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流和祝蘅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壁画未曾开口,梅笑寒在旁边抬起手,悄悄按了一下梅思萼的肩,轻声道:“……一副壁画还看不出什么,下面还有,先往下看吧。”

  梅花阑握握庄清流的手,没多说什么,只是带她掠空下落,直接来到了第二层壁画的第一幅前。

  这第二层的壁画,就是她们之前那次来祭坛时曾经看到过的那些, 第一幅画了灵光璀璨的故梦潮仙岛,然后岛边缘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彩虹桥,这座长长让人震撼的桥跨越了底下用蓝白色颜料描绘出的大海和浪花,和人类的仙陆远远连接在了一起。

  而桥上来来往往的,是许多脚下有影子或者没有影子的小人儿,分别代表人族和故梦潮的人。这些人神态动作都十分喜乐融融,彼此间会互相打招呼和挽着手结伴而行,寓意着关系很好。

  很显然,这副壁画大致就是为了说明了人族和故梦潮之间建起了彼此沟通和互相往来的桥梁,而这其中不用说,自然是被银甲仙君所说服的庄篁在一手推动和促成的。

  所以下一幅,画面随着彩虹桥来到了被五片金丝祥云缭绕承托着的雪顶天宫,天宫中此刻到处灯花璀璨,仙乐飘飘,许多神态和动作各异的人正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举行酒宴,一半脚底有着各种各样的影子,一半没有。说明是故梦潮和人族成功建起彩虹桥互相往来后,人族的仙界即是正在宴请故梦潮之人,双方是在为这一前所未有的新关系而共同庆祝。

  这副壁画的细节十分多,所以几人一时都浮在墙壁前没有挪动,仔仔细细地来回看。

  比如在这时的画面里,庄篁俨然似乎已经成了雪顶天宫的半个主人,她的酒宴桌案并没有和故梦潮族人的列在一起,而是仍旧居于最上首,和银甲仙君同排并列。

  而无论是上前敬酒还是庄篁起身走到哪里,整座雪顶天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会朝她极为尊重地弯腰阖手行礼。这种行礼之前也有过,那是为了表达银甲仙君在人族的绝对尊贵和统治地位,那些人一直朝他自然而然所行的。

  所以这点壁画的内容,似乎更加印证了那个让所有人心底都难言诡异的猜测。

  庄清流目光寡淡地从上面扫过后,一点都没有多看,只是下落,来回巡梭注意着酒宴上每一个小人脸上栩栩如生的神态和表情。这些正在参加酒宴的人画了有上百个,姿态各不相同,乍一看似乎只是为了表现仙宴的热闹,但是从上一次来的时候,梅花阑就曾察觉注意到了一些细节,目光仔细地在这些小人脸上巡梭了很久。

  这一次,果然跟她最像的梅思霁也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忽然伸手,低声地隔空指道:“端烛君,庄前辈,晏大人,你们看——这里这个手掌朝上翻过来的动作,之前的画面中也出现过,这是一个否决的姿势。”

  旁边的梅笑寒颇为赞许地看她一眼,然后压着梅思萼不知道往哪儿观花的脑袋转向那里,循循善诱地问道:“所以这说明了什么呢,思萼?”

  “……啊。”梅思萼直愣愣地猜测答道,“说明了一个仙界的修士提出了什么要求,故梦潮的人不同意?”

  梅笑寒大声道:“说明了他们不是单纯地在举行仙宴,你好我好地碰杯,而是仍旧在酒宴上商议许多事情!”

  梅思萼有些不大转得过来了,声音弱弱道:“……晏大人,我说的和你说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说的只是两个人之间单纯的交流,我猜测的是全局正在发生的事情呢!比如按照你所说,就可能是仙界的修士冲故梦潮这位仙鹤爷爷说了句‘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尾巴尖的毛是什么颜色的?’,然后故梦潮的仙鹤爷爷生气地拒绝了他!而据我所推测的他们若是整体都在商议什么事情,就不可能提出这种滑稽的要求!”梅笑寒痛心疾首道,“孺子不可教也!”

  梅思萼:“……”

  众人:“……”

  祝蘅那种看猪猪的眼神儿又落在了梅笑寒脸上,似乎颇为嫌弃:“你在说什么东西?”

