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萼简直惊呆了,脱口大吼道:“庄前辈小心啊”

  梅花阑也早已飞掠而起,欲娴熟地将庄清流揽开,然而滋啦的电光之下,庄清流反而瞬间换了个地方,冲她蓦地看了一眼,低声道:“别动!”

  她手中原本已经快要掐散的虞辰岳魂魄趁这一下蓦地挣回了原体,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梅花阑目光凝在庄清流脸上,神色与平时别无二致,然而身形紧跟着挪动了几次,才逐渐缓慢地立在数十步外没有动了。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现在的情形已经跟以前不同。庄清流转到哪里那片雷电也会跟到哪里,不再是躲过一道就行了。

  梅思萼嘴张得简直合不拢,仰望着紫色裂纹遍布的头顶喃喃道:“我的天呐……这是、这就是雷劫吗?”

  在场所有人的喉咙都滚动了一下,目光一齐落在了天上,方圆数里外翻滚的浓雾似乎越聚越多,云层中布满隐隐电光,深紫色的裂纹雷绵延数里,纹路可怖,带给人极重的压迫。

  灵气早已溃散殆尽的凡间已经数百年没有了雷劫,可是不代表故梦潮也没有。而渡劫,是即将要飞升的意思。

  庄清流拖着两条撕得破破烂烂的袖子站在大风紫电之下,发丝狂舞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闪电纵横的天空。

  没有人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该怎样应对。梅思霁屏息到极限地降落目光,远远望着她,却不仅见到庄清流微抬着的侧脸上宛若浮着一丝厌倦之色,似乎还耳鸣般地听见她说了一句……“滚回去。”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梅思萼蓦地一哽,喃喃道,“什么???……我听错了吗?”

  庄清流忽然做了个抬手去攥的动作,头仍旧微微抬着,平静重复了一遍:“滚回去。”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的光线却恍惚间稍微亮了起来,头顶遍布紫光裂纹的黑云似乎正在爬走散开。不过片刻,熟悉的暖色日光洒落了下来。梅思霁活生生地看着她三两下威胁,竟然把雷劫给怼了回去,两只眼珠简直快要脱眶而出。

  而且看庄清流的样子,要不是直接怼回去了,她可能直接下一刻就会双手撕开天幕,然后将蜿蜒曲折的雷电两把扯住,一阵乱抡。

  “我的天,一个徒手攥火,一个撕天扯雷。”梅思萼的人生开始幻灭。

  这两个故梦潮出来的,到底是天生地长的什么东西。

  梅花阑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影瞬间移动了数尺,不管不顾地拦腰伸手,将庄清流环进了怀里,低眼定定看着她:“那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

  庄清流被她这一下囫囵撞得差点往后趔趄了两下才站稳,不由伸手回搂住人,才低声道:“所谓雷劫,意思就是你太能了,这个世界已经装不下你了,无论是毁了你,还是把你劈成什么状态……送走,都行。总之,就是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的意思。”

  所以她这段日子不用灵力,就是因为会招致雷劫。

  而且如今和二十年前的警告不一样了,每一次出现的雷劫,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厉害。

  梅花阑整个人仿佛僵硬成了一块木头,虚虚按在庄清流肩上的双手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重复道:“毁掉?送走?不能再待在这里?”

  庄清流重重拍了拍她的脸,认真摇头,郑重道:“别害怕,有些东西我心里已经想到点苗头,只是还没有彻底摸清。你方才也看到了,我绝对不会让她把我送走的。”

  梅花阑紧紧收拢手臂,将头深深埋在她肩上“嗯”了一声。

  远处的梅花昼脸色十分凝重,一点听不清她们的对话,但是提心吊胆显而易见。这时,旁边的梅笑寒定定瞧着远处两人的口型,心宽地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我听到了,庄前辈说这些雷劫都是辣鸡,不会有事的。”

  “?”梅花昼眉心动了动,转头道,“……何为辣鸡?”

