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是个不大的小县城, 开车绕县一圈用不了半小时,横穿也就十分钟,整个县城的人不说都认识, 但随便问一圈亲戚朋友,基本就能攀连上所有人。

  二哥的兰博基尼一出现,那骚气的红,拉风的造型,即便在昏黄的路灯下削弱了几分, 依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车子开到简以溪家胡同口停下,路边不少街坊邻居在纳凉,有趁着路灯下象棋的, 也有铺着席子就那么坐在人行道上打扑克的,更多的是家庭主妇老太太们拿着扑扇坐在凳子上, 一边各自看着点儿自家玩闹的孩子, 一边家长里短。

  二哥的车一停, 立马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等养母下了车, 不少人都靠到了路边石, 交头接耳地看,还有人带着调侃的笑意吆喝。

  “呦~桂琴!你不是接你闺女去了吗?这哪来这么金贵的车?”

  到了自家地盘, 养母也放松了不少,笑着回道:“希希同学家的车, 专门送我们回来的。”

  安沐和简以溪下车倒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只说安沐一看就是城里的, 气质都不一样。

  二哥一下车,一下子风向就变了。

  “快瞧!那小伙子不错,该不是她家孟希攀了高枝儿吧?”

  “我说什么来着?孟希这么水灵的, 搁哪儿都能吃得开。”

  “桂琴有福气,后半辈儿不用愁了。”

  养母怕二哥听了不高兴,一边往外搬行李,一般吆喝:“都别瞎说,这是希希同学她二哥。”

  这边儿孩子多,安沐怕谁家熊孩子不注意再把二哥的车给划了,让他先去县里唯一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那边好歹有个停车场,安全点儿。

  二哥最宝贝他的爱车,也没客气,拿完行李就去了酒店。

  养母再三叮嘱,放好车一定要来家里吃饭,她手脚利索,一会儿就能拾掇出来一桌,二哥答应了,她这才放心地回家。

  这心放得有点儿早了,还没进门,隔着院墙就听见奶奶的大嗓门,指天指地,把养父骂得狗血淋头,那词简直没法形容,好多都是本地方言,粗野难听,即便是在这儿生活了十多年的安沐好多也听不明白,只能听懂其中夹杂的器官词。

  养母看了眼安沐,说不出的尴尬。

  “希希,跟安沐先在这儿等会儿,妈进去瞧瞧。”

  养母拉着行李进去,边开网纱门边故意大声笑着吆喝:“建刚!快快,快出来!来客人了!”

  言外之意,妈,别骂了,来人了,再骂就丢人了。

  却不想,奶奶反倒咒骂的更来劲了,这次骂得很有重点,安沐听懂了。

  “哪个像你个憨批?!脑子让蛆给拱了咋的?人家都姓了简了,你还老佛爷老祖宗似的供着,知道的她是你收养的赔钱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爬了她的炕!”

  这话太不堪入耳,哪儿是一个长辈该说出的?!

  骂声传出院门,已经有邻居探头探脑。

  安沐听不下去了,迈步就想往里进,简以溪却突然快她一步进了屋,走路带风,一点儿也不顾忌自己才刚出院。

  安沐紧跟着进来,养母把行李随便丢在了门口,客厅空无一人,卧室门紧闭着。

  奶奶打从出院就住进了养父母的卧室,这屋大,床也大,养父在床边支了个钢丝床,方便她随时使唤,养母这显然是想尽量隔绝骂声才故意关得门。

  可关了门还有窗,何况老房子根本不隔音,关了门反而带了闷声回音,外面听得更清楚。

  养父母都在说着好话,求奶奶别骂了,家里真来客人了。

  老婆子却根本不买账,还嚷嚷着来了正好,都给她评评理,凭什么她儿子的钱要给别人家的赔钱货花?又不是没亲爹妈!想来她家旋她的钱?没门!

  安沐听明白了,原本老婆子就对简以溪有意见,简家上门要走了简以溪,一分钱补偿没给,她本来就觉得白养了亏了,这会儿简以溪去而复返,老婆子就更接受不了了。

  今天这一出戏,显然是老婆子知道简以溪要回来,故意挑这时间骂,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她这是想逼着养父做个决断。

  这么简单的道理,简以溪当然也能明白,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的小丫头,养父母那愚孝的一套,她不吃!

  简以溪紧抿着唇,猛地推开门,看在养父母的面子上,她说话还算客气。

  “我喊你声奶奶,你能不能嘴放干净点儿?”

  老婆子靠坐床头,吹着电扇看着电视,养父母站在床头畏手畏脚赔着笑脸。

  一见正主进来,老婆子越发跟打了鸡血似的,眼一瞪,名义上是病人,实际满脸红光,比吃不好睡不好的养父看着健康了不是一点儿。

  “呦!~我瞧瞧这谁?敢跟我这么大声嚷嚷?要早饭呀?!”