  梅笑寒还她了一个“你才是臭猪猪,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然后转向梅花阑和庄清流道:“花阑,庄前辈,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梅花阑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平静落在壁画上面,幅度很小地来回巡梭着,道:“这上面一共有十三个否决的手势,说明人族的仙士提出了很多要求,故梦潮的人都一一拒绝了。”

  稍缓一下后,她又道:“而且你们仔细看,许多人族仙士脸上的表情,有着虚伪、有着谄媚、有着被拒绝后敛睫的遮掩、有着嘴角明明在弯起笑、眼角却锋利地展出一条直线的笑里藏刀,还有假装遮袖饮酒,头却在衣袖后偷偷偏开,朝故梦潮之人的无声冷笑。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这壁画在些微之处的描绘实在太过传神精绝,所以梅花阑所说的这些,确实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祝蘅神色微冷地没出声,梅思萼呆呆地问:“啊,是这样,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庄清流声音淡然道:“很简单,意思只有三个字——不满足。”

  梅花阑一揽她,挪到下一幅壁画前。这副壁画的背景能看出是一间密室,一群人族地位和修为都极高的仙士在密议集事,而最中间的银甲仙君从容坐在金丝祥云的宝座中,周身一圈灵光璀璨,双手交叉在一起,随便抵着丑剑的剑柄。

  而在他面前下首,一大波神情姿态颇为激动的人似乎正在争吵什么,有人在往下指,有人做出了手臂交叉的手势,另有几个人甚至拔出了剑。

  梅花阑目光转落了几个地方——往下指的人,所指的是一群身上灵光越来越黯淡的人族修士,有人手臂上托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浑身却没有灵光;有人刚死在床上,胡子却还是黑的;有人正在和厉鬼搏斗,被厉鬼一爪捏碎了喉咙。

  所有人的头顶四周,都缥缈着一层越来越散淡的灵光。

  梅思霁低低出声:“而那几个拔剑的人,剑尖所指的,都是故梦潮的方向。”

  梅思萼小声道:“我猜测一下,这是意思一瓢水灭不了大火,虽然故梦潮将灵岛打开,可以让人族的仙士来岛上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但是人族整片仙陆灵气还是越来越少,他们从远处搬水解渴,远远不够。”

  梅思霁认真指道:“但是一群人争吵的最后,银甲仙君明显冲拔剑指着故梦潮示意的一拨人做了个否决的姿势,他并不同意动手攻打。”

  梅笑寒拍拍她们俩儿的脑袋,道:“我们思萼终于不迷糊了,都过来,继续看。”

  庄清流淡淡挑了下眉梢,也和梅花阑转向了下一幅,其实依她们的记忆,这几幅壁画所讲早就记在脑海里了,不必看也已经连上了内容。只是很多囫囵的细节,第二次看的时候才知道。

  第三面墙上,最中央绘的是故梦潮的巨大祭坛,祭坛前,一群故梦潮的族人正在集议。之前一次看得时候,大家只注意到了和庄清流拿着一模一样长刀的庄篁,而这次认真观察后,几人都看出了这时的庄篁,神色是非常凝重低沉的。

  最重要的是,梅思霁伸手往最边角的地方指了一下,又画了一个大圈,低声道:“端烛君,庄前辈,你们看这里。”

  她所指的,是围绕着祭坛边缘所绘的一圈树影深深,花草茂密的象征故梦潮岛上山林原野的画面。可若是仔细一看,这些线条隐匿色调暗淡的山林之中,居然还藏着无数的人,无数脚下并没有影子的人!

  梅思霁轻声指道:“这些是人族的修士,他们手上都紧握着兵器和符咒,这个正在刺一只雪鹿,这个是在掀开自己的陷阱查看,而最边上这个,你们看他装得鼓鼓的腰间乾坤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淌。”

  “是血。”这一串小点是用红色颜料绘出来的,很明显,梅思萼深深皱眉道,“这些是人族的一些修士偷偷在故梦潮各处猎捕灵兽。”

  庄清流目光转动了一下,落在一片密幽林里,这里的灌木丛中绘着一个人族的修士正跪地,旁边甩着一把血迹斑驳的匕首,面前是一只尚未死去正在苟延喘息的野角斑马,斑马在愤怒地嘶鸣着,而它面前的修士却正在从它体内双手捧出一枚圆圆的金色的东西,脸上还带着欣喜的贪婪。

  这是在活剖灵丹。

  梅思萼有些看不下去地伸手指道:“这些祭坛前的人为什么还在说话,不去阻止。”

  “因为这些是一段时间内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没看到吗,绘这些东西所用的线条,是虚的。”祝蘅声音冷冷地扫她一眼,“而且这是谁的错,该怪的是那些人没有去阻止吗?”