  梅笑寒袖手冲他佛气微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呢,总之这都是从庄前辈嘴里冒出来的词,当初花阑三无不时地就会整理出一堆听不懂的来问我,什么‘沙雕绿帽莲合国,秃顶键盘帕金森’,我一个也没解出来,她还因此停了每年分给我的一半收租。”

  “搞不好这难道是什么成精的人都这么说话?”梅笑寒觉着十分有道理地转向粉色大鸟,“这是你们故梦潮的词?”

  “……”祝蘅用看猪的眼神儿看了她一眼,从旁边大喇喇转身走开了。

  “……啧。”梅笑寒冲着她的背影又看了好几眼,自从知道了这是个大火鸟,粉色的大火鸟。那双冲你冷淡的鸟眼都不再凉飕飕了,而是好像无时不刻都在滋啦滋啦往外溅火星。

  这是一只故梦潮的独有的火烈鸟啊。

  好想摸摸它的毛。

  一旁无声冲梅笑寒表情看了好半天的梅思霁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眼神儿开始隐隐炸裂。梅思萼大大咧咧的倒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只会放心下地转头感慨道:“这到底是练了多久啊,庄前辈也太强了吧?”

  梅思霁不知道心里忽然被什么糟了,重重一哼,抱剑身前道:“有什么好厉害的,我看刚才恰恰是她修为还没够,那雷劫才不愿意渡她。”

  梅思萼莫名其妙用了一个“你眼睛是不是进沙了”的眼神,然后上前两步,支着梅思霁的眼皮儿给她呼呼吹道:“你怎么回事?那雷劫明明就是庄前辈活活骂回去的啊——而且我说的是方才她连刀都没拔,直接一把暴掐了虞辰……假的虞辰岳,她怎么那么厉害?”

  “因为我是他太奶奶啊,他这辈子哪怕修炼到头,也是追不上我的。”庄清流这时跟梅花阑从远处返了回来,冲梅思萼眨眼道,“而且他虽然有血缘上的天赋,但是一生中半路出家,又经常谋划于别的事情,于修炼一道上也并没有潜心修炼多少年的,哪怕用脚想,也知道他不会真的强到哪儿去。”

  “再者,他之前在瓦寨村的时候,被你们咩咩君和那位红衣女鬼联手刺伤了,本来着重甲到脖颈,就是虚张声势。”庄清流道,“要不然你看他这么久怎么光在背地里催动幻境怨灵这些东西,实在不到逼不得已,他其实也不想出来的。”

  梅思霁眉心一抽:“谁是咩咩君?”

  庄清流牵着梅花阑的手,冲她忽然笑眯眯:“你说呢?”

  梅花阑:“……”

  “‘端烛君’这个名号么……”之前一直抱着大腿,唯恐大佬在她买吃买喝的时候不掏钱了,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说好没气势,实在难听。庄清流这会儿假装手心有地双手捧根蜡,演绎了一下。

  想了想后,给梅花阑唱了首爱的供养。

  梅花阑:“……”

  “好啦。”庄清流拍板定论,冲梅家两个小辈道,“以后快把端烛君这个称号赶紧丢了,就叫咩咩君。”

  梅思萼这姑娘一向心宽,听完还觉着怪好笑的,于是鹅鹅鹅地笑歪了好一会儿,寻思道:“端烛君好像平日里是跟小羊有点像。”

  梅花阑缓慢地转头看她一眼:“……绝无此事。”庄清流又偏头望她脸上的表情:“哈哈哈。”

  梅思霁哼得用力翻了庄清流一眼,将梅思萼这个别人说风就是雨的傻狍子拽走了。

  一行人快速回了白玉蚌,蚌内一片寂静无声,很显然所有人看庄清流的眼神又变了一点——那一点里有潜移默化地衍生出的忌惮,还有一些额外添上的畏惧。

  庄清流姿态自然地没有看任何人,重新随意坐回了蚌壁,只是又飞快将白玉蚌催动了起来。

  秋宗主好似十分迟疑地犹豫再三,面对周围一圈人将他火烤一样暗示的目光,才清清嗓子,沉口气,出头问道:“那个,庄少主……你方才似乎没掐到底,那个假货好像最后趁机又脱身跑了。”

