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寂静的病房,除了家属病人细微的鼾声,偶尔的翻身声, 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尤其被床帘隔开的小空间,更是静得仿佛另一个次元世界。

  简以溪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睫尖似乎在颤,额头薄汗晕着碎芒, 手还拉着裤子。

  一个“你”字还没落音,她突然闭了嘴,飞速盖上被子, 剧烈的动作扯动伤处,疼得她瞬间面容扭曲, 控制不住地嘶哼出声。

  安沐赶紧俯身查看她的情况。

  “都跟你说了慢点!怎么不听?”

  简以溪疼得无力吐槽。

  丢脸的又不是你, 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有本事你也当我面嘘嘘一次给我看。

  “你还好吧?我去叫护士。”

  再怎么疼也得赶紧拦着, 她裤子都还没穿呢, 还嫌她不够丢人吗?

  “你……先出去……”

  简以溪实在太疼, 声音细若蚊蝇,安沐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

  安沐俯身到她耳边, 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简以溪脸侧,简直像扔下一颗原子|弹, 简以溪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夹进了被子里的腿, 胸口伤口被扯动,又疼又那什么又这什么的,简直难以形容。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词语库居然这么匮乏, 完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

  总之就是……恨不得抬手把安沐推出去,又恨不得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还恨不得……恨不得……

  脑中莫名闪过强迫安沐还原自己窘迫过程的画面,简以溪呼吸一滞,手没控制住猛按了下胸口。

  卧……

  骂人的话差点冲脑而出。

  那一瞬间,疼得她脑语言都停止了。

  安沐看她冷汗一层又一层的出,拧眉道:“不行,还是得喊护士。”

  说着就要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简以溪都快哭了,一边虚捂着胸口疼到窒息,一边还得拽着安沐让她别喊护士。

  又是一个“别”字,安沐迟疑了下,还是收回了手。

  “你放松点,放松点能好受点,你要放松了,我就等会儿再叫护士。”

  ——等会儿我就缓过这口气了。

  “来,放松,松开我胳膊,轻轻吸气,呼气,手别按着胸口,来,手给我。”

  随着安沐的指挥,简以溪终于慢慢放松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啊啊啊啊啊!丢人死了!她刚刚到底都干了什么?!

  简以溪又疼又气又羞,脸眨眼红了个彻底,那好看的桃色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又顺着耳根蔓延到了脖子,简直再不能好了。

  她真不是不想配合安沐,她满脑子都是刚才丢脸的画面,情绪控制不住,呼吸不畅,越用力呼吸,胸口越疼,越疼呼吸越不畅,越不畅越呼吸……周而复始,恶性循环,这不是安沐三言两语她就能调整过来的。

  恰恰相反,安沐沁着凉意的声音,像是午夜幽幽的清泉,好听的不得了,她越听,刚才的画面就越清晰,越听,她就越喘不上气,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手指尖都是麻的,根本调整不过来。

  ——安沐怎么还不走?看不出来她都快不能呼吸了吗?

  ——走啊……快出去啊……

  ——她真的要不行了……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跳得太快,不止肋骨疼,心口都是疼的。

  久别重逢的惊喜,难以言喻的羞耻,不可名状的各种复杂情绪,让她越来越难受。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不是肋骨疼死,就是心跳过速梗死。

  “你……先出去。”

  这次安沐靠得近,终于听清了她说什么。

  ——她……该不会是太害羞了才会这样?

  安沐真没想到她能羞成这样,她是设身处地想过才这么做的,十八岁的自己,肯定会觉得羞耻,可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

  上辈子十几岁的她跟毛毛被欺负,两人躲到一个厕所间轮流上厕所也是有过的。

  就算不说上辈子,当初她跟简以溪住,偶尔也有过一个人坐马桶,另一个误闯的情况,也没见简以溪这么大反应。

  或许问题不是简以溪害羞,而是措不及防看到她出现。

  不管怎么样,先出去让她冷静一下比较好。

  安沐听从了简以溪的话,端起扁盆撩帘出去,本意是想让简以溪冷静一下的,殊不知这一举动再度刺激到了简以溪,简以溪捂着剧痛的胸口,伸手想拦她,却因动作太猛,疼得只顾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简以溪好不容易缓上那个劲儿,洗手间也传来了冲水声。

  简以溪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完了……彻底完了……她居然让安沐帮她倒那么脏的东西……那么脏……么脏……脏……

  简以溪这次是真的自闭了。

  ——她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被车撞也就算了,还撞断了肋骨,撞断了肋骨也不说了,偏还赶在高考这当口,赶高考她也认了,怎么就能让她这么丢脸的一面给安沐看到?!

  这一刻,简以溪真心觉得,被安沐看到丢脸的一面比高考失利更让她难受,虽然她也知道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可她就是这么觉得,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不知道。

  她觉得她在安沐心中已经彻底没了形象,就像一坨没用的垃圾,什么事都做不好,还又脏又恶心,跟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就嘘嘘,她怎么就不能去厕所呢?明明就几步路!她折的是肋骨又不是腿!

