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看了眼简以溪背后沉甸甸的书包, 二话不说,先给她取了下来。
书包不是一般的沉,看样子装了不少的书, 一只手还有点拎不动,得两只手一块儿用力才给撂到了鞋柜上,这也就是书包带结实,不然非坠断了不可。
简以溪扶着门框往里进,嘴里有气无力解释着:“我不会打扰你太久, 等我找到便宜房子马上搬出去,我……”
安沐蹙眉,推着就把试图进屋的她给推了出去。
简以溪脚下踉跄着, 靠在了门框,大约是没料到她会阻止她进去, 无措地抬眸望向她。
“你……生气了?”
安沐没理她, 又推着她出去了点儿, 自己也跨了出来, 回身砰的锁上了门。
简以溪烧得迷迷糊糊, 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对付温巧云他们身上, 这会儿脑子一团浆糊,问她1+1等于几她可能答得上来, 问她9×8等于几,她就得一九得九二九十八挨着背才能算出来。
可就算这么稀里糊涂的状态, 她也看出了她在不高兴。
——是她太得寸进尺了,人家帮她那是人家人品好, 她怎么能仗着人家善良就不要脸的还想挤到人家家里?人家也不稀罕她这点儿租金。
安沐不用猜也知道,简以溪这会儿肯定是这么想的。
果然,简以溪嘟嘟囔囔已经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我不请自来……还是半夜来……我……我现在就走。”
简以溪满脸通红, 知道的是她发烧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窘的。
她自以为打扰了她,无地自容地低着头转身想走,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刚想说话,安沐揽住了她的肩,冷着脸半推半扶着她往电梯走。
简以溪晕头转向的,有点跟不上节奏。
“我的书包还没……”
都烧成什么样了,还惦记书包?!
安沐瞪了她一眼,估计是有点凶,简以溪嘟囔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安沐带着气,本来不想理她,可看她烧得这傻乎乎的样子,估计不说她还真以为自己要赶她走。
安沐没好气地冷出俩字:“输液。”
答案都说了,简以溪还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不是赶自己,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大约是实在太难受了,精神一放松就坚持不住靠在了她肩头,连眼都闭上了。
不闭眼还好,这闭了眼再睁开,整个世界都变得颠三倒四,简以溪头重脚轻腿脚不听使唤,就公寓楼门口两三级台阶还有她扶着,还差点滚下去。
安沐被她拽得脚下踉跄,幸好反应快,赶紧抱紧了她一步两级直接下到了底,这才稳住了身形。
简以溪捂着嘴,摆着手示意她松开她,蹲下一阵干呕,胃里空无一物,吐了半天连酸水都没吐出来,整个人都是软的,蹲那么低还左摇右晃,跟喝醉了似的,就差没坐地上了。
安沐本来就气,这会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烧成这样了不说赶紧去输液,还想着进家里干嘛?真以为睡一觉自己就能好?
安沐越是气越是没表情,声音冷到掉渣。
“还能走吗?”
简以溪试着按着膝盖想站起来,还没站直又歪了,要不是安沐拽着,真要坐到地上了。
她仰脸看着安沐呵呵傻笑,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怕安沐误会,嘟嘟囔囔解释着。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能走的,怎么突然就……就晕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本来就晕,又蹲了再站,当然更晕,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
或许不是不懂,只是烧忘了。
简以溪再傻也知道安沐在生气,赶紧挣扎着还想起来,安沐没好气地拽着她两条胳膊圈到自己脖子,弯腰费劲的把她背了起来,又咬牙往上颠了颠,脚下踉跄了两下,这才背牢稳了。
简以溪的反射弧已经彻底烧化,趴在她肩头都背出去十多米远了,才反应过来,在她背后挣扎再挣扎,挣扎的安沐火苗直窜,要不是没有多余的手,真想揍她屁股两下让她安生会儿,她背着已经够重了,别再给她添乱!
“别动!”
“我太重了,你放我下来。”
“说了别动!”