  庄清流看他一眼,点点头:“那没办法,人家天生档次就高,雷也愿意来救,我有什么能力再去管。”

  有些事有对错,但动机其实很难定论指摘。想过得好只是最纯粹本能的追求,谁也不能说谁狼子野心。但这个假的虞辰岳错就错在总感觉自己是血统尊贵的大能,却连做人都没拎清。

  庄清流如此厉害,已经到了招致雷劫的地步,而雷劫一旦出现,也就说明这个人的修为已经满了到顶了,所以她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存在,哪怕还有跟她平齐的人,她自保也无虞了。

  可对于这些仙门的人来说不同,如今他们已经是案板上的肉,而放走了虞辰岳,哪怕他们活着从桃花源出去了,也随时可能会被碾压地打死。

  蚌内所有脸上心头简直一片愁云惨淡,裴熠深深压了一下浓眉后,双手交叠往下按压着剑柄,冲庄清流沉声直白道:“你能不能帮我们除掉他?”

  庄清流端详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问:“你们仙门不是还有一个被雷劫追身多年的燃灯道长,为何不去求助他?”

  他一句话落,蚌内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气氛又冷又尴尬。

  裴熠也难得无语地沉默了一瞬,呃道:“恐怕……难以请动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的人俱都十分尬然不自在地稍稍垂下了头——就在不久前的那次围堵庄清流的行动中,仙门所有的这些人因为受了虞辰岳的蒙蔽和听信了他的摆弄,当时都认为背后有着镇山僧的撑腰,所以大大喇喇地闯了长庚仙府,直接打裂了仙府屏障,还冲燃灯老道说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难听话。

  因为燃灯老道这个人,他多年前就似有出面包庇祝蘅之疑,这许多年来又无论仙门出现大小事,遭受大小苦难,从来都不出面平息出力,面对许多人的多次上门恳求更是置之不理,所以早已令许多人暗自滋生不满许久,这才招致了之前干脆跟他翻脸之举。

  如今想来……简直懊悔地恨不能回去痛哭流涕地磕三个响头,挽回老祖宗的心,请老祖宗大人不计小人过。

  庄清流目光落在他们脸上,大拇指指端却搭在兰姝的画卷顶端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悄然想什么。直至这帮人表情沉痛地要再次厚着脸皮出声请求的时候,才道:“你们没必要这样。不必杀他,他也已经没用了,现在自然会有人杀他的。”

  祝蘅忽然偏头,看了庄清流一眼。其余的秋宗主等人虽然不知道庄清流说的是谁,但一想起这个问题似乎就觉着沉痛不已,而且也唯恐有些东西是隐秘,庄清流不一定愿意说,于是也没有再多追问了,秋宗主只是有些趁机地揣测道:“那庄少主你……此次为何要如此劳心费力地进来救我们?”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梅花阑脸色淡淡地瞥了这些人一眼,没出声。庄清流则是闭了下眼睛,道:“不为什么,因为你们还有用。”

  “……”

  梅花昼忽然低抚地揉了揉额头,压低语气地小声提醒道:“庄前辈,你可以不必如此直白。”

  “没什么婉转的必要。”庄清流闭眼不变,浑身却浅浅流溢着一层纯净的灵光,将白玉蚌催动地飞快,“因为确实是这样,你们还不能死。而人要是不认清自己的地位,也永远干不成事。”

  如今聚集在这里的这些仙门之人,大概是数百年仙界史上最羞耻和颜面扫地的一批了,所有人头都垂得快掉到了地上,简直抬不起来,活似一群靠奴颜婢膝来换取活命的瘪三。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尴尬中,一道青衣的身影从边角站了起来,转头冲庄清流不屑地讥讽冷笑了一声后,就毫不畏惧转头往外走,似乎要用跳下白玉蚌来表达自己的轻蔑。

  然而随着他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点宛若摩挲剐地的,越来越清晰明显的靠近声。

  而且不是什么东西在单独靠近,而是一片,一群,一大波如海浪翻滚般涌来的赤潮声。

  蚌内本就心情沉到了低谷的人纷纷惊醒,一个个瞪大惊恐憔悴的眼睛朝外望去。

  白玉蚌也不知不觉地无声停了,裴熠脸色十分难看,握紧剑大踏步地跨到了边缘,直觉这次出现的东西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然而还没等他看清瞳孔中出现的模糊轮廓是什么,一道伴随着轰然飓风的大力横空掀起,他整个人连带所站边角的那片白玉蚌被一齐打飞了!

