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春馆近日课业不重,喻诗灵便请了假回到家里,每日严格执行表姐临走前叮嘱过的话,寸步不离的和小姑娘待在一起,就连炼丹时也拉着她蹲在火炉边给自己帮忙。

  “哎!火大了!”

  “小简,你可别再扇了!”

  简随心手中握着一把小扇,心中颇为郁闷,想她前世堂堂魔界最高领袖,万千魔修皆臣服于脚下,不说那些个极品丹药,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能替她摘下来,现在倒好,成了个炼丹小童,昨日刚帮喻诗灵在医庐收拾药材,今日又窝在这小小炼丹房给火炉扇风,实在是叫她有些挫败。

  想着想着,她手上力气又加大了些,握着扇子对准火炉便是一阵猛扇,一阵浓烟从炉顶冒出,那炉中的丹药瞬间散发出一股焦糊味,这七纹灵清丹,又失败了。

  这已是今日第十枚失败的丹药了。

  小孩儿闻着糊味儿才回过神,知道自己不小心坏了事,心下有些愧疚,喻诗灵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她自是感受的到,但不愿被束缚在这一方小室中也是事实。

  “今日便不炼了,就到这里。”

  喻诗灵并未说什么责怪的话,从药台上下来接过小姑娘手中的扇子,便领着人出了药房。

  今日炼药失败与小简并无多大关系,是她自己修为太低,体内灵气太少,无法控制药炉火焰才会造成这种情况。

  这秒春馆中,除了她,再也没有其他人用人力生火控火,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这一辈子弟中最出色的那个。

  馆中药师都称赞她天赋异禀,却不知这天赋的背后是多少的努力与汗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颗又一颗炼废的灵丹,方才让她只凭人力控制火势也能成功炼出上品丹药。

  喻诗灵也曾想过,如若她有表姐一半的修道天赋,是否也能在炼丹上轻松一些?但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与其羡慕他人的天资,倒不如尽力提升自己,毕竟,天赋差、修为低,不是光靠羡慕别人就能解决的。

  小姑娘跟着身前的女孩一言不发的出了门,直到进了医庐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往日喻诗灵皆是一副活泼模样,话也是多的很,今日一上午炼丹皆以失败告终,她还是有些丧气,面色也比从前正经了许多。

  小孩儿见喻诗灵心情不好,难得主动开了口与她搭话,

  “炼丹…很难吗?”

  稚嫩软糯的声音顺着风飘到耳中,喻诗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笑着应了声,

  “难倒是不难,只是有些枯燥罢了。”

  等等,小简为什么要问这个?莫不是今日跟着自己炼了一天的丹,对炼丹产生兴趣了?

  喻诗灵想到这便停了下来,转过身直接蹲到了小姑娘面前,双手握着那小孩儿两只细瘦胳膊,脸上尽是雀跃的兴奋,哪里还看的到之前的失落。

  这番变脸实在太快,简随心跟都跟不上。

  “你可是对炼丹感兴趣?”

  小姑娘听到这话面色猛的一变,还没来的及说不,胳膊一紧,整个人便被喻诗灵往上提了些,

  “叔叔婶婶们都说你是修道的好苗子,这修为嘛,对炼丹师也极为重要——

  不若,你从明天起便跟我一起炼丹好了。”

  什么?

  喻诗灵一句话可把小孩儿给吓坏了,今天方才在药房待了一上午,她就觉得度日如年,日后若真要学习炼丹之术,她不得憋死!

  简随心急得连连摇头,口中赶紧推辞,

  “师尊还未教我修炼呢!我炼不了的…”

  “先教你入门,其他的待表姐回来再说。”

  喻诗灵灿烂一笑,面上尽是期待之色,喻家子弟中只有她一人走的是医道之路,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平日里遇到了什么炼丹炼药方面的难题,也不知该与谁诉说交流,家中几位长辈也给不了她太多建议,现下倒是好了,小简这般聪慧,若能和自己一起炼丹是最好不过,只是她已入御兽宗,不能再拜入秒春馆学习了。

  简随心见到她脸上的希冀表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勉强点头,暗道等喻思弋回来给她撒个娇,她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去学那么枯燥乏味的东西。

  喻诗灵见人同意,面上笑容更甚,这才送开手,将小孩儿给放了开来,二人继续往医庐走去,快到大门口时,她又兴奋的开了口,叫简随心步子一顿,险些摔倒。

  “和春馆主也很喜欢你,若知道你对炼丹感兴趣,他又该给你送东西了。”

