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区和福盛花园只隔了一条街, 自行车三分钟,开车五分钟,就是那种取车等红灯还不如自行车快的超短距离。

  安沐刚洗好澡出来, 正擦着头发,温巧云就来了。

  明明有门铃,温巧云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咚咚咚拍得整个楼道跟打雷似的。

  简以溪怕打扰到邻居,赶紧开了门。

  一个“妈”字没落音, 温巧云看也不看她,推开她就迈进了客厅,光可鉴人的地砖映着她倨傲的嘴脸。

  她一眼就看见了拿着吹风机正要去插的安沐, 高跟鞋故意踩得噔噔响,照着安沐就走了过去。

  家里只有两双拖鞋, 安沐一双, 另一双备用的在简以溪脚上。

  简以溪原以为她接了自己就走, 没想过她还要进来, 赶紧弯腰脱了自己脚上的, 自己光脚站在地上, 拎起那双拖鞋想给亲妈换上,亲妈已经没了影。

  她紧追两步追上温巧云, 鞋递了过去。

  “妈,你先换个鞋。”

  温巧云嫌恶地瞥了她一眼, 冲头骂出一句。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她也配让我换鞋?!”

  低头再看一眼简以溪光着的脚,温巧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当着仇人的面,真想扇这丢人的女儿一耳光。

  她强压怒火,转头看向安沐, 高跟鞋拉高了她的客观高度,可依然不比光脚穿拖鞋的安沐高多少,没能起到想象中居高临下的效果。

  安沐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扭身靠着电视柜,漫不经心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蜜茶色的发色浸了水浓沉了许多,墨染的似的,衬得她刚洗过的白皙脸颊越发冰白如玉。

  琥珀色的眸子琉璃一般,淡淡扫过脸色惨白的简以溪,轻飘飘落在温巧云身上。

  “几十块钱一双的拖鞋你不配,非要跟绿豆配,难道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温巧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里的LV包,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骂她是背着驴包的王八!

  她气得猛地举起了巴掌,“你这哪儿来的没教养的毛丫头!今天我就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

  安沐也不躲,脸颊还朝前伸了伸。

  “打呀,打狠点儿,你放心,我家的监控摄像头2000万像素,保准连你指甲油什么颜色都能拍得一清二楚。”

  巴掌已经落了一半,硬生生又顿住了,温巧云吓得赶紧抱手环视了一圈,还真发现了角落里隐约的红点。

  “你!你有病吗你?!自己家装什么摄像头?!”

  “防你这种神经病。”

  从进门起,一点儿便宜没占着的温巧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想打人不敢,想怼又怼不过,骂人的三字经在嘴里滚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又咽了回去。

  她来这儿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出一时之气的,想收拾这毛丫头有的是机会。

  到底是大公司老板,温巧云低头抿了抿鬓发,再抬头已经掩饰起了所有情绪,冲安沐笑得虚伪又傲慢。

  “你也不小了,别玩这种幼稚的文字游戏,咱们说点儿正经的。”

  安沐擦着头发看着她,半敛的眸子薄光深邃,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让温巧云突然有点说不下去,可她还是忍了又忍,开了口。

  “你开个价吧。”

  “呵呵……哈哈哈……”

  安沐突然笑出了声,一旁的简以溪都惊呆了,第一次见安沐笑成这样。

  安沐笑着抹掉眼角的湿痕,看傻子一样看着温巧云,没有人知道她的笑容背后藏了多少辛酸与悔恨。

  又是这一招。

  当年简以湖想拿钱收买养父母,失败了,害得养父母死得不明不白。

  后来他们又合伙收买方允娜,想置她于死地,最后两败俱伤。

  如今,他们竟然想收买她?

  呵呵呵呵呵……

  这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太好笑了。

  安沐笑得突然,收得更突然,正笑得灿烂,突然就收起了所有表情,无波无澜地望着温巧云,看着温巧云难看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这才不紧不慢开了口。

  “想跟我谈交易,你先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钱够不够。”

  温巧云气笑了。

  “你跟我装什么呢?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你不就是个在国外待不下去夹着尾巴回国的loser吗?

  是个长脑子的都知道,但凡有点能力的,哪个不是把自己孩子拼了命的往国外塞?

  尤其是你这种从小在法国长大的,也正上着高中,好端端怎么会突然回国?

