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完晡食,夜幕已经降临下来。
萧家所有院子长廊上的灯笼都点亮了,月亮未出之时,灯光显得昏黄朦胧。
家里人都在院子里或坐或站,一边谈笑一边等待赏月。
小侄女和萧梓提着灯笼追逐玩闹,喧哗声不止。
江氏把司清湖叫去了房内谈话,萧桐拿着一块还没拆开的孔明灯,伫立在院子长廊的柱子旁,眼睛望着天空,碌碌转动,好显纳闷。
奶奶和司清湖有什么好谈的?
一会月亮出来,她还要和司清湖一起放天灯的。
萧椅看到今日大家已然把司清湖当作家里人,又想起那日相国和司清湖见了一面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些沉重。
司清湖怕不是她家四郎高攀得起的人,家里人怕是高兴得太早了。
这些话,她想了许久,看到萧桐独个儿站在一边,于是走到了她身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大饭桶,在想什么呢?”
“你说奶奶能有什么事要跟清湖单独说?”萧桐诧异道。
“奶奶自然有她的道理。”萧椅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谈谈,我怕大家都高兴得太早了。”
“什么事?”
“昨日清湖跟相国大人见面了。”
萧桐一怔,不由得担忧了起来,没想到这相国调查起人,动作竟然如此的快。
“那他有没有为难清湖?”
萧椅摇了摇头,但把昨日的情况与萧桐说了一遍。
昨日萧椅等待了一个时辰,司清湖还没回来,担心被挟持去了,于是沿街去寻,走到街道的尽头,人烟稀少的河边,她发现司清湖正扶着一棵柳树痛哭不止。
她想过去安慰,但师妹的家事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岂会轻易跟人言说?她终究是止住了脚步,站在周围看着。
直到司清湖情绪缓过来,戴起帷帽要离开了,她才又悄悄回了胭脂铺。
萧桐听得心里揪着痛,狠狠地锤了一拳柱子,骂道:“这个混蛋!把女儿逼走就算了,现在还好意思出来相认惹她伤心!”
萧椅叹气道:“先别骂了!人家是宰相,清湖是相国千金。想想你自己吧!”
萧桐不解,萧椅解释道:“相国千金在咱们家牙行卖艺,若是追究起来,我们萧家都吃不了兜着!”
“那又怎样?难不成我还劝清湖回家去?”
萧椅道:“迫不得已的话,只能这样了。”
萧桐深知司清湖不喜欢那个家,才逃了出来,她怎么可能会劝她回去,日日面对面目可憎的几口家人?
她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萧椅反问道:“你当真不怕相国找你麻烦?”
萧桐不以为意,气势汹汹的,道:“我怕什么?他女儿还在我手上,有什么好怕的?”
“噗!”
身后传来浅浅的笑声。
萧桐和萧椅都回头看去,只见司清湖就立在长廊上,掩嘴笑着,距她们不过一丈远。
方才萧桐大言不惭,全被她听了进去。
羞耻的感觉涌上心,萧桐尴尬地笑了,“清湖你回来了。”
司清湖嗯了一声,小步走到她们面前。
忽然,小侄女指着天空喊道:“月光出来啦!”
大家都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像是一个白玉盆,又大又圆,挂在天边。
大家纷纷拆开了孔明灯,准备点燃,祈愿接下来的日子平平安安。
萧栗一家三口燃放一盏。
萧梓和萧玉奴同放一个,萧玉奴怨恼道:“你怎么不多买一盏,搞得我要跟你一起放!”
萧梓不服,回怼,“谁让你自个不买?我看你没有,可怜你才准许你跟我一起放的!”
“一会我来点灯。”
“不行,我点!”
陈氏和萧椅放一盏,准备点燃的时候,陈氏发现萧榛不见了,左右张望,大声道:“榛娘呢,怎么吃完饭就不见了?”
萧椅忽然反应过来,萧榛吃过饭后就去找林一方了,让她在娘面前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她赶紧道:“哦,大姐说小报里有篇文章要改改,去牙行了!”
“这大中秋的,有这么忙吗?”
萧桐把孔明灯分一半司清湖拿着,“我们一起放吧!”
司清湖扬起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两人拉开灯纸,长长的一个,坐落在地上。萧桐轻轻扯着灯角,不让它飞走,并给司清湖递了一支毛笔。
“来,写下你的愿望。”
司清湖接过笔,深深地看了萧桐片刻,然后蘸了墨汁,敛着微笑,红着脸写下“愿朝朝暮暮,与君长相伴”这句话。
幸好萧桐站在她对面,是看不见这句话的。
她把笔递给萧桐,萧桐接过后 ,托着腮思考,想起方才萧椅跟她说的,昨日司清湖见完相国后,在河边哭了许久,看了一眼还在佯装若无其事的司清湖,提笔写道,“愿清湖一生快乐无忧。”
她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窥视彼此写了什么。
萧桐提起孔明灯,司清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
两人一人提着孔明灯的一角,写下的两行字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见。
昏黄的灯光映在司清湖的脸庞,把她含情的双眸照得水光潋滟,格外的漂亮,萧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桐道:“放手咯!”