拔高的音量透着□□味,在这暗夜幽静的小区,仿佛被放大数倍,越发显得凶悍,彻底凝滞了简以溪所有的挣扎。
简以溪撑在她肩头,好半天没动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似的。
安沐有些后悔,可她还在气着,就算后悔不该这么大声,也拉不下脸哄十六岁的自己。
这种时候不能惯着,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真烧出什么毛病,心疼的不还是养父母吗?!
口口声声想要保护他们,却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住,凭什么保护?凭她这蔫蔫的病猫样?
安沐不理简以溪,背着大步往外走,简以溪还没彻底长开,个子没她高,小骨架体重也轻,只要她别乱动,背着倒也不算累。
法国梧桐茂密在头顶,沉甸甸的脚步声回荡在身后,简以溪仰起的脸慢慢垂了下去,圈在她脖子的胳膊渐渐收紧,热气缭绕在她后颈,传过来的声音又闷又烫,音调有些怪。
“我好像……总在给你添麻烦。”
“知道就老实点。”
安沐没理她的道歉,她很烦,这种不良情绪已经很多年没在她身上出现过了。
背后的简以溪就像个小火炉,浑身滚烫,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
昨天已经是39度多了,今天铁定四十,任何人,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婴幼儿,40℃都绝对是个危险的数字,高烧烧傻可不是玩笑,是真的可能的,她现在只想赶紧去医院。
“不过我很高兴……”
——烧成这样还高兴?真是烧傻了。
“你越凶我越高兴……”
——呵!这不是烧傻了,这是脑子直接烧没了吧?
“你从来就没对我这么凶过……”
——咱们满打满算才认识五天。
“我知道……你越凶就是越担心我……”
——我只是担心养父母伤心。
“谢谢你安沐……谢谢……”
——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养……
后颈滚烫的潮湿,止住了安沐所有的吐槽,她回眸看了眼背后的简以溪,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散乱的发丝,还有那烧得灼红的一角耳朵。
发丝连同简以溪窄瘦的背一起轻耸着,压抑的低泣驱散了安沐心头的烦躁,却漾起了她心底陌生的情绪。
她分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冷硬的心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连呼吸都带着一丝酸涩。
凌晨一点多,照理说也不算太晚,可偏偏今天运气不好,沿着马路边一直走到十字口也没等到一辆。
这年头,滴滴虽然已经有了,可在这三线小城还不普遍,想约车都未必能约到,尤其这么晚了,也不安全。
安沐想了想,还是选择沿着马路往医院方向边走边遇,按照以往的惯例,总能遇上那么一辆两辆出租。
事实上,这个惯例还是通用的,安沐确实遇到了,就在她背着简以溪气喘吁吁走到医院拐角的时候,一辆出租迎面而来,直冲她滴滴滴地按喇叭。
安沐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它,头也不回地进了医院。
简以溪哭着哭着就没了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总之已经意识不清,她滚烫的体温加上一路负重徒步的艰辛,热了安沐一身的汗。
好不容易背着人进了输液大厅,找了个空床把人放下,安沐连汗都没顾得抹一把,急匆匆赶去找了医生。
医生量了体温,又查了下之前开好的药单,加开了一针退烧针,让她赶紧先推针。
安沐又马不停蹄取了退烧药赶到护士站,报了简以溪的名字。
护士打着呵欠翻找了一圈才找到之前开的单子,忍不住训叨了一句。
“怎么来这么晚?药劲儿都接不上了,明天可别再晚了。”
“是,明天一定早点儿来。”
护士端着药盘跟着安沐到了病床边,哗啦一下,淡蓝色床帘从头拉到了尾,挡住了里面的简以溪。
简以溪还在昏睡着,整个人烧得软绵绵的,胳膊腿儿拽起来又软下去,像是马上就要融化了似的。
护士取了针管抽着药,盯着针头往外推空气,嘴里念叨着:“把她翻过来,裤子脱了。”
