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窗外越来越暗,可这丝毫不影响安沐看清简以溪腾得飞了满脸的红云。

  简以溪几乎是下一秒就弯腰捡起了浴巾, 本能地捂在身上。

  “我……我只是想遮一遮腿,谁知道怎么就拉掉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仓皇中捡起的浴巾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想重新缠在身上就得抖开浴巾找两角,简以溪根本不敢抖开, 只能那么粗糙地捂在胸前,遮了前面顾不得后面,身后虽然没有镜子, 侧面衣柜却是黑色镜面的,白花花一片映在上面, 想忽略都有点儿困难。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 你不用这么紧张。”

  安沐瞟了眼衣柜一眼, 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却引得简以溪也跟着朝后看了眼, 当即砰地一声, 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柜面上,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捂着浴巾的手隐隐抖着。

  “我……我……我真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简以溪那紧张羞耻的样子,安沐突然有种自己是钻石王老五, 简以溪是清纯小白兔的错觉。

  小白兔无意间拽掉了浴巾,怕钻石王老五误会自己勾引, 赶紧解释,结果却事与愿违,越描越黑。

  没错, 越描越黑,简以溪现在这样子还真像是在勾引,长睫低垂,双颊含羞,黑发湿漉漉散在肩头,不时有水滴顺着发梢滴落,浴巾垂成竖条,只能挡住中间一窄溜风景,凝脂雪肤一览无遗,艳色侧漏,美不胜收。

  安沐微叹,幸好她是女的,不然……这样子的确挺危险的。

  不,不对,女的也未必就是安全的,应该说,幸好这是她自己,不然也不好说。

  安沐一不小心看久了,简以溪抬眸正对上她打量的视线,原本就爆红的脸瞬间红得滴血,头埋得更低了。

  “你……内个……”

  简以溪支支吾吾大概是想让她先出去,安沐蹙眉看着窗户,虽然对楼挺远,可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人偷窥,之前穿着浴巾还好,现在这样实在是不安全。

  她想绕过简以溪去关窗,可简以溪站的位置实在不太好,正挡在了床尾窄道口。

  安沐急着关窗,上手按住她的肩,侧身挤过。

  “我关窗。”

  话是说到了,可手下的肩膀还是瞬间僵硬如石雕,不小心蹭到的腿也绷紧了肌理。

  ——虽然这状况是挺羞耻的,可她们都这么熟了,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吗?

  安沐是真有点不太明白,毕竟之前在陈寒家就是她帮着毛毛脱光了泡浴缸的,毛毛虽有点小不好意思,可也只是小而已,毕竟都是同性,又这么亲近,一般不会这么紧张的。

  之前她在医院也有帮简以溪方便过,那么羞耻的都经历了,现在这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简以溪对那晚的事很在意?

  自那晚在医院谈过之后,安沐就再没跟简以溪谈论过那个问题,一是觉得没必要,另一个也是没机会,毕竟之后毛毛就换了病房,三人天天在一起。

  这都过了十来天了,安沐早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可以说完全没有丁点心理负担,可这只是她,十八岁的自己正是对这种事最在意的时候,心里过不去完全是情理之中。

  这么想来,简以溪撤案似乎有了答案,她应该是因为内疚才跟着她一块儿撤的。

  安沐微叹,也是自己大意了,忘了十八岁正是一个敏感高发期,忽略了简以溪的感受。

  为了避免简以溪更紧张,安沐只当没察觉她的僵硬,蹭过她后,径直到窗边唰啦唰啦两下拉上窗户。

  再转回身,简以溪还在原处站着,背靠着冰凉凉的柜面,浴巾捂着,从正面看还好,从侧面再看,真的是……层峦叠嶂瑞雪罩丰,这还是屋里昏暗看不清楚,这要是开了灯……

  灯当然是不会开的,安沐没有再蹭出来,直接背对着她坐在床里侧。

  “你先换衣服,换好了我再帮你吹头发,放心吧,我不偷看。”

  为了让她安心安沐才多说了那最后一句,却不料,这一句似乎起到了反作用,刚开了一点柜门的咯吱声顿住了,刚打开的柜门又关上了。

  简以溪离她很近,咫尺之遥的距离,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总觉得简以溪的声音有些奇怪。

  脚步声响起,本来就很近的距离更近了,安沐几乎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息,她迟疑了下,转回头来。

  “怎么不去换衣服?”

  简以溪按着浴巾站在她身后,昏暗中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能看到那白花花的一片,仿佛雪夜望雪,充分说明了光线还不够暗,真暗到一定程度,什么都看不见了。

  简以溪突然松了手,浴巾逶曳在地。

  “你觉得恶心吗?”

  简以溪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饭一样。

  虽然是自己的身子,虽然昏暗,虽然……安沐还是被这突如其来吓了一跳。

  这和之前不小心拽掉浴巾不同,那是意外,这却是故意的。

  “什么恶心?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觉得恶心?”

  “当然不会,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不觉得女人的身体很恶心?”

  “不觉得。”

  “真的不觉得?”