  厉煞!这是一波密密麻麻,黑压压到连空隙都看不见的厉煞!

  一道飞蹿的灵线从身后追上缠绕至腰际,将裴熠扯了回来。庄清流面无表情地站在蚌口,缓慢转了一个圈——黑云滚滚,一望无际,幽绿色的鬼火燃烧在这些厉煞空洞的眼眶,越来越多的枯爪和骷髅头顶从土里冒了出来。

  梅思萼声音已经变了,死死扶着梅思霁的后背:“庄、庄前辈……这些是什么东西?”

  过了好半天,庄清流才轻声道:“是上个修界决战时死于这里的修士,每一个都有着六百年以上的年龄,每一个都有着六百年以上的修为。就算是我,也还没他们其中一个的年龄大。”

  所有仙门的弟子从小都知道,不光是人能修炼,活着的东西能修炼,只要有灵气或怨气加身,许许多多已经死去的妖魔鬼灵同样可以修炼,也就是说,随着它们年龄越大,也就越难以抗衡对付。

  这仅仅是面对着一只,而眼下,外面有潮涌般的一片,一群,数十万只。

  整片天空乌云密布,遍地的鬼影曈曈宛若黑云一样铺展绵延,一眼望不到边。

  所有的光都被挡住了,边缘目力难及。整个桃花源里的厉煞多到遮天蔽日,宛若要来毁天灭地。

  所有人都肝胆俱裂地宛若坠入了深渊,巨大的绝望席卷蔓延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头,白玉蚌被一片片狠厉地从地下顶飞掀翻,在这样濒死等待和一片咆哮袭来的境况下,已经被掀飞到空中的人凄厉赴死般地直接持剑跳进了浪潮,然而他刚刺出一剑,整个人就连手臂都被吞噬了。

  “——哥!”一道凄惨的嚎哭抢地声惊天动地。

  然而他的声音还没传开,就已经被四下飞起惊惶的人群所淹没。所有人都一脸崩溃,惊得眼珠乱滚。有人已经被拦腰撕成了两段,两条腿却还在试图御剑往前冲。

  梅花阑旋身穿梭于白玉蚌边缘,运剑如风,半晌居然还没有除掉一只厉煞,只能堪堪将他们逼退后,再等待着卷土重来。

  所有人哪怕拼尽灵力,也只能徒劳地空耗着。

  祝蘅摸出弓又摸出剑,烦躁地摩挲来摩挲去后,又塞了回去。

  庄清流高高浮在半空,转头深深向背后隐约露出的一片绿洲轮廓看了一眼后,冷静地低头冲梅花阑道:“梅畔,我们将玉蚌挪出煞潮,哪怕只能从最中央往外挪一百五十丈左右,也可以。”

  梅花阑毫不犹豫地飞身到她身边,一剑旋出去,镇定道:“那就挪。”

  庄清流轻轻一攥她的手:“好。”话音落下时,一把流转着月白色光晕的细长弯刀骤然被她抽了出来,瞬间刀身飞旋地甩向了地面。

  然而还没等庄清流开始施加阵法,稳稳钉在了阵眼位置的逐灵倏地自己飞身而起,又跑回来落到了她的手上。

  庄清流:“……”

  无论是在梅家灵山当初躁动一事还是如今,逐灵都不愿意压阵的原因,其实是害怕庄清流又要把它放在那里很多年。它曾经孤零零地立在故梦潮的结界阵眼中,无论风吹雨打地守了很久很久,直到庄清流重新回来,梅花阑才来将它抽出来。

  身边围涌上来的煞潮越来越近,庄清流轻轻摸着刀锋,低头道:“不会再那样了,只是暂时压阵,很快就将你提出来。”

  然而无论她如何说……如何哄,逐灵始终无动于衷地黏在她的手心纹丝不动。

  庄清流忽然气急败坏地看了它一眼,转头大声喊:“浮灯!”