裤子……
虽然是十六岁的自己,可毕竟还是自己,安沐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小心地把简以溪推成面朝里侧躺,解了牛仔裤金属扣,往下拽了拽裤子。
裤子是收身裤,有些窄,连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到护士满意的位置。
“稍微快点儿,她烧得这么厉害,还得赶紧给她输上液。”
护士在催促,安沐果断又把简以溪放回平躺,拽着裤腰两侧,一块儿往下褪,只留了纯白的蕾丝底裤在里面。
重新再把简以溪推成侧躺,绵软的底裤很好拽,轻轻一拽就到了护士满意的位置。
“你扶好她,我扎了。”
泛着寒光的长针扎进了毫无防备的皮肉,护士推得很快,三两下推到底,嗖就拔了出来,棉签按在针眼上,交给安沐。
“按一会儿不出血了再扔。”
交代完,护士端着托盘去给输液配药,留下安沐呆在床帘里,一手扯着简以溪的裤子,一手按着棉签。
安沐先是关注着棉签,按了会儿不见有血沁出,也就松懈了下来,视线随意扫着,越发觉得这真是十六岁的自己,肤白肉嫩,年轻的像是能掐出水,看着就很健康,不像二十八的她,胸部坠痛,坐骨神经也痛,还有宫寒体虚,低血糖低血压,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头晕恶心,皮肤也是不健康的惨白。
年轻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安沐胡思乱想着,看到简以溪尾椎有个黑点,下意识抬指抿了下。
没抿掉。
她又抿了一下,还是没有掉。
不是脏东西?难道是痣?
她尾椎原来有痣的吗?
自己是看不到自己后面的,安沐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地方居然有痣,她扔了棉签,低头又仔细瞧了瞧尾椎,指腹抿了又抿,真的是痣,小小的一点黑,芝麻似的。
这种感觉有些新奇,不过安沐已经过了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看了几眼就收了视线,刚想帮简以溪提上裤子,一抬眸正对上一张满是通红的脸。
安沐微顿,“醒了?”
探手摸了摸简以溪的额头,又摸了摸脸。
“好像没刚才那么烫了,怎么看着比刚才还红?”
简以溪干燥的唇烧得都黏在了一起,费了点儿劲儿才张开,嗓子沙哑的透着点儿幽幽的磁性。
“刚才……打针了?”
“对。”安沐想起自己对疼特别敏感,“你疼醒了?”
简以溪“嗯”了一声,转过身挣扎着自己兜上了裤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不敢看她。
“我……我想……想上厕所。”
“我扶你去。”
发烧很容易脱水,不想去厕所就是前兆,简以溪想去倒是好的,起码说明她还没到脱水的地步。
安沐扶着她下了床,扶着进洗手间,怕她一个人站不稳,就在单间外等她。
等了半天,没听见有什么动静,简以溪挣扎着就出来了。
“你怎么没……就出来了?”
简以溪僵了下,没想到她居然能问出这种话,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我……我那个……该输液了,先出去吧。”
安沐蹙眉扶着她出来,手下滚烫的体温让她反应过来。
难道是因为……她碰了她的尾椎,所以她才想上厕所?
这在医学上是有依据的,尤其简以溪还在发高烧,自己的手相对她来说又是冰凉的,影响就更显著了。
有了医学手段的刺激还不能正常排水,简以溪难不成今天一天都没喝水?
那句话果然是对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发着烧还不喝水,这可就真是自作孽。
安沐扫了怀里的简以溪一眼,简以溪垂眸挪着步,唇抿着,斜眸偷瞄了她一眼,又赶紧转开,耳朵尖都是红的。
——安沐帮她打针就打针,干嘛乱摸?她刚刚到底在摸什么呢?要不问问?
——不不,还是别问了,说不定她只是看到她身上脏了,帮她擦脏东西,她这么问出来太尴尬了。
——可谁会在这种地方乱擦的?就像看到别人裤子后面沾了什么,顶多就是提醒一句吧?何况这还不是裤子……
——就算她不知道她醒了,起码也该抽张纸巾垫着擦。
——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所以到底是问还是不问?
