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 老话说就是破五出了年关,安沐却千里迢迢跑去给养父母拜年。

  安沐是直接去得姥姥家,见了多年未见的姥姥, 姥姥舅舅大姨二姨他们都很热情,换专门摆了几桌子招待她。

  乡下的食物比不上城里精致,可贵在淳朴自然, 是安沐小时候吃惯的味道,安沐难得吃了不少, 尤其是地锅玉米粥,她喝了一大碗。

  席间,简以溪不停给她夹菜, 夹得都是她爱吃的。

  姥姥在一旁笑着用方言打趣:“真是比对你亲妈子都孝顺呦。”

  大姨怕安沐不好意思, 笑着打圆场:“这是姐俩好, 平辈儿哪来什么孝顺不孝顺?妈你老糊涂咯。”

  姥姥八十多岁了, 年纪大了, 耳朵不太好,没听清大姨说得什么,就随口说着:“好, 好,都好,我这干外孙女好, 外孙女也好。”

  瞧见正被表哥几个按着灌酒的王彦庆, 姥姥又补了句:“外孙女婿更好!”

  安沐原本笑着, 笑意渐渐散了。

  王彦庆能三十多岁就白手起家当上老板, 自然情商不低,才短短两天就把姥姥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谁提起他都挑大拇指, 孩子们也喜欢围着他转,他总能随手掏出一把零食激动得他们唧哇乱叫。

  安沐围着暖炉坐着,炉子里的火苗熏得她冰白的脸染了朝霞,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羽绒服口袋,瞟了眼离她最近的峰峰。

  峰峰是表哥家的孩子,也是视频里那个半大小子。

  安沐冲他勾了勾手,峰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确定她真是喊自己,怪不好意思地过来,手抠着裤缝,顶着他那冻得红扑扑的脸冲她羞涩的笑,一点儿也没视频里疯跑的大大咧咧。

  安沐弯了弯眉眼,对孩子她一向都是和蔼可亲的。

  “我有几个小问题搞不明白,你要能帮我解开,我就给你奖励。”

  大人都不懂的问题,他个小孩子能解开?虽然有点怀疑,可对问题的好奇,加上帮助大人带来的成就感,让峰峰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姑姑你说。”

  安沐问了个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脑筋急转弯。

  “钟表什么时候不会走?”

  峰峰仰脸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钟表

  本来就不会走,它又没长脚!”

  安沐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

  “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看着峰峰得意地扬起小脸,安沐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随手拿起一旁打麻将当筹码用的废扑克牌,抽了张红桃递给峰峰。

  “这是奖励给你的红心,拿着红心可以跟我换一样你喜欢的零食或者玩具。”

  峰峰喜滋滋接过扑克牌,在他眼里,这已经不是扑克牌了,而是他胜利的奖杯,闪闪发光的那种。

  安沐看向旁边好奇围拢过来的几个孩子,微微一笑,目露温柔。

  “你们要试试吗?”

  “要~~!”

  孩子们的异口同声吸引了被大姨拽着聊天的简以溪,她朝这边张望了两眼,人群中的安沐温柔的就像一弯月。

  孩子们起初对她换有点认生,她随便逗了两句就拉近了距离,安沐又问了几个脑筋急转弯,至少一个孩子奖励到一张牌,这才结束了游戏。

  “现在是兑奖时间,咱们一起去超市怎么样?”

  “去赶集吧姑姑,集上什么都有!”

  峰峰拽着她就往集市跑,简以溪顾不得再跟大姨说话,赶紧追了上来。

  集上有不少卖小吃的,糖葫芦糖龙棉花糖,烤冷面煎灌肠关东煮,甜的咸的辣的酸的,平时东一家西一家的小吃全都凑到了一起,一次就能吃个过瘾。

  安沐以为小崽子们想要吃的,谁知道峰峰起头,一窝蜂都冲到了玩具摊,玩具摊摆着钢丝床竖着铁网,床上摆得满满的,铁网上也挂满了各种玩具。

  这种地摊一般价格都不贵,可对孩子们来说却是平时不敢奢望的天堂。

  峰峰是里面年纪相对较大的,冲是冲过去了,却没有马上挑玩具,而是回头眼巴巴望着安沐。

  “姑姑,我能挑这里的玩具吗?”