  国内的课程跟国外天差地别,学习难度也高了不止一点儿,尤其一些政史地之类的,你完全是空白,还得从头补起,但凡你能在国外熬得下去,你都不可能回来。

  你回来就说明你待不下去了,你家破产了,或者家里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我想,这难题还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你家人连你回国都不能让你去北上广一线大城,只能让你来潍城这种三线。

  再看看你租的这小破公寓,但凡你家人还有能力,就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这破地方,起码也会给你找个保姆伺候着点儿。

  你家现在都落魄成这样了,你也就别撑什么大小姐架子了,咱们好好谈,起码你还能有钱买几件像样衣服。”

  温巧云自认眼光不错,这会儿安沐穿着棉睡衣,看不出什么,可那晚拿手机的时候,她在车里专门观察过,安沐穿的一字肩连衣裙,不属于她熟知的大小品牌,也不知道哪个地摊儿淘来的,看着质量还不错,样式也挺别致,估计就是外贸尾货,便宜处理的。

  连个像样的牌子都买不起,还好意思搁这儿装?

  温巧云瞟了眼摄像头方向,慢悠悠走到监控盲点,打开驴包,两叠厚墩墩的红票子掏出了出来。

  “这是两万,等事情顺利过去,再给你三万,你只需要把你的v博账号交给我,这段时间都不准再登录任何社交账号,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安沐再度勾唇笑了,笑意不入眼底。

  “五万块就想买我的账号?”

  “不是买,只是暂时用一下,等这事儿过去,号还是你的。”

  “那我能问下你拿我的号干嘛吗?”

  温巧云耐着性子道:“删除你之前发的v博,再解释一下只是误会。”

  “这你解释得清吗?”

  “你一个人的号当然是解释不清,可齐利冉她们的全算上呢?总能解释清的。”

  温巧云打什么主意,安沐其实一清二楚,她就是想借她的号洗白简以湖,再收买齐利冉她们倒打她一耙。

  当然重点还在于收买吴树涛的家人。

  吴树涛指证简以湖有立功表现,或许可以减刑,但也未必,就算减刑也减不了多少,拉着简以湖共沉沦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接受收买再翻供,等将来他出狱至少有本钱做点儿生意什么的。

  至于网上实锤的那些聊天记录,根本不足为惧,本身聊天记录作为证据就有很苛刻的要求,几张截图更不可能被法庭采信,只要吴树涛翻供,简以湖基本就能脱罪。

  到时候,简以湖脱罪洗白,她安沐被反咬一口,所有的矛头就会反过来指向她,网友不会去怀疑事情真假,他们只会随波逐流,还会感慨一句:神反转,真狗血。

  不得不说,温巧云的计划是不错的,可惜……对手是她。

  安沐丢下擦头毛巾,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她随意拨弄两下,全都拨到脑后,水珠顺着脸颊滑过细白的脖子,流进衣领深处。

  “五万块借用一段时间……”

  “有点少。”

  “钱可以再商量。”

  安沐突然揽住了简以溪的肩,歪头问她:“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简以溪还拎着那拖鞋站在原处,长睫低垂,神色幽沉,看不出情绪,听到安沐的问话,这才稍稍抬起眼帘。

  温巧云插嘴道:“溪溪,你跟她说,钱不是问题,好商量。”

  安沐看着简以溪,唇角含着笑,遮掩了眸底的暗潮。

  她知道这么急着逼简以溪做选择,不是明智之举,毕竟她和简以溪才认识没几天,而温巧云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就算是持恩裹挟,她也必须这么做。

  长痛不如短痛,成长不可能一点儿代价都没有,这已经是最大限度减轻痛苦了。

  简以溪睡得有些久,睡前又哭过,眼皮有些浮肿,眼底还有没能及时修复的破裂血丝,抬眸看向温巧云的目光即便没有情绪,也自带着几分难言的凄凉。

  温巧云不为所动,她现在只关心家里那棘手的事。

  “说你呢!快跟她说呀!”

  简以溪勾唇笑了下,飘渺又虚弱,可转眼又变得异常的坚定。

  “妈,你不能这么无耻。”

  “你说什么?”温巧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一样,你不能这么无耻。”

  温巧云脸色陡变,气得攥紧了手中的两叠钞票,她到底比简以湖定力好,哪怕咬牙切齿,还是勉强忍下了怒气。

  “我当初怎么找回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安沐!不用说了!十万!就用一个月!”

  想听的已经听到,安沐安抚地揉了揉简以溪的脑袋,波澜不惊地拿起了桌上的手机,随便敲点了两下,转过来对着温巧云。

  “二十万,我买简以湖的v博账号三天,怎么样?划算吧?”