  虽然并不是自己干的,但被祝宫主这种森寒的声音和目光一逼视,梅思萼当场吓得悄悄绕个大圈,往梅笑寒身侧躲了躲。梅笑寒从壁画上短暂收回目光,有些无言地瞅了公主一眼,又悄悄打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好好儿的,别吓孩子。

  公主低头看了看自己飘荡的袖摆后,目光有些微妙地掠过梅笑寒一眼,转回去没说什么了。

  几人沉默地在这里多立了一会儿后,缓慢转向了下面——下一幅壁画一开始,就是在故梦潮祭坛前最后跪了许久的庄篁来到了雪顶天宫,似乎极为愤怒地拔出了刀,在天宫门口神色凌厉地说了什么。

  而在她面前,银甲仙君同样神色郑重地在说什么,而他一手正指着两人面前之间的空地,另一手庄严地抬起做了个否认的姿势。

  庄清流大致掠过一眼,空地上画着和银甲少年所指的,是许多被捆绑着跪地垂头的修士。

  梅笑寒轻轻“啊”了声,猜测道:“这些被捆绑跪地的修士应该就是在故梦潮偷偷猎杀了灵兽的那些人,而银甲仙君的意思是,这些人私自做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所以现在都捆绑起来了,交由庄……庄师父任意处置。”



  祝蘅转头:“……庄师父是什么?”

  梅笑寒:“?姓庄的师父?”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祝蘅凉凉道:“那是我师父。”

  晏大人觉着她纯属胡搅蛮缠,于是翻翻眼:“那你师父为什么不跟你姓?”

  “……”祝蘅被她气得头顶冒了一撮可能本来想丢出去的白烟儿。

  梅思霁一言难尽地稍微离远了一些,没理这两个十分幼稚的人,只是认真分析壁画道:“庄前辈,你师父脸上的凌厉之色似乎并未消除,她也伸手指着这群被捆绑起来的人,是什么意思?”

  “是让银甲仙君当者那些人族修士的面,亲手杀死这些人,以儆效尤的意思。”梅花阑目光稍微一转道,“你看她的目光,是一瞬不瞬地凌厉落在那柄丑剑上的。”

  梅思霁连连点头,谦虚受教道:“端烛君果然看得比我仔细。”

  梅花阑似乎本来下意识并不打算再开口,但好像忽地额外想起了什么,于是无声转头,一板一眼地简洁添了句:“你也不错。保持。”

  梅思霁的耳朵顿时有些悄悄红了,不好意思地敛了下睫。

  庄清流目光稍稍从壁画上挪开,看了看身边的人,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牵了牵她的手。从来没得到过梅花阑夸奖的梅思萼顿时十分心痒,一下眼睛瞪大了好多去仔细看壁画,期望自己也发现点儿什么,然而什么都没发现。

  第二层壁画剩下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庄篁逼迫银甲仙君亲自动手,银甲仙君一时间并没有动,而是表情凝重地稍稍低下了头,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考虑。这时他旁边的许多人接连脸上出现愠色,上前一步挡在中间,冲庄篁怒目而视。

  这种场面稍稍联想一下现实,就很容易脑补出具体的情形,无外乎就是一群人族的修士指责庄篁得寸进尺,又说自己一方已足够有诚意之类,然后再进而从一件事的矛盾衍变升级为多件事,双方互相越来越愤怒,各自看似有理,又各自指责各自的云云。

  最后场面越闹越乱,事情越来越大,又吵架的又拔剑,几欲动手。

  银甲仙君似乎颇为头疼地低头扶额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没有亲自动手杀这些人。而是抬起右手一挥,令人拿上了大批的银色匕首丢在地上,以让这些人自己自尽为结尾,结束了这场伴随着血雨的争论。

  庄篁冷冷逼视着这些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飞身离去了。

  第二层的壁画以前单独看的时候云里雾里,如今再认真过一遍,才能将所有的因果连在一起。

  庄清流在庄篁转身离去时,银甲少年的面目神情上仔细巡梭了一会儿,才收敛目光,轻轻一扣梅花阑的手。

  两人不需开口说话,梅花阑就会意地揽她落下,开始看第三层壁画。祝蘅和梅笑寒几人也迅速一起,接连下落到墙壁最边角。

  第三层壁画的一开始,就是从雪顶天宫离开的庄篁神色决绝地飞到了大海之上,毫不犹豫地一刀劈下,斩断了连接两边已久的彩虹桥!