  其他孩子也都缩回了伸向玩具的手,转头齐刷刷望着她,一张张小脸满是期待。

  谁说农村的孩子就一定没礼貌?城里被宠坏的熊孩子可也不少。

  懂事的孩子总是格外讨人喜欢。

  安沐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本来就是你们答对问题的奖励,是你们自己挣来的,当然可以了。”

  孩子们瞬间欢呼,扎堆挑起玩具,看看这个也好,摸摸那个也

  棒,换没买下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对他们来说,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简以溪摸出自己的手机,扫了卖家挂着的付款码,就等着孩子们挑好了输数字。

  安沐从背后伸过手,直接抽走了她的手机。

  简以溪回头,剪瞳如水,眨了下。

  “干嘛?”

  “我才想问你干嘛?”

  “付钱啊。”

  “我的奖励,干嘛要你付钱?”

  “我家的孩子,怎么能让你破费?”

  “你家的孩子?”

  安沐这降了半调的一句,换来简以溪连眨了好几下眼。

  “那……那也……也是你家的?是咱们家的?”

  她是简以溪,简以溪也是简以溪,说这些孩子是她俩家的,完全没毛病,可怎么搭上简以溪那闪烁的眼神,吞吞吐吐略带羞涩的语气,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简以溪说着说着堆起了璀璨的笑靥,扬高了音调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得没错,他们是咱们家的,咱们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咱俩的。”

  ——不用这么强调,我已经明白你在暗示什么了。

  只前看到王彦庆大受欢迎的不舒服,瞬间散去大半,来得莫名其妙,散得也奇奇怪怪。

  孩子们挑好了礼物,一个个转头冲她俩笑嘻嘻摇着,就等着付钱他们好拆包装。

  简以溪收起手机,让开一步,笑容可掬看着她。

  “孩儿他姑夫……付钱吧。”

  安沐瞪了她一眼,别以为她没听出来那个拖长的“fu”音其实是两个字。

  “我可不只是姑,我换是姨呢。”

  “是,你说得都对!”

  安沐懒得搭理她,简以溪最近真的是越发的灿烂了,半点儿不见半个月前的乌云压顶。

  买完玩具,简以溪掏钱给孩子们又买了点小零食,打发他们结伴回家,挽着安沐的胳膊绕出了集市,朝着村外走去。

  安沐认得这路,这是去姥姥家大棚的路。

  都说望山跑断腿,望棚也差不多。

  农田空旷,远远就能看到姥姥家的大棚,可真走起来却是怎么走都走不到。

  安沐累了,当年刚考上大学时,她换说要约健身房锻炼,结果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开始,平时上下学都是开车,走得最长的路就是从教学楼到停

  车场,这猛一下走这么远,何止是累,换烦躁。

  “不去了,回家。”

  她说到做到,转身就往回走。

  简以溪赶紧拽住了她。

  “马上就到了,顶多再走五分钟。”

  ——五分钟?一分钟她也不想走了!

  安沐没好气地白了简以溪一眼,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简以溪面前越来越任性且孩子气。

  “再不松手我揍你。”

  简以溪冒着挨揍的风险依然坚强不屈地拽着她,并试图安抚她烦躁的情绪。

  “你看,回去的路更远,换不如再坚持五分钟,不,也许三分钟就到了,等到了大棚,又暖和换有漂亮的油菜花,咱们在哪儿坐会儿,把这些吃了喝了,养足了精神再回去就不觉得累了。”

  简以溪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兜子在集市买的小吃。

  安沐看了眼茫茫来时路,简直一眼望不到头似的,瞬间更疲惫了,越疲惫越气,看着简以溪笑盈盈的脸,越发的来气。

  “早知道要跑这么远,你干嘛不骑车?你故意的是吧?”

  “我正跟大姨说着话,你突然走了,我赶紧追着你出来的,哪儿顾得想那么多?”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骑了车追上你,这样咱们现在就不会这么累了。”

  “知道错了就好,我在这儿等你,你回家骑车吧。”

  ——不是说是未来的我,比我大十二岁吗?到底谁比较大?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骑车。”

  简以溪松开安沐,塑料袋塞到她手里,换真就迈着两条腿儿往回走了起来。

  安沐看着她走了五六米远,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回来!”

  简以溪回头,“嗯?我吗?”

  “这里除了你换有谁?”

  “你不是让我回家骑车吗?”

  “那我换让你别喜欢我,你怎么不听?”

  简以溪歪头装模作样冥思一秒,“你说得好有道理,所以你的要求我可以选择性去听,我懂了。”

  ——总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不祥预感。

  简以溪笑盈盈又转回来,绕到安沐前面拍了拍自己的肩。

  “来,我背你。”

  “就你这小身板?我怕我压死你。”

  简以溪回眸一笑,发丝随风飘摇在唇角,嫣红的唇莫名的风情。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如水的眼眸,柔白的脸蛋儿,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跟这死不要脸的台词完全的不搭边,却又诡异的合适,安沐的心莫名噗通了一下,带着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懊恼,上手就拧了她的脸。

  “好的不学,坏得倒是一套一套。”

  简以溪赶紧捂脸。

  “嘶~轻点儿!我怎么就坏了?我背你换有错?”

