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她哭了吗?

  安沐抬手摸了摸脸, 真的摸到了湿漉漉一片,空调热风暖暖吹来,竟感觉不到眼泪的温热。

  她随便蹭了下, 眼泪蹭在指背。

  “没事,是灰尘进了眼。”

  毛毛撇嘴嘟囔了句:“当我三岁哦?”

  好在毛毛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懂些眼色,安沐不想说,她也不追问, 转而继续翻被褥。

  安沐重新捡起抹布,没继续擦床,先擦了擦床头柜, 把这两个沉甸甸的许愿瓶先摆上去。

  第二天一早,毛毛全家都来了, 房子虽然堆满灰尘, 可傻子也看得出它布局好光线足, 更别提它地理位置配套设施都不错, 尤其还是学区房, 真的是比他们之前看过的房子都好。

  房子肯定是相中了, 就是价钱方面,双方没达成一致。

  安沐打算按当初买的原价卖给他们, 他们都是老实人,知道现在房价涨了多少, 打死不同意。

  毛毛她哥说了跟毛毛一样的话:“你同意分期不要利息,已经帮我们省很多钱了, 我们要买别的房子,贷款三十年,那得多交多少利息?我们也不说让你多挣多少, 起码不能让你赔钱!”

  最终,房子按照正常市场价敲定,过户费一般都是买家出,毛毛家也是这么想的,安沐懒得多费唇舌,就按国家规定,卖方该出多少出多少,买方出自己的就行。

  合同当天就签了,只是过户还要等工作日。

  毛毛懊恼道:“看我糊涂的,早知道就该直接工作日过来,害的安沐还得多跑一趟。”

  安沐根本不在意这个。

  “这有什么?就当散心了。”

  毛毛她哥有笔基金还差一个多月到期,算算时间,就是年前十来天的时候,他想等钱到手再过户,到时候能一下子多给点首付款,剩余的每月还,争取五年还完。

  安沐并不在意首付款多少。

  “就下个礼拜过户吧,你们也能早点收拾,这些家具家电什么的,你们看着弄,我都不要了。”

  这些家具家电虽然年头不少了,可耐不住用得少,跟新的差不多,尤其是厨卫,根本不用换。

  老两口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虽然新人不会用这些旧家具,可他们的老房子能用。

  然而欢喜归欢喜,他们还是决定基金出来一块给首付,到时候再过户收拾房子,这样心里过意得去,毕竟房子便宜,还分期不要利息,人家给了情分,他们也不能得寸进尺。

  安沐劝了两句,怕他们有心里负担,也就没再劝,况且他们明年十月才办婚礼,时间很充裕,倒不如年前过户,安安心心过个年,年后再好好收拾房子准备结婚什么的。

  老两口不要钥匙,安沐就把钥匙给了毛毛,等年前再来过户,刚好那时候她差不多也放假了。

  吃过午饭,毛毛她哥提议开车送她们回北京,安沐谢绝了,一来是开车慢,二来北京那边雪虽然停了,路况依然不太好,三来,高铁票已经买好了。

  毛毛问:“用不用再拐家里一趟?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我帮你收拾。”

  安沐站在饭店门口,张望了眼远处的小区,当年走的时候该收拾的都收拾过了,这么多年没住,当然是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

  “那两个许愿瓶……”

  毛毛插话:“现在带走?那先找个纸箱?或者邮寄?”

  安沐顿了下,原本真是想现在带走的,毛毛这么一说,她又想到许愿瓶不小,一个人抱一个上火车不像样子,而且容易碎,就算找纸箱也不方便,邮寄的话,易碎品万一碎了,就算包赔也迟了。

  再一想,她要这纸鹤干什么?明明早已物是人非。

  安沐轻轻摇头:“不了,不要了。”

  毛毛笑着胳膊肘撞了撞她。

  “真不要啦?我看你昨天好像挺在意的。”

  “在意会不要?昨天真是灰尘迷了眼。”

  “啧,不诚实哦~”

  “好了,走吧,再晚就赶不及上车了。”

  “还早着呢~”

  坐着高铁回家,安沐靠着窗,看着窗外景色飞驰而过,有些困乏,却不想睡,毛毛靠在她的肩头倒是睡得挺香。

  安沐微阖眼帘,想起昨晚那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铺天盖地的纸鹤围着她飞,虽然多的数都数不清,她却知道那是一千只,不用任何人告诉她,她就是知道。