  这样巨大而美妙的彩虹桥,可想而知一开始是耗费了双方多少精力和时日才建造起来的。而如今刀光闪过之后,彩虹桥两边就开始迅速垮塌迸陷,各自一头栽进了海里,无数代表着灵力的彩色绚烂光点瞬间迅速地消逝飞散。

  梅思萼满脸可惜地稍微屏息,连忙看向下一幅——在下一幅的画面中,银甲仙君及时赶到了!急速以一人之力站在了狂波乱涛的大海之中,双手各自托着彩虹桥的一边,脖颈侧转,面色极为焦急凝重地认真看着庄篁,双唇微微张开。

  两人在这会儿说了什么,静止的壁画自然不可能表现出来。不过好在的是,壁画中也并没有出现什么让人诡异难言的画面,银甲仙君只能暂时用灵术撑住桥梁两端,不过整个人额头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神色十分急切地用下巴一会儿指指庄篁,一会儿又指指自己,一会儿再指指两人身后的仙陆,大概乱七八糟地说了很多。

  这时庄篁的身影并排在断桥上绘了很多,代表着不同的神情,有着迟疑,有着动摇,有着烦躁,有着不忍,有着愤怒,有着决绝,祝蘅只是沉默地看过一遍,就能想象出她许多年前这一刻内心的翻滚与复杂。

  不过最终,庄篁还是神色无比坚定地飞身而起,持刀将银甲仙君托着不愿放手的彩虹桥一劈数段,然后头也不回地返向了故梦潮的方向。

  这是从此一刀两断,互相间再不来往的意思。

  梅花阑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目光的时候,忽然轻轻眯了一下眼——这里的壁画有两个很小的细节。

  第一个,是庄篁看似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时候,其实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翻动了一下,借着一朵好像自然从海面翻起的小浪花,将海中的银甲仙君往起悄悄托了一把。

  而第二个,则是看似一直十分焦急有风度的银甲仙君在升空之后,一张白皙俊美的脸从容转向了庄篁离开的背影,面色十分阴冷漠然地注视着她离去。旋即张开滚着水波暗纹的双袖,鹰一样地盘旋着上天飞走了。

  这两个画面并列在一起往外映透着彩光的时候,简直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梅思萼偷偷看了一眼祝蘅冷到简直要冰封住整个石室的脸色,一把攥住了梅笑寒的袖子才敢小声出声道:“还有两幅壁画了。”

  是还有两幅了,梅思霁没有说话,目光就已经转到了倒数第二面墙壁之上,然后头皮一麻,气息稍稍窒了起来

  画中是故梦潮的灵岛,然而和之前数次出现的时候不一样,这次的故梦潮不再是金光闪闪,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刺目火红。

  这些都是火的颜色。

  烈火仿佛从天上蔓延了下来,漫山遍野的火舌滚滚翻涌,炙浪滔天,整座仙岛被烧得绚烂火红,密密麻麻的山野,平原,植物,动物,全部都在燃烧,通通都在燃烧。到处都在冒着令人窒息的黑烟,所有的线条扭曲而暗沉,尖叫惨号声仿佛刺破了画面,直直锐利地刺进了人的耳膜和眼珠。

  梅思萼简直看得背脊蹿起一股寒意,无法想象这种地狱般的场面真实出现在眼前耳边的那种强烈的震撼。梅笑寒则是凝重地偏头看了庄清流和祝蘅一眼后,开始仔细观察一片火红画面中的微小地方,毕竟光是这样一个画面,无法解释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又是谁放的。

  “还能是谁放的。”祝蘅声音里快要渗出冰渣地伸手一指,指尖仿佛要刺破墙壁,直入画里人的脑袋。

  梅思霁无比认真地压眼凝视,这场故梦潮大火里有许许多多的山川鸟兽和人影,而有些人脚下是有影子的,有些是没有的。这意味着其中有很多人族的修士。最重要的是,这些修士十分诡异地并不是突破结界屏障进来的,而是从许许多多个固定的地方,突然一下就从地底冒了出来,放完火动完手后,又突得一下就原地消失了。

  众所周知,哪怕是在使用传送符的时候,有些有结界屏障的地方也是不可能就这么穿过去的,所以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成精了吗?!

