着人族去送死。”柳纷云摇头，“你们也不愿吧？虽说巡逻本来就是容易送命的差事，但若是能够避免，谁也不愿看着悲剧发生。”
“这怎么可能避免！”巡逻队长握紧拳头，“连护城灵兽都摆平不了的对手，哪怕上报朝廷，来再多除妖师也是送命！”
“除妖师的命是命，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柳纷云叹了口气，“其实朝廷是怕除妖师的出现激怒那妖狐，怕它因此入城大开杀戒吧？”
巡逻小队一片沉默，只有队长道：“您若想以妖族的身份过去，为护城灵兽尽一份力，我们不会拦您。圣坤城是人族的城池，我们宁可牺牲，也不愿背负‘插手妖族争执’的罪名，引来妖族的迁怒。”
柳纷云在烛煌国看过不少关于人、妖两族的历史典籍，倒也能理解他们的担心。
这个世界的人族和妖族关系非常割裂，人界的人族又大多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就连除妖师、驭兽师以及修士的数量都非常稀缺。加之圣坤城目前还在对外扩张，忙于征战，没有人会特意去管在城外打架的两只妖，除非它们打到城里。
“这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你。”柳纷云说完，催动体内的妖丹，很快就令妖气附着在自己的体表，让自己的外表体现出妖的特征。
她结丹已久，却还没用过这份力量。因着她的妖气来源于莲衣，化妖之后便现出了一对白绒绒的猫耳朵。
“那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蒙臬早就注意到巡逻小队众人的目光，主动提出留下，故意道，“反正我打不过妖族，去了也是添乱。”
柳纷云向她点了点头，牵着莲衣，跟随齐然一起快步向山上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二合一，没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