  没等简以溪再开口,就见老婆子翻身从床上下来,绕过养父母,挤开简以溪,一路健步如飞走出家门,一屁股坐到了院门口,张嘴仰头开始号丧。

  “大家伙儿可都来瞧瞧呐!没天理了!我老婆子一把屎一把尿拉巴大一大家子,这会儿欺负我老了,不中用了!连个外姓的赔钱货都敢骑我头上拉屎撒尿了!”

  这里不比对门三年不相识的大城市,小地方的街坊邻居都很熟悉,也很爱串门子。

  老婆子这一通嚷嚷,很快就围了一群老街坊,一个个嘴里说着劝和的话,实际大都是在看热闹。

  养父母脸色难看,一左一右赔着笑脸想拉老婆子起来,老婆子死活不起,哭天抹泪地嚎着。

  简以溪咬着唇站在屋里,看了眼安沐,眼圈突然就红了。

  安沐摸了摸她的头:“干嘛跟我道歉?”

  简以溪没有回答,隐忍着攥了攥拳,突然转身朝外走去。

  养母一看简以溪出来,怕她又说什么,赶紧松了老婆子,转身拉她往回走,简以溪刚一张嘴,养母就捂住了她的嘴,急得都快哭了。

  “别添乱了,快进屋。”

  老婆子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立马扭身一把抱住了养母的腿。

  “我们老孟家把你迎进门这么多年,大小姐似的供着,你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没把你赶出家门已经是我老婆子积德行善了!你这又是干啥?嗯?干啥?你一个人祸祸我儿子不够,还想拉个讨债的一块儿祸祸?说!这丫头是不是你偷汉子生的?不然你这么护着她干啥?!”

  养母听得都傻了眼。

  “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别看我老婆子老了,我耳聪目明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儿子勾三搭四的,我统统都知道!”

  这血口喷人最是阴毒,外人可不管你是真是假,他们只会说,谁家婆婆逮着媳妇偷汉子,谁家养女原本是偷汉子生的,三传两传的,假的也成真的了!

  流言可畏,大城市有网络舆论,小县城有吐沫星子。

  老婆子越嚎越离谱,一边骂养母偷汉子生的简以溪,一边骂简以溪小狐狸精爬了养父的被窝,真是什么难听骂什么。

  养母气得浑身哆嗦,养父也气得青筋暴起来回踱步,可别说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没这些人,他们也不敢把老婆子怎么样。

  养母拉着简以溪让她先进屋,养父还不住摆手让邻居们都散了,可根本没人听。

  奶奶倒是不怕家丑外扬,人越多越来劲,嚷着让养父撵走简以溪,不然就坐实了简以溪是私生女,养父有奸|情。

  好好的一家子被说成这样?谁受得了?

  养母捂着脸哭着进了屋,简以溪本来不想进屋,想跟老婆子理论,养母说你想气死我你就别进来,简以溪实在不忍心,只得先进去哄养母。

  养父没忍住,扬手差点打在老婆子身上。

  差点而已,没有打下,养父孝顺,气疯了也还记得这是他老娘,硬生生忍住了。

  他忍了,老婆子却反而更点了炮仗,坐在院门口蹬腿拍地比泼妇还豪横,哭喊得撕心裂肺。

  “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要打死老娘了!我死了下去找阎王爷评理去,让你们这群不肖子媳都不得好死!”

  眼看着越闹越大,半条街的人都嚎过来了,老婆子停了干嚎,摸出手机给大儿子打电话。

  “建胜啊!快来啊!老三要打死我了!你来晚了连老娘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巴掌大的小县城,这边电话打过,那边大伯就领着其他几个儿女一大群人来了。

  轮演戏,谁比得上这些泼皮无赖?

  他们一见老婆子,大姑小姑立马过来搂着抱着“我的亲娘呦”的哭丧,大伯二伯上来就揪住了养父的衣领子,养母在屋里看见了,眼泪都顾不得擦,赶紧出来拦,姑姑们也站了起来,扯胳膊拽衣服又和养母纠缠了起来。

  简以溪紧跟着要出来,安沐一把拉住了她。

  “你有伤别去。”

  简以溪气得眼圈通红,转头看向安沐。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觉得可能吗?”

  安沐道:“他们只是纠缠,并不是真的在打,他们也怕收不了场,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赶走你。”

  “所以呢?我就该眼睁睁看着?”

  “不是说让你看着,只是你出去没用,万一再不小心磕着碰着旧伤复发,倒不如……”

  “够了!”

  简以溪突然拔高的一声,截断了她的后半句,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安沐收敛美目,张了一半的嘴缓缓合上。

  简以溪也意识到了自己在迁怒,可她这会儿控制不住情绪。

  “他们不是你爸妈!你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