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笑寒其实纯粹是自然反应,因为头顶这种果子她认识,名字就叫爆浆果。只要不碰就不会有事,但反过来只要有人摘一颗,整片林子就会发生剧烈的连环爆炸,状似这种水果的一种群体性报复,也利于它们落籽。

  所以刚才第一声爆裂声炸响的时候,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御剑已经来不及了,视线里又只有这么一片大袖摆,简直就像是刚好送过来给她用的……哈哈哈好吧。

  “不好意思。”

  “实在是不好意思,祝宫主。”

  梅笑寒小心翼翼地捏住两边儿,把祝蘅接得满满当当的一袖摆果浆慢慢从头顶挪开了,以免这会儿再流下来一点儿,然后才抬头,纯良地为自己微笑开脱道:“但是呢,你想想,泼你的是这些果子,而让这些果子爆炸的,又是你仙府里的那两个弟子,所以你其实最应该怪罪的,是不是应该是她们?”



  抹脸的手瞬间僵住的暖暖和婉婉:“……”

  祝蘅:“……”

  梅笑寒又在袖中怀里到处摸摸道:“而我充其量,只是下意识地用了一下你的袖子,你袖子本身反正大概率也是要湿的,现在还多救了一个人,也算是片有功德的袖摆了,来日说不定能得道成仙修成衣千岁,岂不美哉。”

  ……

  祝蘅简直被她气笑了,忽然蹲下身,在自己满脸的红浆上用力抹了一把,反手就全糊到了梅笑寒脸上。

  正在掏手帕准备给她擦脸的梅笑寒诡异一顿:“……”

  旁边偷瞟了半天的庄清流也终于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目光,这种相爱互怼的戏码是好,可要是伴随着这种酸泡菜的浓郁酱香……那实在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庄清流在自己和梅花阑的身上怀里都上下摸了摸后,没找到手帕,于是低头撸了撸怀里的梅思归,似乎准备在她身上先薅两根毛,递给梅思萼擦擦脸。

  “?”

  梅思归立刻飞起来质问:“啾?!叽叽!!”她不是小宝贝了吗!

  居然连叽叽都出来了,庄清流忽然被它逗地低头笑了两声,一弹梅思归脑门儿:“好了,不揪你的毛,你飞出去到附近找找,看哪个方向有水,记得不要飞远了,周围要是没有就回来。”

  梅思归很快啾啾啾地听话飞走了。

  祝蘅把梅笑寒一张脸都抹花了,才双眼深邃地凝视着她:“你知道我袖摆为什么这么宽吗?”

  梅笑寒:“……?”

  祝蘅很快站起身,居然唰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火,随手丢到了梅笑寒的脚上。

  上次烧的是左脚,这次烧右脚。

  梅笑寒:“……”

  祝蘅丢完火转身就走,目光凉凉地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才手欠的暖暖,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猝不及防地转回了身。

  梅笑寒刚连甩带煽地灭了脚上的火,还以为她又要怎么样,就见祝蘅忽然弯腰俯身,极近地冲她双眼里的倒影审视了片刻后

  嗖。

  把她刚才掏出来的手帕抽走了。

  不远处斜靠在树身上的庄清流无声笑了好半天,悄悄将半张脸收回树后,才迎着后脑勺的死亡注视道:“好了,大佬,我不是在看祝蘅那只狗,我是在看晏城主。”

  梅花阑闻言,目光也往梅笑寒身上落了一瞬。

  庄清流爪子一勾她的手,闲来无事地随便揉捏着,忽然小声眨眼问:“你不觉着她俩儿很般配吗?”

  她说完,本来大概是准备在大佬脸上看到什么“无法接受”的表情,谁知梅花阑若有所思地又跃出目光,在梅笑寒脸上和祝蘅脸上分别扫了一圈后,居然转回来,看着庄清流点头:“嗯。她俩儿很般配,我跟你很般配。”

  “……”

  庄清流忽然前倾趴梅花阑肩上哈哈哈笑了好半天:“怎么回事?畔畔,我以前跟祝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心里还在把她往账上打,我难道会眼睛瞎了喜欢她吗?”