  “就你?还二十万?!你先把你身上那一百块五件的地摊睡衣换了再说。”

  安沐气定神闲望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怎么?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了吗?先看清楚再说行吗?”

  离得有点儿远,温巧云看不清手机屏,她轻嗤一声,迈步走出了监控死角。

  公寓不大,几步就到了手机跟前,温巧云的眼越睁越大,手里的两叠钞票被她硬生生掐出了纸纹。

  那,那是什么?那到底是几位数?!小数点在哪儿?!

  手机屏显示的是银行短信通知界面,一排数不清的余额明晃晃摆在那里,假的一样。

  温巧云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拨了下屏幕,看是不是安沐用ps过的图片糊弄自己。

  然而并不是,那确实是银行短信。

  “这,这不可能。”

  温巧云还是难以置信。

  “谁会傻的把这么多钱存成活期?就算不做理财,起码存个定期,一年光利息就用不完!”

  安沐淡定地收起手机,轻描淡写道:“我爸妈只是习惯了负利率,一时没想起这些而已,再说,就这么点儿钱,他们也不稀罕那点儿利息。”

  温巧云脸色变了几变。

  什么叫就这么点儿钱?他们整个公司的总资产是不少,可流动资金却还没她卡里的钱多!

  银行短信的冲击实在太大,温巧云只觉得手里的两万块格外烫手,真是班门弄斧的羞耻,她想扔了钱找回点尊严,可到底没舍得,强装镇定地又把钱塞回包里。

  谈是不可能继续再谈了,先回家再说。

  “简以溪,走,回家!”

  这会儿回去,不用想也知道温巧云绝对会把气都撒在简以溪身上。

  简以溪垂下眼帘,无声地抗拒着,她不想回去,至少这两天不想回去。

  “简以溪!聋了你?!没听见我说话?!”

  温巧云走到玄关,见简以溪没跟上,更觉得脸上无光。

  “过来!听见没!”

  简以溪深吸了口气,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跟长辈顶嘴。

  “我不回去。”

  温巧云怒目圆睁:“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妈,我真的不想回去,我的烧才刚退,明天还要输液,安沐能陪我一块儿去,你们也能更专心处理我姐的事。”

  温巧云咬紧牙关,气得腮帮子都硬了。

  “安沐就是害你姐的罪魁祸首,你跟谁一起不好,你偏跟她?!你存心的是吧?!”

  “那我姐呢?我姐偷拍我,陷害我,还在网上那么污蔑我,你为什么不说她是存心的?”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顶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找你回来!”

  这话有多扎心,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不懂。

  简以溪脸上的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她苍白地笑了下,已经分不清这是温巧云的真心话,还是气话。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几次三番提到自己发烧,温巧云都没有问过一句,就连远在顺义的养母都能听出她声音不对,她不相信温巧云没听出来。

  说来说去,只是没养在身边,没有感情,没连着心罢了。

  如果没有安沐,她无路可退,只能跟温巧云回去,可现在有安沐,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像是突然挺直了腰杆,可以不用骗自己,可以在不让养父母担心的情况下,试着靠自己去解决这些问题。

  “妈,你已经生下我了,这个后悔也没用,可你后悔找回我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回去顺义,或者继续在这儿上,我先借养父母的钱,把之前的学费还给你,之后的学费也不用你们管。”

  回顺义是不大可能的,重点高中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进去的,出来容易,再回可就回不去了,再找其他学校也是麻烦,还是继续留在潍城二外最合适。

  养父母虽说没什么钱,坚持两年的学费也还不至于砸锅卖铁,她自己也能打暑假工攒一点。

  简以溪是很认真在提议,完全没有抬杠的意思,可听在温巧云眼里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你好啊简以溪!你是不气死我不甘心是吧?!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对不起,我不想回去。”

  简以溪越是礼貌温和,温巧云就越是火冒三丈。

  “行!那就只能报警了!”

  说着话,温巧云摸出了手机,点开就要打110。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简以溪一下子慌了。

  “你报警干嘛?”

  温巧云瞪了眼安沐,冷笑:“我告她传销!洗脑!煽动你叛逆不回家!”

  简以溪到底年纪下,一听这话,之前的镇定彻底烟消云散,快走几步就想过来阻拦,安沐一把拉住了她。

  “让她报警,我又没犯法,而且这是在我自己家,警察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是不会怎么样,可会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以后让别人怎么看安沐?