  梅笑寒心里也颇有疑虑和猜测,只是考虑了一下,暂时没有开口。

  而庄清流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后,什么都没说地转头,分外平静地看向了最后。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这两面墙的壁画都描绘得分外简单,许多过程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明确展示出来,只是大致缩成微小的细节包裹在了大的画面之中。

  最后一整面墙壁,边缘一圈开满了繁盛梦幻的桃花,除此之外,整个画面所重复绘着的只有一样东西——死尸。

  密密麻麻的死尸,黑压交叠的死尸,堆积如山的死尸,从一边一角如水波扩散一样蔓延开,最终铺满了整壁墙的死尸。

  那些或暴睁双眼或面孔扭曲或白骨嶙峋的画面和色彩实在太过逼真,梅思萼似乎能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于是蓦地别了一下头,有些不适地没有看了。

  梅思霁倒是眼睛都快要发酸地坚持看了很久,才身影往右侧边挪出十数丈,脸凑得非常近地去看眼角下意识扫到的一点凸起。

  梅花阑和庄清流几人自然也看到了——这点儿巨大画面中如一粒灰尘般的凸起是一个人,一个唯一站起来的人,一个只用血粗略描绘出轮廓和四肢的人。

  虽然很多很多东西都省略隐去了,但一切不用言明,这个唯一站在漫漫血海中间的人,应该就是庄篁。

  所有的壁画到此为止,因为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梅笑寒不由左右都转了一下头后,斟酌着开口道:“呃……肯定还有许多细微的地方我们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要不,大家这会儿都一起说一下?互相聊一聊?”

  梅思霁点点头,第一个稳重地出声道:“那我先来吧。”她十分谨慎谦虚地指了下最后站在血海中的庄篁,道,“我是想问问你们注意到这里没有,她手上……似乎是抱了一个东西?”

  祝蘅面无表情瞥她道:“我们又没有瞎,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梅思霁讨厌地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梅思萼自然也不敢说话,于是梅笑寒瞪了臭狗一眼,转向庄清流直白道:“算了,深究这些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这壁画究竟是谁所绘,如果很重要的话,庄前辈,你师父为什么不把它毁掉?而如果不重要,我们钻研它有什么用。”

  “第一个问题,不是因为她不想毁,而是因为这些壁画,她毁不掉。”

  庄清流终于转头,冲梅笑寒一字一句道:“而这些壁画,至少暂时让我知道了两件事。”

  祝蘅蹙起眉:“哪两件?快点。”

  庄清流这次没有跟她计较,只是目光转落向壁画中金光万丈又大火通红的灵岛,声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无波无澜:“第一件——这个岛,不是故梦潮。”

  所有人一瞬间都有些不明所以,祝蘅脱口问:“什么?”

  庄清流并没有解释,而是阖落收起了睫羽,十分十分轻地说了句:“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要除掉这世上所有修炼的人……但是这件事,她几百年前其实就已经做过了。”

  梅思霁指尖都蓦地麻了起来,几乎用气声压低地问:“庄前辈,你什么意思……我们上个修界的仙门,包括世上所有的散修,都是你……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不下去了。

  祝蘅似乎心底十分烦躁,有些压抑不住火气地沉声说:“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

  庄清流忽然低头,用手指深深按了一下眉心,闭眼道:“我还没有想好,我也没有理清。”

  祝蘅简直快要被她气到,暴躁的话脱口就要出,可这时旁边的梅花阑却忽然冷冷掀起了袖摆,冲她脸上送了一大波清醒清醒的寒风。

  祝蘅睫毛都瞬间飞了起来,声音好像想要把梅花阑啄一百个洞:“你干什么?!”