  小姑娘心里苦,别来,也别送,送什么都不敢要了。

  二人边说话边进了乾园,还未走到医庐,就见乾园凉亭中站了两个人,正是前几日搬过来的荀天星与云碧二人。

  喻诗灵上次陪喻思弋去莘苑的时候,已经见识过这主仆二人的难缠模样,此时全当没看到这两人,身子一斜,将小孩儿挡在身后,拉着她的小胳膊便视若无睹的从凉亭前走过。

  简随心并不知荀天星又来了,她还未曾看清亭中是谁,便被喻诗灵遮住视线,虽有些好奇,却还是乖乖的往医庐去。

  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被那惹人厌的主仆二人弄的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喻诗灵心中暗暗吐槽,她方才走过凉亭,荀天星便带着云碧追了上来。

  她走不快又跑不得,在后面追又追不上,没踏出两步便开始喘起气来,眼看人就要进医庐,才连忙出声将人喊停,

  “二小姐!”

  喻诗灵听见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心口一跳,不得不停下步子,笑着转过了身。

  简随心还藏在她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看了一眼,只一瞬间,心中被厌恶与愤怒填满,就连身体都气的直发抖。

  前世她最恨、最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便是眼前这荀天星!

  明知自己对喻思弋心有情愫,还一次又一次当着她的面说那些仙魔不两立的鬼话!一次又一次仗着喻思弋的宠爱,对自己出言嘲讽,说自己肖想她是癞□□想吃天鹅肉。

  若非看看在喻思弋的面子,自己早就对她动手了!

  每每想起这些,简随心都恨不得用赤鸾刺剜出她的心,一刀一刀割成碎片,再拿去喂狗!

  喻诗灵也察觉出了小姑娘的不对劲,忙将人拉回了身后,面色不佳的望着这烦人的主仆二人,

  “荀小姐可有事?”

  “若是没事不如回房歇着,身体不好自己也要多爱惜。”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荀天星身体不好还偏爱没事找事,将那娇弱小姐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云碧没听出这话中的嘲讽,加上上次喻诗灵提醒她不可给自家小姐多吃补品,还以为她是真的关心荀天星的身体,竟也点头附和。

  喻诗灵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愚笨丫头,差点笑出了声,而荀天星,脸色更差了。

  空气静默半晌,都无人应声,喻诗灵暗道一声没趣,转身便打算离开,那娇弱小姐这才开了口,

  “秘境之行前几日便结束了,师姐怎的还不回来?二小姐可知晓原因?”

  简随心听到她这句话,心中又酸又涩,眼睛都气红了,喻思弋对自己再好又有什么用?她们两个之间永远隔着一个荀天星!

  “连家家主邀请父亲与表姐去海岛做客,耽误了几天,否则早就回来了。”

  喻诗灵淡淡应声,心道,表姐厌烦你已到了极点,就算回来又如何?一样不会搭理你,表姐心中装着的,唯有小简一人罢了!

  “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师姐在秘境中出了事,不是便好。”

  荀天星浅浅一笑,仿佛真的松了一口气似的,语气中又带了些亲昵之意,就好像她真的和喻思弋很亲密一样,她面上笑容还未消散,视线又落到喻诗灵身后的小姑娘上,却见这小人满是恨意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如此狠毒深刻,几乎想要用目光将她杀死。

  如此恶毒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荀天星被看的怕了,心头直发冷,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云碧见状将她紧紧扶着。

  等她冷静下来,又发现那孩子一脸乖巧懵懂的站着,眸中尽是无辜,哪里又半分方才的狠厉。

  兴许是看错了。

  荀天星暗暗安慰自己,却再也不敢去看简随心那双眼睛,扯着嘴角强硬的露出一个笑容,往小姑娘身前走去,

  “这便是简师侄罢。”

  说着她便伸出了一只手,想要去揉一揉那可爱小脑袋,只不过手才刚伸过去,便被简随心一巴掌拍开,空气中响起极响亮的“啪”的一声,气氛瞬间尴尬。

  小姑娘这一下可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荀天星手背都被打红了,喻诗灵站在一旁越看越想笑,看笑话似的替小孩儿解释了一句,

  “小简向来怕生,荀小姐还是不要随便动手动脚为好。”

  第一次见面时就差点被这简随心推倒,第二次见面手上又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荀天星脸色十分难看,胸口一股怒气下不去又上不来。

  谁让这是喻思弋的徒弟呢?

  简随心望着这讨人嫌的女人,心中愈发厌恶,什么阿猫阿狗,竟也想摸她的头,若非此时身无修为,早就将她那双手给剁下来了!