  梅花阑大概很喜欢听这种话,低头用手指绕着庄清流的一缕发丝道:“这种距离,祝蘅能听到。”

  “那又怎么样。”

  庄清流头忽然稍稍一偏,望着祝蘅的方向眨眼道:“反正她只是只狗罢了。”

  十几步外的祝蘅果然脸正对着这边,听到这话后,额角的小青筋似乎活泼地跳了一下,目光凉凉落在庄清流脸上,摩挲着手中的弓背。

  庄清流挑眉:“干什么?整天拿着你那弓给谁看?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会用弓似的,炫耀是吧?”

  祝蘅:“……”

  庄清流懒洋洋道:“行,等着。”然后抬手,在头顶的树上随便选了根树枝一弯,用渡厄当弓弦绷了,又两指折了条树梢后——嗖,冲祝蘅的脚射了一箭。

  “不准过来。”一身酸泡菜味儿。

  “……”

  庄清流无理取闹地挑衅完,祝蘅好像左思右想不能接受,于是这次真的取出一支箭搭到了弦上,箭尖笔直对准了过来。

  庄清流却又不跟她硬来了,毫不犹疑地两步溜达,踱到了梅花阑身后,冲她礼貌和气地笑了一下。

  梅花阑睫毛一掠,只转头用眼角扫了祝蘅一眼。

  祝蘅:“……”

  庄清流:“哈哈哈,气不气?”

  祝蘅嗖一剑笔直射出,被梅花阑用袖摆卷着兜住又扔了回去。再射,再兜……来来回回无数次,在双方的袖摆都变成马蜂窝后,一只可爱的呆毛小鹤飞回来了,示意东北的方向有山泉。

  浑身泡菜浆的一干人等都不堪再忍受两个仙门名士的幼稚行为了,纷纷起身,飞一样地先拔腿走了。

  梅思归找到的地方有很多大小水潭,随便布个结界,下去泡个澡就可以。

  “这里无污染的水好像就是好喝,确实有点甜。”

  庄清流在上游伸手接了两捧水尝了,才不紧不慢地转回来,在泉边随便找一个石头坐了,然后居然摸出针线,闲得发慌地给梅花阑补起了袖摆。补成一个七歪八咧的补丁衫后,还厚颜无耻地感觉自己好贤惠。

  梅花阑抬袖到眼前,眨眼后低低笑了几声:“我能换吗?”

  庄清流抬手一点她眉心,不容置疑:“不换你还有机会,换了你就会打一辈子光棍。”

  梅畔畔立刻敬畏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会一直穿着的。

  庄清流笑着在她眉梢眼角巡梭了一会儿后,抬眼看着四周妩媚的青山,忽然道:“梅畔,如果这次把扁家的人完好救出来,我……”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急匆匆地顺拐着跑来了一个人影,梅思萼披头散发湿哒哒地冲两人道:“端烛君,庄前辈,我好像感觉不大好——”

  “?”

  庄清流还没来得及堵住她的嘴,一种十分奇怪诡秘的波动忽然直达脑海,五感七窍仿佛都在一瞬间共同丧失了,她不仅忽然看不到、听不到,居然连自己的手脚都仿佛感受不到,身边始终紧紧环绕着她的一捧梅花香也突兀地一秒消失。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梅花阑哪里去了?!

  涌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庄清流心里好像忽然冒出了一簇火,不知哪里挣出的意识,猛地伸手紧紧一捞,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抽气似的:“——嘶。”

  梅花阑的声音旋即在她脑海中响起:“轻点。”

  “……”

  庄清流似乎忽然恢复了一点五感,下意识开口问:“这怎么了,我……咕噜噜噜噜噜?”