简以溪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着,直到护士拿着输液针过来,她才头皮发麻忘了这茬,紧张地盯着护士。
输液针最终还是无情地扎进了血管,液体滴上了,简以溪的状态似乎也好了些,安沐轻呼了口气,找了护士要了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过来,不停转圈吹晾着。
午夜的输液大厅空空荡荡,只有寥寥三两个急诊在输液,有躺病床的,也有选择靠坐输液椅玩手机的。
安沐没给简以溪盖被子,就那么让她躺着散热。
热水吹得不那么烫了,安沐扶起简以溪靠在床头,纸杯塞进她手里。
“小口慢点喝。”
越是发烧越要喝热水,一来可以补水,二来可以发汗,三来……发烧时,温水就相当于凉水,喝了也是容易拉肚子的,要根据体温调整水温。
这是养母从小灌输给安沐的生活常识。
安沐记得,简以溪自然也记得。
简以溪端着那热水,垂眸轻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哑声道:“你知道直男笑话吗?”
“女朋友发烧了,直男说,多喝热水;女朋友生理期,直男也说,多喝热水。”
“这个,听过,怎么了?”
简以溪头埋得更低了几分,碎发乱在脸侧,她也不撩一下,长睫遮挡了她眸底的情绪。
“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笑话,谁规定的热水就是不关心?”
简以溪也不知跟谁赌气,端着纸杯就灌,烫得吐舌头还要喝,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才啪的搁在了床头柜。
“你慢点儿,小心别窜了针。”
安沐探手拽她的胳膊,怕她压到了输液管,啪嗒,一滴液体突然划空而落,正滴在了她拽管子的手背,带着高烧的体温,滚烫滚烫。
——只是一杯热水而已,怎么又哭了?
安沐盯着那溅开的泪滴看了几秒,扶着她躺好,掏出医院单据,认真地东折西折,折出一只带着条形码的千纸鹤。
牵起简以溪的手,把那纸鹤放进她的掌心,蜷上她的手指,举起来,两手捧着,闭上眼睛许愿。
“我希望简以溪的病快点好起来,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如果能实现,我愿意折一千只千纸鹤来还愿。”
简以溪红着眼眶看着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傻呀?小学生现在都不信这个了。”
安沐眸光柔和,微微笑道:“重要的不是信不信,重要的是你笑了。”
简以溪的眼泪滞在眼眶,没坚持多久,再度涌了出来,她垂下头使劲儿蹭了两下,再抬起头,眼眶红得让人心酸,唇角漾起的笑却比刚才更真实了许多。
“反正你就是比小学生还幼稚。”
安沐也不辩驳,摸了摸她的额头,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加上刚刚那一通热水灌下去,额头已隐约沁出了一层薄汗。
安沐道:“开始出汗了,病也要好了,我的愿望都实现了,看来今晚不用睡了,得折一千只千纸鹤。”
简以溪:“那你一晚上可折不完,估计不吃不睡折个两天两夜差不多。”
安沐道:“那你可要帮我。”
简以溪:“我才不要,我可是病人。”
安沐道:“那我折不完怎么办?”
简以溪:“那就拖着呗,又没说一定要一口气折完,一天折一个,也就一千天。”
安沐道:“还是一天折两个吧,高考前刚好折完,就能许下一个愿望。”
简以溪:“不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安沐道:“希望……能和简以溪考到同一所大学。”
简以溪:“这个你不需要千纸鹤许愿,你冲着我许愿就可以了。”
安沐道:“你能行吗?我可是想考清北的人。”
简以溪:“小看谁呢?我非清北不上!”
安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简以溪:“说定就说定。”
安沐道:“既然是两个人的愿望,那每天两只千纸鹤,是不是你也得分担一半?”
简以溪:“原来在这儿等我呢?!你好奸诈安沐!”
安沐道:“那你要折吗?”
简以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