  尤其安沐一个女孩子自己住,原本别人可能还不了解情况,闹大了万一就被谁注意到了呢?

  尤其现在网上正闹得厉害,如果再传出对安沐不好的流言,这不是给安沐添乱吗?

  安沐可以不在乎这些,简以溪却不能。

  简以溪看了眼真拨了110,正在给接线员反应情况的温巧云,慢慢扒掉了安沐拽在她胳膊的手。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安沐的眼睛,怕她失望,可也不想说那些解释的话,怕安沐刚烈的性格反而更不让她走。

  安沐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她不想再牵连安沐。

  这件事,就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简家不欢迎她,她也不是非要赖在简家,我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不连累任何人。

  “我还是回去吧。”

  “我说了,你不用怕警察,不要紧的,就算警察来了,我也有办法让你留下。”

  “我……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那毕竟是我家,我妈闹到报警也想让我回去,说明还是……还是在乎我的,家里这会儿正乱,我也不想再闹得鸡犬不宁。”

  这话一出,原本还紧拽着不肯松手的安沐,手松了。

  安沐垂眸望着头也不敢抬的简以溪,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真觉得简家还有她一席之地,还是不想让自己为难?

  “抬起头说话。”

  简以溪瘦小的肩膀僵了下,尽管很不想抬头,可也不想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跟安沐作对,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简以溪的眼眶晕着难以自抑的红,尽管强装着若无其事,却骗不过二十八岁的自己。

  安沐读懂了自己。

  她突然有点舍不得放自己去面对简家的狂风暴雨,可却也知道,这是让十六岁的自己成长的最好机会。

  雏鸟总要离巢,她不能拦着她展翅试飞。

  安沐彻底松了手,眸光复杂,却露出了难得温柔的微笑。

  “那好吧,还是那句话,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狂风暴雨简以溪已经想到了,她甚至做好了无论他们怎么骂都不反驳的准备,她要等他们都骂累了,再提出离开简家这件事。

  然而,没有狂风暴雨,只有温巧云和简向伟语重心长演双簧。

  温巧云道:“之前是妈不好,妈太着急了才说了重话,你不会跟妈计较的吧?”

  简向伟也道:“咱们都是简家人,你和你姐更是双胞胎,一个肚子里一块儿长大的,就算有点小矛盾,那也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说开了什么都好,亲姐妹还能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温巧云道:“你姐被我们惯坏了,不懂事,她也跟我们认了错,主要还是你刚回家,我们都太宠着你,她心里不舒服,你得理解她。”

  简向伟道:“对,你想想,如果是你四处奔波累死累活找回来的妹妹,回到家就鸠占鹊巢占了你的爸妈,你心里什么滋味?”

  温巧云和简向伟异口同声劝道:“都是亲姐妹,理解理解。”

  ——小矛盾?简以湖做的那些还能算是小矛盾?那什么样的才算大的?像对付齐利冉那样?找个人霸凌我?还是找个劫匪闷我一砖头?

  ——或许就算简以湖真这么做了,你们还是会说家丑不可外扬,这都是姐妹间的小矛盾。

  ——况且,道歉不该是简以湖自己来吗?这也要你们代替?

  简以溪有心想反驳出这些,可想到自己之前下的决心,又闭了嘴。

  有些想法没冒过头则矣,可一旦冒了头就再也压抑不住,她现在什么都不关心,也懒得去争辩,她只想离开简家。

  温巧云看说了这么久也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转入正题。

  “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也看到了,你姐为了这事都闹到医院了,你身为妹妹,就算心里还气着她,起码得把眼前的难关一块儿过了,回头再让她慢慢给你赔不是,对吧?”

  简向伟接着道:“你去发条v博,就说一切都是误会,是有心人挑唆,你也不用说是哪个有心人,点到为止就好。”

  温巧云回到家就把安沐的情况跟简向伟说了,担心安沐背景深厚,他们得罪不起。

  简向伟却不以为意。

  简向伟道:“你想多了,她家里要真有本事,还用得着她亲自动手?随便给点钱找个公关团队,直接就黑得月月抬不起头了。”

  温巧云道:“可她卡上真有那么多钱!”