  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泡倏地从眼前升起,庄清流唰拉睁开眼睛。

  这是在水里?!

  怎么会忽然跑到水里?!!

  梅花阑表情虽然很凝重,但分外镇定地搂着庄清流边划水,边紧紧贴着她的额头,速度极快地简而言之:“方才四周的青山是一圈巨大的湖,我们刚才在湖底,水一瞬间涌出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庄清流渐渐恢复的耳朵似乎听到了无比剧烈的水泡咕嘟嘟嘟嘟嘟声,与此同时,脚底下时不时会猝然响起一声沉闷的轰天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挟震裹雷地猛烈往出喷发。

  可这怎么可能?无论是水还是岩浆,怎么能达到如此快的喷涌速度。而如果是这个速度,她们哪怕不窒息,也绝对游不过水位的上升,很快就会被巨大的压强挤得炸开。

  渡厄已经从庄清流手腕飞了出来,紧紧缠着两个人,似乎是在竭尽全力地将她们往上拽。可饶是如此,庄清流依然还是感觉双耳承受的水压越来越大了。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有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杀他们了吗?

  庄清流猛然闭眼,镇定地无声抬手,准备凑近梅花阑给她渡口气的时候,两人眼角似乎有一点金红色的波光忽然闪动了起来,接着四周的水好像进入了反逆,在极速的时间内居然又咕噜噜噜地倒灌沉回了地底

  头顶很快有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接着跟方才水漫上来的时候一样,庄清流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跟梅花阑青天白日地以一个奇异的姿势睡在了一块石头上,四周的青山还是青山,周围的水潭还是水潭,除了百丈以下的树木花草都堆到了地上,就仿佛刚才的惊天巨水没出现过一样。

  庄清流无比惊异地捻了一下手心湿润的水汽,确认不是幻觉后,才立即起身转头,确认旁边几人的情况。

  所有人都没什么事,只是皆惊疑不定,一脸空白,有些从一个水潭里飘进了另一个。而季无端……从水里卷了一圈回来后成了裸奔,左右无处躲藏后,索性羞愧地原地一趴,泥鳅似的滚进了一滩泥里,手忙脚乱地在乾坤袋里摸衣服。

  庄清流顿时略带谴责地挪开视线,抬手捂住了梅思归两只眼睛。

  祝蘅脸色难看地从水里快步走了出来:“这里不能久待了,赶紧走。”

  几人很快健步如飞地离开了这里,在安全的地方换了干净衣服后,重新顺着之前的路往下走。秘境秘境,皆诡秘无比,虽然大都不知道方才这闪电般的一出是什么情况,但也没人再多提。走了两炷香的时辰后,就都略微缓过来了。

  只有庄清流,边走边用毯子的一角揉搓着梅思归身上的厚毛,跟梅花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条鱼……那条金红色的鲤鱼?”

  梅花阑也想着什么点头:“鱼是瑞兽,有些拥有纵水的能力。”

  虽然还不知道那条鲤鱼是什么来历,但天下的山水是相通的,庄清流总感觉那鱼一直以来都在跟着她,每次在她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就会突然地出现施救。

  只是还有一件事。

  庄清流擦干净梅思归后转头,谴责地注视着旁边的梅思萼:“你难道是什么预言帝吗?”

  梅思萼:“……”

  庄清流一指她:“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多话,要不然我就把你画进画里。”

  梅思萼差点一脚滑进河里:“……”画进画里是什么?

  先一步过了河的祝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了下来,也转头,眼中略有端详地看了会儿梅思萼。

  庄清流边过河边又随口问梅思萼:“这次是你跟着一起,思霁最近有什么事吗?”

  梅思萼没答话,好像稍微迟疑了一下,又看了梅花阑和梅笑寒一眼。梅笑寒不怎么在意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没关系。庄前辈,思霁这次没有过来,是因为他的父亲,十几年就是在巴陵地界内失踪的。”

  庄清流忽然响起了当时的那一长串名单,转头问:“我当时指着没问的那个名字,难道就是——?”