“嗯。”
她们松开手,抬起头,看着孔明灯徐徐升上夜空。
“愿朝朝暮暮,与君长相伴”
“愿清湖一生快乐无忧。”
千家万户,陆续不断地升起了孔明灯,团团光芒点缀着汴京的夜空。
如此良辰美景,萧桐和司清湖还保持着方才放孔明灯面对面而立的位置。
趁着这时机,萧桐认真地道:“清湖,那日在相府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都会认真听你说,也会努力帮你。”
她知道自己目前与司清湖的关系,还不适宜问及她的过去。但她默默承受痛楚的样子着实让她心疼,只要她愿意说,她随时等着倾听!
司清湖感动得泪光闪闪的,道:“谢谢你,四郎。”
“竹蜻蜓,飞呀飞!”
欢快的童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小侄女追着一个盘旋在半空的竹蜻蜓跑。
萧梓握着两个竹蜻蜓走过来,塞了一个进萧桐手中,“给你”然后又去追小侄女了。
这是他方才带小侄女到门外买的。
萧桐把竹蜻蜓递给司清湖,“送给你。”
司清湖看着这小孩子的玩物,陷入了思绪,想起小时候母亲赠给自己的竹蜻蜓,忽然动容一笑,接过了竹蜻蜓,圆木柄放在掌中搓了两下,松手,竹蜻蜓在院子盘旋飞舞起来。
萧桐笑道:“我给你捡回来!”
司清湖看着高高飞起的竹蜻蜓,萧桐追着它去,欢快得像个孩子,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将近子时,萧桐送了司清湖和萧玉奴回牙行,然后才回到家里。
夜已深,外面的烟花爆响声渐渐式微,老百姓的狂欢也沉寂了下去。
司清湖坐在窗边,透过窗外看了看远处天边零星烟花,然后收回目光,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想起今晚萧桐奶奶单独和她说的话,唇角勾起了幸福的笑容。
奶奶说已经把她当孙媳妇看待,希望她把萧家当自己的家,不必拘谨。
她难以置信地问:“老夫人,可我只是一个艺伎,能配得上四郎吗?”
她一个风尘艺伎,靠卖艺卖笑为生,在正经人眼里做的就是下贱的行当。她们这种行当的女子有好人家收留,大都是做妾或者是续弦,有几个有幸上来就做正妻的?
萧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也是纯良的平头百姓,奶奶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吗?
奶奶握着她的手,慈祥和蔼地笑着,道:“傻孩子,我们萧家也只是个牙人世家,又不是什么官宦权贵。更何况,艺伎怎么了,艺伎凭自己本事谋生,多少人还做不到呢!四郎她太奶奶也是艺伎出身,所以你不必担心奶奶会反对你们。”
这一刻,她心里是从没有过的归属感。
她以后是会和萧桐成亲的。
院子的另一头。
萧桐躺在阔大的檀木架子床上,被子盖到胸口,睁着双眼,满脑子都是司清湖。
若是相国大人真的拿萧氏牙行,甚至拿性命威胁她,让她把司清湖送回相府,她该怎么办?
她闭上双眼思考,脑海却立即浮现司清湖站在孔明灯前,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的倾城之颜,接着便是她们唇齿相接,亲吻的画面。
她吓得蓦地睁开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竟然把那晚的亲吻带入了司清湖的脸。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自己的艺人了?
烦恼让她唇干舌燥,她起身披着衣衫,走出外间斟了一杯茶喝,昂起头的瞬间,瞥见了挂在墙上的司清湖的画像,脚步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画中的人在白帘半掩下抚奏琵琶,只能透过被风吹开的一条缝隙看到她好看的眉眼。
萧桐忍不住抬手抚了抚画中人的脸,笑着叹了口气,心里百般无奈,认命了!
她天生爱女,如此漂亮的女子,第一眼尚且使她惊艳。更何况这段日子,日日相处。
她感受过司清湖的才情,感受过她对她的好,对她的撒娇,看过她在戏台最风光的一幕,也见过她面对生父最痛苦纠结的一面,无论怎样的她,萧桐既着迷又怜惜。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生意人,换作牙行别的艺伎是相国的女儿,她肯定趋利避害,毫不犹豫地劝她离开牙行,回家去。但偏偏是司清湖,她不是当她是摇钱树,留着她赚钱才留下她。而是深知司清湖排斥那个家,舍不得勉强她半分。
如果李枣要怪罪下来,她也不怕为了司清湖,承担所有风暴!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又会是什么?
只可惜她不是原身,喜欢不是非要在一起。
一来她对司清湖发过誓,她们合作的基础是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二来,她是经纪人,司清湖是艺人,若能保持理智不越线,对彼此才是最好的。
就这样吧,默默守在她身边就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当家开始暗恋清湖了,走向逐渐明朗……
下章继续回去搞事业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