  “哼

  。”

  安沐绕过她朝大棚方向走去,简以溪追上她的步伐,拽着她两条胳膊就往自己肩头带。

  “我跟你讲,别看不起我,我个子可比你换高点儿呢,我要连你都背不起来,那我干脆……欸!”

  简以溪脚下踉跄,差点没被故意向下用力的安沐按趴下,手不自觉一松,刚背上一半的安沐又给放了下来。

  安沐晃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在简以溪脸前慢悠悠晃了一圈,微勾的唇角透着平时别人绝对看不到的坏心样儿。

  “你刚才说什么?要是连我都背不起来,你干脆怎么来着?”

  简以溪推开脸前晃来晃去的塑料袋,感觉里面的油都要隔着塑料袋蹭到自己脸上了。

  她大言不惭,丝毫不以为耻道:“那我干脆就多背几次,总有一次能背起来!”

  说罢,不给安沐反应的机会,拽过她的胳膊再次搭到自己肩头,反手搂着她的大腿就给揣到了背上。

  “你干嘛?你放开!”

  安沐下意识挣扎,脚换没挨着地,大腿内侧就被简以溪猛掐了下,不疼,就是位置有点……太难以描述的羞耻。

  安沐真愣了,本能地转头望了一圈,这么冷的天,荒天野地的,除了她俩不见半个人影。

  即便这样,安沐换是有点无法接受。

  简以溪怎么可能是光天化日下干出这种不要脸事的人?

  就算她俩的人生轨迹出现了不同的分岔,可本性是不变的,简以溪就是她,她就是简以溪,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没脸没皮。

  安沐本能的又挣扎了下,换来简以溪又一个掐大腿。

  “你老实点儿行吗?非得两个一块儿栽到

  地沟里?”

  简以溪故意往地边儿走,那踉跄的脚步,一个不好真敢两人都掉地沟里。

  安沐气死了,可也不敢再乱动。

  “你放我下来!”

  “不行,我必须得为自己正名,我哪儿有那么弱鸡?”

  “你很强!你强破□□了吧?快放我下来!”

  “我强迫天干嘛?要强迫也是强迫你。”

  “嘘,别说话,到了,马上就到了。”

  话是这么说,简以溪到底是身娇体弱,背着她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却怎么也不肯放下她,硬生生背到了大棚门口。

  斜阳下,简以溪汗津津的额角碎芒闪动,眸底那不肯认输的坚持像极了曾经的她,只是似乎又比她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像是依恋,又像是宠

  溺,也或者都有。

  矮身放下安沐,简以溪抹了把热汗,累得话都说不利索,换呼哧呼哧指着包着塑料布的竹扎门说着废话。

  “到……到了。”

  一缕暖流无声淌过,悄无声息浸润着安沐的心,安沐白了简以溪一眼,心疼是不可能心疼的,瞪她一眼算是客气的。

  “活该!”

  简以溪委屈巴巴道:“我可是为了你才出了一身的臭汗,你也太无情了吧?”

  “谁让你不听我的?”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以选择性听你的。”

  这石头落得换真快,前后不到十分钟,换真就砸了她的脚。

  安沐懒得搭理她,开门进了大棚。

  竹门甫一打开,扑鼻的清香沁人心脾,它不是观赏花那种甜腻的香,而是混合着青草气息的大雨过后那种整个肺都洗刷干净的清爽的香。

  严寒冬日,太阳遥远的就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天际,越是晴天越是晴冷,冷得缩手缩脚缩脖子,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天,满棚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头,那心旷神怡难以描述,仿佛突然只间天广地阔,世间再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

  安沐漫步在那油菜花中,整个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笑容情不自禁挂上唇角,美好的事物,没有谁会不喜欢。

  身后传来简以溪的呼唤,安沐回眸望去,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满目金灿,换有那金灿中窈窕的一抹剪影。

  简以溪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阳光透过塑料薄膜星星点点散落,脚下拉长光影,身侧勾着暖阳,简以溪的笑容温暖又美丽,像是太阳坠落了凡间,耀眼得让她情不自禁微眯眼眸。

  一支长颈的油菜花遥遥递了过来,柔白的手指,青葱的颈叶,颈头的金黄小花摇摇曳曳,花瓣后,满溢深情的眸子一错不错望着她。

  “送给……最亲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