  梅笑寒看她一眼点点头:“对。那就是思霁的父亲,而且他应当就是失踪在了这里面,因为灵灯一直是白色火焰。”

  庄清流脚步立刻稍微顿了一下,如果梅思霁的父亲是失踪于这里,而这里面又真的跟她有关,那……

  “倘若事出,必然有因,不必在意这些,思霁也不会在意,要不然一直以来她也不会跟你坦然相处。”梅花阑在旁边扶了一下庄清流的肩,示意她走稳,小心滑了。

  庄清流啊了一声,点点头,没谱道:“那这次回去,我烤一盘小饼干给她吧。”

  几人相继过河后,季无端才站在原地指了指眼前道:“到秘境边缘了。”

  “这就到边缘了?”

  季无端道:“这个秘境虽大,但我们是顺着那个灰鹊的记号一路走过来的。如果留记号的人没在最后一段路有事,那他一定也走到了这里。”

  庄清流很快蹙眉抬手试了试,确实有屏障样的波光在指端荡漾了一下:“但是如果这就到边缘了,那扁家的人去哪里了?出去了还是仍然在这个秘境里?如果出去了,这个秘境的外面又是哪里?或者说,这秘境如今连接的什么地方?”

  “我可以回答前两个问题。”

  在周围找了半天的梅思萼很快在一棵树后大声道:“这里留有鹊记!”

  庄清流和梅花阑很快走了过去,两人看到那个鹊记后,却几乎同时忽然眯起了眼。季无端摸着下巴道:“鹊记指的方向,显示他出秘境了。外面还不知道连接的哪里,正常情况下,他怎么会选择出去呢?”

  旁边的祝蘅扫了眼开口:“因为这个记号和之前留下的不同,画的很乱很潦草。所以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被人逼迫才留下的,所以故意画得和之前不一样;二是他本来没打算出去,但突然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便只能潦草留下一个记号。”

  短短两句话,说得庄清流心累又胃疼——眼看近在咫尺的人,却忽然可能又进了一个不明的地方,虽然不大恰当,但这种感觉实在无亚于“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季无端很快转向面前的屏障,大喇喇道:“那就没什么办法了,走吧。”

  确实除了从这里出去就没什么办法了,于是几人尽量站在一起,一齐施术跨出了秘境

  眼前有略微刺眼的光晕亮起,庄清流眼皮闪了几下后睁开……发现他们居然又回了一片青山绿水的崖顶,她很快看着藤蔓认出来,这是又出来了?!

  但是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出来了?那这么多年来失踪在里面的人都去哪儿了?扁家人也由此出来了吗?

  就在梅笑寒也不可思议地从袖中摸出一根香,准备燃香尝试的时候。旁边的季无端冷不丁地道:“不对。”

  所有人的视线立即转了过去:“哪里不对?”

  “地方不对。”

  季无端忽然稍退一步,在在场几个人脸上诡异地巡梭道:“从那个秘境里出来,不会是这里。”

  庄清流立刻眯眼问:“那又是哪里?你怎么知道?”

  “是另外一个仙落。”季无端答得毫不犹疑,目光仍然在几人脸上来来回回,“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先前探路找人的时候,我和祝宫主是分开走的,而婉婉和暖暖负责留守洞口,我后来接到她们的传讯说洞口有人来了,才立即赶了回去。”

  季无端一字一顿道:“而在赶回去之前,我曾出过那个秘境,那外面连接的——绝对不是这里。”

  就在这时,梅笑寒燃起的扁家传讯香也忽然断了,这说明,扁家人也确实没有出来。

  庄清流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闪电般浮了起来,深深看了季无端一眼:“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无端声音的忽然充满了诡秘:“很简单,有人在出屏障的一瞬间临时改变了地点——”

  “而且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