  每一只纸鹤身上都用荧光笔写着“安沐希望简以溪快乐”,扑啦啦的排翅声震耳欲聋,她被纸鹤淹没,痛苦地抱头蹲下,眼看就要窒息而亡,纸鹤突然化做点点星尘。

  星尘散尽,十六岁的简以溪穿着潍城二外的校服,抱着空掉的许愿瓶斜坐地上泣不成声,她情不自禁过去,想帮简以溪擦掉眼泪,可却怎么走也走不到简以溪跟前。

  闹铃响起的瞬间,简以溪抬起了头,小脸惨白,眼眶空洞,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一张一合,依稀吐出了两个字。

  【骗……子……】

  据说梦是没有声音的,可安沐却分明听到了简以溪那没有一丝阴阳顿挫仿佛来自地狱凄凉哀怨又满是怨恨的声音。

  早晨醒来,她有点恍惚,下意识竟想反驳,可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

  然而这也不算是梦,简以溪是真的怨恨着她。

  之前她不理解这恨,现在看到这纸鹤,好像有些懂了。

  简以溪答应帮她折一半的纸鹤,果然是每天认认真真在折,每只翅膀都折得笔挺规矩,反观她……如果不是简以溪在病床上主动询问,她早就忘了这纸鹤之约。

  一个口口声声说希望你快乐的人,最终不仅连许愿的纸鹤都不能按时折完,还成了伤害你的罪魁祸首,你能不恨不怨吗?

  事实上,简以溪的恨是有点恩将仇报的,毕竟她帮了简以溪那么多,可简以溪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圣人的恩怨分明,恨了就是恨了,这是简以溪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

  之前她对简以溪一直带着气,气她断得决绝,真的是说不联系就真的不联系了。

  可现在再想,简以溪就是她,她就是简以溪,她们就算境遇不同出现了性格偏差,可本质还是一样的。

  简以溪的选择的就是她的选择。

  换做她处在简以溪的位置,她也会选择决绝离开,也许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我早就不爱你了,我只是不甘心。】

  这话傻子才会相信。

  简以溪之所以会说,不过是想彻底斩断彼此的情分,逼自己无法回头,也让她少点心理负担。

  ——不是你伤害了我,而是我恩将仇报对不起你,所以你不用觉得内疚。

  这大概就是简以溪想表达的。

  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简以溪。

  安沐摸出手机,看着孟希笔谈对话框里那个撤回的信息提示,眼眶隐隐胀热,冰白的指尖情不自禁摸到了输入框,一个“你”字输入进去,紧接着就是一句。

  【烟雨舟: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指尖挪到【发送】键,颤了又颤,终究没有按下去。

  她在干什么?之前在停车场蠢了一次,怎么现在又要犯蠢?

  这种问题发过去,简以溪无外乎三种反应。

  只当没看见,不理她。

  回她:“我很幸福。”

  骂她:“不是说了别骚扰我吗?互删吧!”

  当然,也可能有第四种:不理她,直接拉黑。

  不管是哪一种,都得不到她想知道的真相。

  安沐略一沉吟,翻出了翻手机号,盘算了片刻,关了手机。

  回到家,安沐一路上了楼,卧室门都没关,直接拨过去了电话。

  “帮我查个人,越快越好,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二哥,我已经找常笑帮我查了,你这边能不能让二嫂也帮我查查,王彦庆老家是海城下属县里的,光查北京这边我觉得不太够,你们两个结合一下应该会更准确。”

  挂了电话,安沐阖眼仰躺在床边,腿垂在地板,羽绒外套还穿在身上,暖气烘得身上汗津津的,她想脱了外套,却又疲惫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查出什么,查出王彦庆有没有婚内出轨?还是王彦庆究竟是弯还是双?再或者,王彦庆到底为什么娶了简以溪?

  如果结果是,王彦庆有出轨,天然弯,娶简以溪只是为了利益,总之就是个渣男,简以溪跟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那该怎么办?

  民政局那天,她已经选过一次了,她选择和简以溪在一起,可简以溪不肯,再问一遍她就肯了吗?

  简以溪想要的,她懂,可她真的给得了吗?

  到底什么才是爱?又怎么表现才会让简以溪觉得自己爱她?

  温柔以对?索吻拥抱?或者更进一步?

  安沐不排斥这些,却也无法想象自己主动的样子。

  到底该怎么办?