  简向伟道:“你想,要不是家里出事,她怎么可能这种时候突然回国?那些钱可能是她家被查封前唯一转出来的资金,还特意让她带回了国,应该是全家最后一点儿钱。”

  如果那些钱是安家全部资本的话,那可就真不如他们简家了,好歹他们公司的市值不低,再加上常年在国内,人脉肯定也比常年在国外的多。

  道理是想通了,不过安全起见,简向伟还是打电话拜托熟人查一查安沐。

  只是简以湖的事迫在眉睫,他们等不到调查结果出来,先得把这事压下去,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简向伟直接拿起简以溪的手机就塞到了简以溪手里。

  “发v博。”

  简以溪下意识按了下手机,发现开屏的九宫格密码不见了,她诧异地抬眸看向简向伟。

  简向伟丁点儿不觉得羞愧,反倒还怪她:“你的解锁码怎么改了?害得我还专门找了人破解。”

  简以溪微微睁大眼。

  “你们怎么可以……”

  她闭了闭眼,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再怎么争辩也都是无畏的浪费时间,她只想离开简家。

  温巧云催促道:“快啊!快上v博!”

  此时此刻,简以溪无比庆幸这是安沐帮她申请的账号,绑定的是安沐的手机,不然……这会儿只怕他们早就用她的名义发过v博了。

  简以溪攥着手机,抬眸望向爸妈。

  “我不可能反咬安沐的,你们死心吧。”

  温巧云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你宁愿毁了咱们全家,也要帮着个外人?!”

  “我帮理不帮亲。”

  “你踏马再给老子说一遍!”

  简向伟桌子拍得山响,第一次听他那么大声咆哮。

  之后的事,简以溪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轮番的怒骂,手机摔到她脸上让她登录。

  还记得他们联系了养父母,口气恶劣地让他们连夜赶来潍城。

  她还记得她苦苦哀求别牵连养父母,被简向伟一巴掌扇得耳鸣。

  这下是真的听不清他们在骂什么了。

  顺义离潍城不近,车次也不多,养父母生平第一次没心疼钱,租车到省会,又搭了高铁过来,真的是连夜在赶,到潍城时,才早上八九点,再从高铁站坐出租赶到简家,也还不过十点。

  养父母赶到时,简向伟已经去公司上班了,只留了温巧云一个人应付。

  温巧云直接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简以湖欺负简以溪的部分一语带过,重点全在简以湖现在多惨,简家现在多难,简以溪多不配合,说来说去,把简以溪说得简直畜生不如。

  温巧云昨晚骂到半夜,后半夜也没睡好,这会儿正睡眠不足心烦意乱,再加上也看不起养父母这样没见识的“下等人”,不自觉就说话难听,指名道姓骂了简以溪好几句。

  骂完她靠坐沙发翘着二郎腿,冷冷道:“我说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吧?这事可不只关系月月,还关系溪溪的将来,你们没文化没教好她,我理解,可现在事已经出来了,无论如何得先过了这关,你们要真为溪溪好,就劝劝她,让她赶紧发v博帮她姐澄清。”

  言父低着头坐在一旁沙发,摸了摸兜掏出烟,想抽,又想起这是人家高档别墅,怕人家厌烦,又收了起来。

  “让我们两口,单独跟溪溪谈谈成吗?”

  温巧云不耐烦地站起身,“我去补个妆,你们聊。”

  温巧云回了房,三人坐在客厅沙发,相顾无言。

  简以溪双腿并拢坐着,垂眸盯着脚尖,最不想拖累的人还是拖累了,早知道他们会半夜叫养父母,她就提前打电话让他们关机了。

  她怎么这么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她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讨厌自己。

  简以溪很内疚,内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自己一张口就掉眼泪,反而让养父母更难受,她拼命调整着情绪,还没等调整好,养母先打破了沉寂。

  “哈哈……内个……下午还打电话说想我们了,这可不就见着了?哈哈……正好……正好我跟你爸……不是,我跟你伯都想你了。”

  爸爸变伯伯?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那明明就是她爸,她叫了十几年了,就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简家人她连喊爸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简以溪想起了安沐,想起那个站在看台上不卑不亢,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的安沐。

  不就是亲生父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想喊谁爸妈是她的自由!他们弄丢了她本身就是他们的疏忽,凭什么让养父母承担他们的错?

  简以溪缓缓蜷起手指,刚想抬头不管不顾地先喊声“爸妈”,却听到养父突然说出一句。

  “跟我们回家吧。”

  简以溪怔住,猛地抬起头,熏红的眼眶几乎看不清养父母比别人更显沧桑的脸。

  不等她问,养父又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眼里只有大闺女,没有你,我……”

  养父的声音突然哽噎了下,粗糙的大手随便抹了一把脸,不自然地连眨了几下眼接着说。

  “我这么捧着的闺女,从小到大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到这儿怎么就得挨打受骂?我是来让你享福来了,这福气要是享不了,咱就不享了,咱还回家吃咱的萝卜咸菜,你愿意不?”