  昏暗中,简以溪似乎垂下了头,几秒后又抬起来,突然探手抓住了她的手,根本没给安沐反应的机会,径直捂到了自己胸前。

  安沐完全是出于本能,猛地抽回了手,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指甲似乎抓到了简以溪,可简以溪却没有哼一声,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抓伤了没有。

  简以溪沉笑了声,有些苍凉。

  “不恶心但也不喜欢是吗?”

  这怎么看都是在在意那晚的事。

  安沐弯腰捡起昏白的浴巾,抖开来,一圈一圈缠在简以溪身上,温柔地掖好巾角。

  ——还当她多大的胆子,有本身扯掉浴巾,有本事别发颤。

  “那晚的事只是意外,如果真要论起来,我还欠你一份人情,毕竟咱们都不想那种事发生,虽说你可以选择送我去医院,可以我当时的状态,就算送去医院,医生一时也解不了药,又要化验又要研究怎么解,这一通下来,起码几个小时,到时候我难受不说,丑态也让人看光了。”

  简以溪沉默地垂着头。

  安沐又道:“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挺在意这个的,可那层膜真的不重要,它就像运动时不小心撕裂的一样,根本没什么,如果将来我的恋人在意这个,只能说明我们三观不合,就算没有因为这件事分开,早晚还会因为其他分开,倒不如趁早分开,我相信我总会遇到三观契合的恋人的,你不用有压力。”

  “总会遇到?”

  “你还用遇吗?”

  安沐失笑:“恋人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遇哪会有?”

  “陈寒……不是吗?”

  “这就是你撤案的理由?”

  安沐无奈地向后靠了靠,靠在了身后窗台,窗帘被她靠得绷了紧,帘缝绷开一条缝隙,远处的灯火透过帘缝模糊了她的轮廓,落在了简以溪纤娜的身形。

  简以溪垂着头,睫尖镀着一点灯芒,每说一个字,灯芒就闪烁一下。

  “安沐,我就想要你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陈寒?”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帮她脱罪?”

  “这个很难说清楚,总之就是为了过去种种画个句点。”

  “就是说……你以前喜欢过她?”

  “可以这么说。”

  简以溪微微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映着灯火,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都为她自杀了,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

  “很多原因,暂时解释不清。”

  “就是说……你真的不爱她了,哪怕你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

  这话问完,简以溪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了下去,安沐下意识去扶她,却还是没能阻止她一软到底,膝头直接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跟着软坐了下来。

  “你不喜欢陈寒……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快起来,地上凉。”

  简以溪摇头道:“不,我不起来,地上凉了才好,我才能清醒一点儿。”

  毕竟是夏天,再怎么凉也是有限的,安沐没再强求,再度倚回了窗边。

  “你还有什么需要清醒的?”

  “咱俩的事。”

  “咱俩什么事?”

  “我……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

  帘缝透过的光窄细的一溜,落在简以溪肩头,雪白的肩,微陷的锁骨,黑发凉凉散垂,那跪坐的姿势先天带了弱势,再搭着那泫然欲泣的软糯嗓音,像是谁都能把她按倒随意造作似的。

  不怪安沐这么想,实在是既视感太强了些。

  “你先起来再说。”

  “我不怕凉。”

  “不是说凉不凉,而是……”

  “而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怪。”

  “哪里怪?”

  简以溪仰起脸,嫩白的小脸映上细长的光痕,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黑瞳越发显得璀璨,也越发看不懂她眸底的情绪。

  安沐不知道该怎么答,总不能说看不惯自己这样子,不是讨厌,就是不习惯,如果硬要解释,大概就像是看到自己捧着长大的宝贝女儿突然穿了条超短裙,还浓妆艳抹要出门跟人蹦迪的那种感觉。

  安沐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你先起来。”

  简以溪歪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不仅没起来,还蹭着地板就那么蹭了过来,小心翼翼抱住了她的腿。

  “我这样……你也觉得怪吗?”

  抱在腿上的胳膊隐隐有些发抖,完全不像声音那么平静,安沐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想推开她又怕她多想。

  “你自己说怪不怪?”

  简以溪垂着头,脸颊贴在她的腿上,隔着单薄的家居服,滚烫的体温清晰可辨,要不是之前恍到了她绯红的脸,安沐几乎以为她发烧了,这脸也太烫了点儿。

  “不怪。”

  ——这还不怪什么是怪?

  “你到底怎么了简以溪?”

  “我……那天说喜欢你,不是开玩笑。”

  ——不是玩笑?

  安沐隐约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她有点不敢确信。

  “别胡思乱想,那晚的事真的没什么。”

  “就算没有那晚的事,我也喜欢你。”

  简以溪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缓缓抬起头来,自下而上望着她,窗帘漏着狭长的光痕摇曳在她肩头,忽明忽暗着她漆黑如夜的眸子。

  “我原本以为你喜欢毛毛,结果不是,我又以为你喜欢陈寒,结果也不是。你以前喜欢过陈寒,说明你是弯的,你不觉得我这样子恶心,说明你不讨厌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