  “好了。”庄清流忽然转身,攥着梅花阑就走,“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我再想想。”

  梅笑寒连忙掏出专门的蜃影珠,将石室内所有墙壁上的壁画都仔细收录了起来,以便之后再看。梅思霁快速跟着梅花阑,望着庄清流的背影道:“庄前辈,去哪儿?”

  她话音刚落,就见走出了石室的庄清流忽地挥袖一扫,紧接着大殿正中央的地面上,居然玄幻地出现了一个好似无底深渊般的大洞,大洞边缘此刻正不间歇地萦绕着旋风般的黑色卷纹,十分诡异地旋转不停。

  梅思霁震惊地低头:“这是什么?”

  “是一个地方。”庄清流仍旧没有多解释,只是背身拉着梅花阑直接跳了下去,“我们只是去接渡厄,你们不要跟,先上去吧。”

  她说完,黑色卷纹似乎就要消失,梅思霁还没反应过来,眼角人影一闪,祝蘅居然毫不停顿地飞快上前几步,跟着跳了下去。

  这一变故梅笑寒也没有想到,带着两个毛孩子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几人从面前消失了。接着地面干干净净,哪儿还有什么卷纹。

  跳下去的三人不知道下坠了多久,脚才终于踩到实物,祝蘅刚睁开眼,就听旁边的庄清流平静道:“下来就下来了,不要多问,也不要到处跑,跟着我走,小心一点。”

  祝蘅虽然翻了她一眼,但是脸色很肃重,什么都没说。而且稍瞥了梅花阑一眼,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到处材质诡异似金属的地面和墙壁泛着冷光,莫名其妙的分岔路口,自动滑开的地板,闪烁着幽秘灵光的偌大殿宇。

  祝蘅目光平静地转过四周,感觉自己就好像从未在故梦潮活过。

  庄清流也无暇多说什么,因为她的身影刚踏入幽秘殿宇的一瞬,一道淡金色的灵光就忽然急速地蹿了过来。刚刚被放出的渡厄在半空疯狂活泼地扭成了一个麻花,冲过来就要旋风亲她的脸。

  庄清流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双手温柔接住它,本来想拽开,可低头看了看后,还是凑近,主动亲了它一口。

  这小金龙以前小小的一只,小时候也像梅思归一样,喜欢可爱地缠在她手指上撒娇。

  渡厄顿时身子盘旋飞起得更开心了,在庄清流脸上叭叭叭叭亲得停不下来,庄清流眼角弯起来,低头勾着它的脑袋道:“好了,最多一下就行了,以后不能亲了。”

  渡厄不明所以,很快在半空冲她凹了个问号。

  庄清流没有说话,只是稍微转头,当它面吧唧一亲梅花阑的脸。

  渡厄瞬间舞动变幻,炸开一样做了一个大大的——惊!

  庄清流忽然拉着梅花阑笑出声,梅花阑也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摸它可爱的样子。

  渡厄一条龙简直喜气洋洋地快要扭出一个麻花队,一会儿在两人面前把自己当空凹成个“囍”字,一会儿又忽然拽住她们,扯着两人跑到了墙边,似乎在示意她们赶快原地拜堂成亲,然后身子嗖嗖嗖嗖嗖扭来又缠去,把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中间牵着的花结,自动塞进她们手里。

  庄清流和梅花阑:“……”

  就在渡厄这会儿活泼到停不下来的时候,在一旁凉凉抱臂的祝蘅早就转身走开,似乎发现了什么,想要走到一口井边。

  庄清流头也未回道:“别动。”

  祝蘅瞬间了然地戛然止步,低头扫了眼地上的线条,旋即抬头,目光仍有些犹疑地看着那口井,问道:“那里面冒出的是什么?”



  “你说是什么?”庄清流维持着和梅花阑拉金龙牌喜结的样子转头,也转头瞥了那口不断溢出着灵光的井一眼。

  那个假的虞辰岳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根本不是什么仙门百家,而是这口井里的东西。

  梅花阑目光渐次从那口井落回庄清流脸上,好像无声而敏锐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敛后,极其罕见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庄清流:“灵气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庄清流好像无声嗯了声,平静默认了。

  似乎是觉着无比离谱和荒唐,几乎是见过了这世上所有怪像的祝蘅转头,冲她一字一句确认道:“这世上所有的灵气都是从这儿出来的?不是存在于山川地脉,天生自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