  常笑办事效率很高,二嫂也一样,不过三两天,两人就先后回馈了过来,内容还非常详细。

  王彦庆在海城小县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当年吻同班男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爸气得住了院,他妈一夜白了头,这绝不是夸张,他妈是真的白了,虽不是全白,却也是花白,当时还上了县台新闻。

  王彦庆起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看到他妈的白发才稍微软化,答应了在人前否认自己是gay。

  不久后他爸出院,还没到家就被素来不合的邻居指着鼻子骂“儿子同性|恋将来绝户头”,以及各种污言秽语,他爸气的当场晕厥,一头闷在了地上,满地的血。

  王彦庆心疼他爸,把他爸送去医院安置好之后,拿了铁锨,直接把邻居打成一级伤残。

  他爸还没出院就缠着绷带赶去探望邻居,一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跪地磕头哀求他别告儿子。

  邻居最终答应放过王彦庆,可也索要了巨额赔偿。

  为了王彦庆不摊上官司,他爸一咬牙卖了房子,换来一份调解书,又给王彦庆找了个私立高中读书。

  王彦庆眼看着这个家因为自己破碎,内疚不已,诓骗爸妈说自己真的不是gay,并保证一定靠上大学,将来娶个媳妇给他们看。

  然而大学是考上了,娶媳妇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彦庆渐渐不那么上心了。

  家里催婚他都以正创业,工作忙,没时间,搪塞,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忙,家人也就信了。

  王彦庆也辗转找了几个圈里的谈过恋爱,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他看透了圈子,知道想找个真心实意的有多难,之后便只走肾不走心,大家都玩他也玩,倒也是轻松了不少

  眼看三十好几,家里越来越急,王彦庆的父亲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王彦庆为了让父亲宽心,就想找个合适人选假结婚,给钱的那种,只要逢年过节需要的时候跟他回老家演演戏就行。

  简以溪跟他很熟,知道他是gay,王彦庆就找她帮忙物色人选。

  简以溪起初是挺支持他的孝心的,帮他物色人选也挺积极,可这种人真的不好找,不熟悉的她不敢轻易介绍,怕将来出岔子,万一对方拿着假结婚当把柄威胁王彦庆,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选人必须得慎重。

  王彦庆这边倒也不算太急,他跟家里说了有喜欢的女人,还没追上,等追上马上给家里报喜,算是暂时稳住了家人,这个追的过程,起码能拖上三两个月。

  之后的事,不用看资料安沐也知道。

  简以溪被她刺激到,直接亲自上阵跟王彦庆假结婚,原本只要办男方这边的婚礼就行了,工作地、女方这边的都不用办,可简以溪心灰意冷,已经不打算再找其他人,更不打算结婚,干脆就加大戏码,直接走了全场,既逼断了对她的心思,也顺便让养父母放心。

  所以……结婚是假的?领结婚证也是假的?

  不,不对!

  当初她去民政局的时候,明明看到简以溪正在和王彦庆办手续,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然而资料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人的婚姻状况均是未婚。

  公民的婚姻状况普通人是查不到的,即便是执法部门也要介绍信才能查,普通人想查,只能查自己的,还必须带相关证件到当地民政局才可以。

  安沐不知道常笑是怎么查到的,但她相信常笑的能力,他是二哥的好哥们,光屁股长大那种,之前二哥也是找得他查的王彦庆是gay。

  安沐把那厚厚一沓资料放进床头抽屉,捏了捏眉心。

  这样的调查结果完全出乎了安沐的预料,也比之前设想的好了不知千百倍,安沐终于不用再烦恼到底该怎么解决简以溪的问题,可她却并没觉得轻松。

  即便没有王彦庆,简以溪难道就幸福了?

  可就算简以溪现在依然不幸福,她又能帮她做些什么?

  尤其最好笑的是,不过是看到些陈年纸鹤而已,这些天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难道查出简以溪不幸福,她真就打算假装爱上她了?

  简以溪的人生重要,她自己的就不重要吗?

  安沐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

  她闭了闭眼,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夜深了。

  她迟疑了下,换了衣服拿起手机下了楼,正戴着帽子围巾,毛毛从屋里跑了出来,趴在二楼扶栏张望。

  “都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想吃巧克力。”

  “突然想吃巧克力。”

  今夜没有雪,干冷干冷的天,安沐围好围巾迈入寒风,一出公寓楼大门,瞬间就被冻透。

  她一路出了小区,走到十字路口,仰头望了眼简以溪办公室的方向。

  灯还亮着,她还在加班。

  没等安沐移开视线,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