  浮灯一声不响地蹭了蹭梅花阑的手腕后,自动从她手心飞出,铛一声,乖乖钉到了逐灵原本被甩出的位置。

  高修为的修士除了自己的兵器,情急的状况下还可以御别的东西。梅花阑知道庄清流要布的阵法,所以没了浮灯后很快转身,好像一声不发地随手在地上又找了件东西。

  庄清流眼角阴影一闪,不由转头:“……梅畔?”

  梅花阑正御着一把泥铲子铁锨升空。

  在仙门中有单独的谷修这一分支,负责修此道的弟子可以在短短几天内随地播种施雨地种出一片麦田,然后迅速催熟收割,所以在大部分门派的行动中,往往都会带上一支谷修的弟子。而跟剑修相对,这派弟子的随身“兵器”往往就是一把泥铲铁锨。

  庄清流眉心轻轻抽动了一下,一把拉下梅花阑的泥铲子,换了逐灵上去,道:“我畔畔,注意气质,注意画风。”

  “要高贵,要高冷,给那帮六百年都没见过好看的脸的厉煞看看,让它们心悦诚服地跪下。”

  若是别人啰啰嗦嗦地说什么“注意气质,注意画风”,梅花阑会余光都不分出一缕地错身经过。然而换成庄清流,就变成了很快低身,看着她的眼睛沉静地一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每次都是知道了,让人觉着沉稳又安心。

  梅思霁忽然什么都不怕了,蓦地一剑劈出,去逼退那些阻隔了白玉蚌挪动的厉煞。

  “你拿着逐灵,这些厉煞都认识这把刀,不敢主动攻击的,会避过。快速去把挡在玉蚌前的厉煞浪潮都扫开。”

  庄清流冲梅花阑嘱咐完后,就悬浮在半空极速旋身,手中如流星般飞快往外弹着火色的花朵,一连围绕着浮灯往八个方向钉出火花后,蓦地抬手喝道:“收!”

  绚烂的八朵火花之间忽然彼此互相连起了一道火线,层层网罗之间,嗖一下升空!

  一般的阵法是做陷阱和囚困用,阻止里面的东西跑出去,而这样的一个形状吊诡的阵法,是在吸引巨大的煞潮都蓦地调转了方向,朝里面围涌。

  庄清流双手维持着阵法火线的不断燃烧,语速飞快地冲白玉蚌那边道:“不要跟挡路的厉煞缠斗,避开它们,赶紧走!往绿洲的方向走!”

  梅思萼扭头大喊道:“庄前辈??那你呢?!!”

  庄清流大声回:“你们甩开厉煞的包围我就回去!”

  “好好好!”梅家所有的弟子都没有拖拖拉拉非要留下跟你共存亡、实际拖后腿的习惯,梅思萼立马心踏实地掉头就跑。然而脚还没迈开,就差点直接撞进身后一只逼近的厉煞怀里。

  她心一瞬间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地下意识提剑去扫,可是一剑扫出去,自己却反而被厉煞蓦地弹飞了三尺。

  怎么会这样!!难搞的就是这些祖宗级别!

  一道熟悉的剑风从耳边直擦划过后,泛着水波纹的衣摆翻滚下落后,梅花阑直接从半空将梅思萼接进了怀里,语气十分镇定放她落地,嘱咐:“小心。抵不住的时候就回蚌内。”

  “哦哦哦哦哦好好好!”从来没有被梅花阑抱过的梅思萼简直快要上头,连忙激动地答了好几声。

  梅思霁忽然往这边瞅了一眼,手中动作一顿地也被一只厉煞嗖得扫飞了出去,还刚好倒飞的是梅花阑的方向。

  然而她瞳孔中的梅花阑还没飞掠起身,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的头顶上响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

  “……”梅思霁瞬间聚焦一看,半路直插进来接住她的居然是祝蘅。她顿时咕噜落地,十分不快地大翻眼白道,“要你管!”