  从始至终,简以溪都没觉得安沐半夜三更一声不吭站在她床边有什么不对,反正都是自己的错。

  直到床帘再度撩起,简以溪才想起自己还没兜上裤子。

  她吓得赶紧摸了下被子,还好还好,被子还好端端盖着,没有走光。

  “内个……你再,再出去一下。”

  安沐把扁盆放到床底下,抬眸望向她,漂亮的脸是简以溪朝思暮想了一年多的,可这会儿她实在顾不上欣赏。

  “我还是去喊护士吧。”

  “别,我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你就出去等我两分钟,很快的。”

  安沐无奈,只能再度挑帘出来,怕站在床边简以溪不自在,重新回了地铺坐下。

  床帘还算厚实,床头灯亮在里面,隔着帘布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人影恍在上面,并不能直观得看清里面在做什么,还算能保住隐私。

  安沐盯着床帘上的黑影,看着它艰难地蠕动着,左一下右一下,起起伏伏,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

  “进来吧。”

  简以溪的声音虚得像是下一个字就要没音了似的。

  安沐收了床帘,站在床边看着她。

  “好点了?”

  简以溪平躺在床上,这会儿也不说被子压着胸口难受了,从肩膀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脑袋,只留了两条胳膊在外面,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

  里侧病床的病人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似乎已经被吵醒了。

  安沐抿了抿唇,探手关了床头灯。

  “有什么明天再说,先睡。”

  安沐无奈,小声道:“有什么快说?”

  “拉手……”

  昏暗中,简以溪的眸子晕着水光,声音又软又甜又可怜,让人不忍拒绝。

  安沐牵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好了,睡……”

  最后一个“吧”字还没出口,就见简以溪艰难地朝床边挪了挪,挪出一小片空地,昏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得寸进尺道:“躺这儿一起睡。”

  哪有看护跟病人争床的?

  “你睡,我坐这儿陪你。”

  安沐把身后的凳子往前稍挪了挪,坐下。

  手牵着,人也陪着,照理说简以溪该消停了吧?

  人家不。

  晃了晃她的手。

  安沐:“快睡。”

  又晃了晃她的手。

  “安……嘶……”

  晃手扯动伤口,简以溪疼得嘶哈抽气。

  安沐投降,侧身躺在了床边。

  简以溪终于心满意足,艰难地拽着被角给她盖上。

  两人枕在一个枕头上,离得极近,呼吸彼此交|缠,随便一个气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还疼吗?”安沐问。

  “不疼了。”

  “刚刚还疼得满头汗,骗谁呢?”

  “真不疼了,看见你就不疼了。”

  这种幼稚的一戳就破的谎言,安沐都懒得反驳。

  “不疼就睡吧。”

  疼吗?自然是疼的,可看见安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安了,这疼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睡前吃的药有安眠作用,简以溪没多大会儿再度沉入梦乡,安沐试着挣开她的手,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也不知这小丫头梦里梦到了什么,攥得这么紧。

  安沐无奈,只能小心翼翼翻身下床,坐在凳子上,趴在了床边。

  早晨七点,护士准时来病房拉开拉窗,督促打地铺的赶紧收了地铺。

  安沐这才挣脱了简以溪的小爪子,起身收了地铺,又端了水给简以溪擦了脸。

  养母说要送早饭过来,安沐也没下楼去买,收拾完坐在床边,两人大眼瞪小眼。

  简以溪还疼着,脸色依然不好,安沐不忍心多说什么,刚想说“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简以溪就自掘坟墓了。

  “我不是故意瞒你,你别生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已经不生气只剩心疼了,简以溪这么一说,安沐又有点生气了。

  “不是故意?那给我通电话的是谁?鬼吗?”

  简以溪自知理亏,勉强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眼圈说红就红,简直像是早算计好的似的。

  “我只是怕你担心。”

  “要真怕我担心,早就上医院了,你要早来医院也不会拖得这么严重。”

  “可我得考试,而且……我当时真觉得没什么,谁知道后来越来越疼,我想的就是考试完赶紧上医院的。”

  安沐不想听她解释,不解释看她可怜兮兮的,她还气不起来,她越解释她越气。

  “当时觉得没事我信,可后来你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明知道情况不对,你妈都把你拽到医院大门口了,你还不进去是什么意思?这就叫怕我担心?”

  “你别生气……你一生气就是害怕……”

  “别装,你什么真怕过我?”

  “我经常怕你。”

  “没骗你,真的,每次你一生气我就害怕。”

  简以溪扯着她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瞄她一眼,再瞄她一眼,见她好像真生气了,咬了咬唇,小声解释。

  “我怕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就剩最后一天了,我……我想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