  “小姐,你的手…”

  荀天星本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时摔一下留个伤口便要留疤的人,哪里有人敢这么对她动手,手背上的一片娇嫩肌肤,此刻也是又红又肿,云碧看着心疼,怒气却不能发泄,再也不敢像上次那样再对简随心做出些什么。

  “无妨,一会拿些药擦擦便好了。”

  荀天星摇摇头,一副大方模样,倒叫喻诗灵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小孩儿下手没个轻重,如此去想,自己也该负上一些责任,对着云碧道,

  “医庐中有膏药,你同我进去拿罢。”说罢,又朝小姑娘劝道,“还不跟你荀师叔道个歉。”

  道歉?还是像荀天星道歉?做梦!简随心心中冷笑,只当没有听到,依旧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一下,荀天星更是尴尬,只得主动出声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必了,简师侄还是个孩子,她也不是有意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喻诗灵也不再强求,领着云碧便往医庐里面走。

  简随心也立马跟了上去,不愿与这个恶心又虚伪的女人多待一秒。

  “简师侄与我去凉亭中等吧。”

  手背上被打红的地方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荀天星却是怒在心口不能说,面上带着笑,出声叫停了身前的小姑娘。

  荀天星身子太差,让她一个人站在这等,还真让人有些不放心,喻诗灵看着小姑娘满脸的不乐意,低声劝了两句,让她留在了原地。

  眼看喻诗灵带着云碧进了医庐,简随心捏着衣角,终是跟着荀天星往凉亭走去。

  这凉亭是夏日用来纳凉的,每日都有仆人打扫收拾,干净敞亮,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地方,荀天星寻了个位置坐下,脸上有些阴沉,再也没了刚刚的柔弱娇软模样。

  小姑娘瞧她面上表情,心中不禁冷笑,暗道此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前世她就是靠着这人前人后两幅模样,将身边的人都骗的团团转。

  “师姐对你很好?”荀天星歇了片刻,终于主动出了声,声音虽还同以前一样轻柔,但语气却不大好,质问与嫉妒夹杂其中。

  回想前生被这女人多番嘲讽侮辱,简随心心里一动,迈着步子走到了荀天星对面,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我是师尊唯一的徒弟,师尊自然待我很好,她还说回来带我去灵虚山捉狐狸呢!”

  “师叔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呀?”

  简随心状似无意,但口中每一个字都能激起荀天星的妒忌之心,你是喻思弋最亲近的师妹又如何?现如今还是被她这个小徒弟抢走了全部的关注与疼爱?

  看到对面那个女人暗沉的脸色,简随心面上的笑容又张扬了几分,想起拜师那日收到的大礼,现在终于能起作用了,

  “师叔也可等身体好些再去,文祺叔叔已将灵虚山赠与我了,师叔什么时候想进去捉狐狸玩,同我说一声便是。”

  喻文祺竟将灵虚山都送给这孩子了!荀天星只觉得嫉妒的快要爆炸,就连脸上的虚假笑意也维持不住,表情看着阴恻恻的,配上那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竟跟鬼魅一样,十分吓人。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进不去,简随心就这样一脸无辜乖巧的看着她,等她答话。

  好半天过去,荀天星突然大咳一声,竟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的全部洒在小桌上,连胸前的衣服,也被这红色沾满。

  小姑娘看到这幅骇人场面,依旧是乖乖坐在原位,冷眼看着那些血滴,既不关心荀天星的身体,也不去喊人过来。

  当年从魔界退出后,她被无数正道人士追杀,其中就包括御兽宗,她那时已受了重伤,不敌那祝寇老儿,又被荀天星从身后偷袭,心口处挨了三剑,若非麒麟护住她心脉,恐怕她早就要死在荀天星手中。

  能咳出血来,想必是气急了吧,心口可疼?再疼也不会有你当年刺的三剑疼。

  小姑娘眼若灿星,眸中杀意毕现,荀天星忙着找帕子擦拭唇边的血,面上全是疼痛难忍之意,并未注意到那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快、快去将云碧找来…”想来她竟是被这孩子几句话气的发了病,若不快些吃药,这血一咳便要往外冒一点,是根本止不住的,“她再不来,我便要咳死在这里了…”

  小孩儿听了这话,还是纹丝不动的坐着,荀天星以为她没听到,又轻轻咳了一声,手中的白色丝帕已经见红。

  小姑娘不动如山坐在那里看好戏,荀天星提着一口气往她面上看了一眼——

  就见众人口中那可爱听话的小简姑娘,嘴角微动,虽未出声,却能分辨的出来,她说的竟是,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