  做了好事不仅没得到夸奖,却反而被甩了个白眼的公主顿时凉飕飕瞥了一眼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崽子,突然指端一撮,丢出一团火把梅思霁的半截儿发尾给烧焦了。

  已经专注拼杀到浑身上下浸透鲜血的梅笑寒:“……”

  三十丈,五十丈,玉蚌越来越快地冲出包围,往边缘涌去,所有还在尽力的人都在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影拼命劈砍,裴熠和段缤已经手臂颤抖到换了一只手。梅花阑从始至终颇为稳健凌厉地旋转游动在厉煞浪潮中,她挪到哪里,哪里贴身的厉煞就会被水波纹和涟漪一般荡开的刀风扫走。

  不少人简直惊呆了,喃喃道:“天啊,端烛君怎么还会舞刀,我还是第一次见。”庄清流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远远望着那边,还是觉着真是炫酷极了。

  “那是自然,庄前辈会的,我们家端烛君能不会吗!”梅思萼用一种很骄傲的语气忽然改口道,“而且我们家咩咩君学什么都会!”

  她后面一句话落,梅花阑差点失手地贴地滑出三尺。

  梅思萼瞬间大惊失色:“……不要啊”

  她方才虽然颤颤巍巍地偷偷喝了两口酒壮胆,但在越多越多的厉煞如金星一样开始在眼前身边旋转后,身体还是实在扛不住地忽然吧唧,倒地晕了过去。

  没办法,虽然生在仙门,但是她天生就怕这些妖魔鬼怪啊!

  梅花阑一剑逼开一只厉煞后,立刻抄着她甩进了身后已经七零八落的白玉蚌,玉蚌中已经有很多或负伤或同样晕过去的人倒地不起了。

  这些如尸虫般大范围涌动的东西虽然可怖,但都是可以克服的,庄清流以前心里其实也偷偷害怕过,但是到了后来,就觉得那些都是些小辣鸡,不过如此。

  只不过正是因为不怕,所以梅花阑得挨个穿梭着将路上的厉煞避开扫退,所有的厉煞不会主动攻击她,这样每次的刀波都会空耗一部分,灵力消耗得越来越剧烈。

  庄清流一瞬不瞬地维持着阵法的燃烧,身上却忽然有一道影子穿梭了出去,一模一样的□□瞬间出现在了梅思萼的身边,飞快摸下她平时为壮胆而带的酒后,给梅花阑毫无准备地咕嘟嘟嘟嘟嘟灌了下去。

  被她喂了酒之后,眼前之人清澈的双眼肉眼可见地迅速有些迷离地飘飞了起来,喝成这样的梅花阑很快宛若穿了品如的衣服,在中间气息有些不稳地左右勾引。尚且围涌在玉蚌与绿洲之间的厉煞纷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立即转头就集体朝她扑了过来。

  然而梅花阑刀风却稳健如初,一波旋身飞转地扫出后,逼退的厉煞是方才的五倍!

  八十丈,九十丈,一百丈……始终稳稳悬浮在半空维持着火线的庄清流将阵法越扩越大,以容纳越多的厉煞涌进来,不让里面被填满。

  一百一十丈,庄清流蓦地低头转开,往旁边吐了一口血。

  一百二十丈,衔接在阵法间的数道火线开始变得黯淡微弱。

  一百三十丈,围涌到里面的煞潮满了,所有被吸引过来的厉煞蓦地躁动了起来,忽然咆哮着转了方向,又冲白玉蚌涌了过去!

  庄清流紧紧下压着双手,气息缓得越来越急促……一百四十丈,阵法破了!铺天盖地的煞潮重新涌了出来!!

  庄清流毫不犹豫地飞手掀浮灯而起,一把接住它的剑柄攥在手心,瞬息之间移动到玉蚌之前,转手就开始劈砍:“来不及了,带上晕倒重伤的人跳出来,弃玉蚌往绿洲的方向跑!快!”

  他一句话落,蚌内所有惊恐不已的人纷纷有序地扛带起身边的人,从煞潮追来的相反方向跳了下去,拔腿就跑!

  梅笑寒从地上爬起来又倒下去,再爬,再倒,眼前出现了幻觉一样地气若游丝问:“卷轴呢??我的卷轴有事儿吗?”

  庄清流捞起她低头:“……”

  梅笑寒大声吼着问:“哪里需要记?!”

  “……”庄清流叹了口气,手心一抹合上她的眼睛,“文学创作固然重要,赚钱繁荣城池也重要,但是记得保护脑子更重要啊。”

  “我不是为了写小说!”梅笑寒猛地大吼一声后,忽然泪流满面地大声哭了起来,“我是梅洲的编纂,花阑和花昼对我有恩,我还要做事编史报答他们,我要记的!我的卷轴……我的卷轴在哪里??!!花阑呢,花阑她在干什么?!她使了什么招式??她杀了多少只厉煞了?!六百多岁的厉煞!”

  “……”梅笑寒这么一个平时各方面都十分洒脱装神的姑娘,不知道对记录梅花阑到底有什么执念,一涉及到她,死了都要爬起来记。

  庄清流很快二话不说,找了找后,将她甩给了身后的祝蘅。

  然而祝蘅将人接进怀里后,又很快低头用袖子擦了一下她脸上的血污,然后将人快速交给身边正在往后奔跑的修士,拖着带走了。她自己这时飞身过来,徒脚踢飞庄清流背后的一只厉煞,跟她背肩相抵地快速问:“这中间还要穿过一大片会导致眩晕的沙漠,你让他们往哪儿跑?”

  庄清流没答话,骤然用浮灯剑尖将她挑飞了:“你现在这样儿还不跟着跑,罗里吧嗦什么!”

  从年少时开始,从来在庄清流遭遇什么危险的时候,祝蘅永远是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庄清流在以往的岁月中,也从未拒绝她地孤身奋战过,所以这次猝不及防地被甩出后,祝公主气得差点儿在空中当场变鸟!

  她刚刚被飞走,另一道人影很快横剑挡在了庄清流身前,庄清流如法炮制地用剑尖去扫他:“你又干什么,快走!!”

  然而段缤有了堤防,提前绕开了,边挡厉煞边倒退道:“你就算打我,我也不会离开的。”

  “这样啊。”庄清流在背身旋出一剑后,忽然双手倒着往后,一剑扫了出去:“那就打你!”

  段缤愕然地一愣,被扫到了葱墙之后。

  梅花昼梅思霁和几个仙门奋战的弟子先后被如此甩走,终于轮到满身血污,头发糟乱蓬开不止,其实已经连手指都已经抬不起来的裴熠的时候,他坚毅地弯腰郑重道:“庄少主,我哪怕死,也不会比你先走一步的!”

  “是吗?”庄清流毫不犹豫地将他照样丢走了,认真回道,“可是哪怕这样,我也不会夸你敢勇于直面死亡的。”

  裴熠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铺天盖地的煞潮之中,终于只剩一刀一剑,两道光影在并肩奋战。黑压压的厉煞如同大江大河倾闸而来,根本挡不住。

  庄清流不动声色地稳了稳,冲旁边忽然伸臂一揽,重重在她眉侧亲了一下的梅花阑说道:“没关系,如果打不赢,我就带你跑。”

  无数的厉煞如同河水奔涌一般从身旁两侧倾泻过去,梅花阑听到她的话,忽地深深弯了一下眼尾,侧身就要背抵庄清流,将刀光劈出。

  庄清流眼底却真正浮出了一线笑意,倒提着浮灯紧紧从身后箍住了她。两个人飞身而起间,大片运转的灵光从庄清流身上流散一般地溢了出来。

  无边的大风刮了起来,天空蓦地一声惊雷,电闪雷鸣咆哮间,一裂数里的紫色电焰撕裂天幕,轰轰隆隆地成片劈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厉煞在咆哮嘶吼间被劈成飞灰,爆炸般地四散!

  所有回头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庄清流身形却分毫未停地在厉煞追杀人流的边际一线间来回游梭,不停地引诱水桶粗的闪电不断劈下。

  她二十年前临死前就能搞出这一出,现在更好像雷电根本就是她养的,说召来就召开,说借用就借用,说能怼回去就能怼回去。

  一片厉焰与滚滚黑烟飞散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眩晕地呕吐不止,无数人开始四肢发软地伏地,鼻血吧嗒吧嗒地顺着鼻孔长长流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和满地的骷髅头一看,所有人都明白了,秋宗主望着前面可望而不可即的绿洲,绝望地泪流满面。

  就到这里了……再也走不动一步了。

  裴熠握着剑的手无声轻轻松开,倒转过来地仰面躺在柔软的沙子上,静静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一个青衣的修士远远望着那片绿洲的方向,神色复杂地举起剑,挪到脖颈上闭上了眼睛。正欲一剑划开喉咙,忽听面前一声轻轻的“嗖”!他整个人居然忽地腾空而起了!

  那青衣修士蓦地睁开双眼——不是幻觉,他是腾空而起了!!一条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腰,正飞快地倒扯着他往绿洲方向而去!

  梅思霁也被这副场景震住了,声音嘶哑地撑着剑冲旁边的梅花昼道:“宗主……这是什么?这是来救我们的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支顶端还绽着三片嫩叶的紫荆藤蔓柔软探过来,也同样将她缠腰举了起来,飞速地收缩带向绿洲的方向。

  梅花昼的呼吸已经停了,所有人纷纷跪在了原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春暖花开般绽放的一幕。

  空气中泛起了细微的涟漪波动,无数长着各种叶子和开着各色花朵的藤蔓铺天盖地地探了出来,带着植物也独有的灵性,一一避过他们身上的伤口,温柔地将所有人都以包裹容纳的姿态拉回了绿洲。

  轰隆隆,淅淅沥沥的雨丝如牛毛般密集地落了下来,落在头顶,落在手心,落在眼皮上。

  沙沙的声音打在树梢枝头,好像耳边能听到的最悦耳的声音。

  祝蘅高高从半空落下后,面无表情地静静垂眼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说。

  多年前因家乡被毁而躲到了这里的那些故梦潮的族人,救了这些人。

  庄清流和梅花阑犹如从雨幕中并肩穿出,所有人毫不意外地登上青石板的长阶,被带入了祭坛的回廊里。直到这时,乱七八糟被浇了一通雨的梅思萼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看清眼前的场景后,惊喜得快疯了,手舞足蹈道:“天呐,终于结束了,激动的想出去淋雨!”

  她身边很多应激性发抖的人却匆忙地转头看着这个祭坛的一切,下意识反应地似乎想要到处走走看看。

  庄清流第一个踏入闪着幽幽绿光的祭坛大殿,目光朝后扫过那些人一眼,沉声道:“别乱动,我会把你们扔进棺材里。”

  好奇和探索是人类的天性,但是她一句话落,所有人都蓦地集中团在了一起,从她面前有序地进入大殿之内,甚至还会互相监看,以免爱作死的人出现。

  庄清流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露出的手背上血痕纵横交错,她定定站在祭坛门口,等到所有的人都进去后,才忽地低头喘了一声,弯腰撑住了浮灯的剑柄。

  一双微凉的手瞬间从旁边伸入,抄过腋下将她稳稳托住。

  庄清流心忽地就放松了下来,在这一刻终于一咕噜地前扑倒进了梅花阑怀里,抱怨地小声冲她咕哝了一句:“累死我了。”

  回想起她一路上的面不改色,祝蘅在旁边脸色翻扭地拧巴了一下。

  然而庄清流一点都没接收到,她在扑到梅花阑肩上的一瞬间,就气息低浅地闭眼昏了过去。身后的祭坛大殿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转了过来。

  梅花阑谁都没有看,疼惜地敛睫轻轻一吻后,轻柔地低头抱起庄清流,转身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节快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