  养母震惊地盯着自己男人,憋了半天的眼泪没忍住掉了出来,她赶紧抹掉附和道:“对对对!吃糠咽菜咱好歹不受罪!你要愿意,这就跟咱回家。”

  愿意!她当然愿意!一千一百一万亿的愿意!

  简以溪刚想说“愿意”,砰,卧室门猛地推开,温巧云冷着脸走了出来。

  “怎么着?十三年前你们拐走我女儿,现在又想拐走了是吧?”

  三人齐齐站了起来。

  养父道:“我们没拐,我是看你们也不多待见她,何必留着又要花钱又要心烦?”

  温巧云冷笑:“我给我女儿花钱,那是应该的,我心烦不心烦,那也是我家的事,我找你们来是劝她发v博的,不是来捣乱的!”

  养父道:“我闺女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不孝顺的,她不发肯定有她的原因,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了个囫囵,心里多少也有数,我不会劝我闺女做背良心的事。”

  温巧云气得脸色发青,啪,猛地摔了手里的按摩梳!

  “你闺女你闺女,喊得可真亲!那是你闺女吗?!”

  温巧云快步走到到沙发边,蹙眉道:“这样吧,你们把这事儿解决了,我可以考虑让她回顺义住几天。”

  简以溪咬了咬唇,抬眸望着温巧云道:“我不是想住几天,我是想……”

  “够了!”温巧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粗暴的打断,“你还嫌咱家丢人丢得不够是吧?!你非要全潍城戳咱们家脊梁骨你才高兴?!”

  折腾了两天,温巧云烦躁至极,她也懒得啰嗦,直接端坐沙发高高在上地威胁道:“我现在把话撂这儿了,简以溪是发v博也得发,不发也得发!不然的话,哼!”

  温巧云冷哼一声,瞪了简以溪一眼。

  “不然我就把你送到印度读书,让你想回都回不来!”

  印度!

  之前印度才出了那公交车案,震惊了多少人?!养父母这样从不上网的都听人说过。

  养母手抖了下,惊慌失措地看向养父。

  养父还算镇定,抖着手又摸出了烟,叼着,没有点。

  “你这是违法的,不能强迫孩子上学。”

  “你怎么知道不能?那些戒网瘾学校,听说过没?哪个孩子是心甘情愿被送进去的?只要我是她的监护人,我让她去哪儿她就得去哪儿!”

  这已经是撕破脸赤裸裸的威胁了!

  简以溪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初见养父母的内疚与脱离简家的喜悦缓缓散去,剩下的只有疲惫和必须坚持的意念。

  她不能再让养父母担心了。

  她推着养父母把他们推出了别墅,温巧云在后面骂了几句,怕遇见熟人丢脸,没敢追出来。

  简以溪一路推着他们到了小区门口的饭店,找了个包间,先让爸妈吃上热乎饭。

  “爸,妈,你们别听她瞎说,出国哪儿有那么容易?国外的大学也是要考的,我也得能考上才行,她就是吓唬你们的。”

  养父担心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她那态度跟前些天接你的时候差得也太多了,我是不放心你继续在这儿,不如这样,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家,上学的事,我帮你跑跑,咱们顺义也有私立。”

  简以溪摇头道:“就算有又怎样?我的户口在简家,不管是上学还是高考,都离不了这个。”

  养母急得眼圈通红,“这可咋办?咋办呀!”

  简以溪满不在意地笑道:“哎呀,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她这也就是心里烦,说说气话,不会有事的,顶多给我点脸色看,等我明天上学,早出晚归也见不着她,高三又要住校,就更见不着了,回头考上大学,我也满十八了,什么都不怕了。”

  养父试探道:“那你就……真不能发那个v博?”

  “绝对不能!安沐帮了我很多,我不能没良心。”

  简以溪含笑望着养父,不管内心再怎么苦涩,面上都是阳光无畏的.

  “你们真不用担心,安沐可不简单,不仅自己厉害,家里也特别厉害,你没看把我爸妈都逼成什么样了?我跟她做朋友,绝对不会吃亏的,你们放心吧。”

  放心是不可能真放心的,可不放心又能怎样?简以溪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走,户口本的问题不解决,学都上不了,总不能真耽误了女儿的前程吧?

  简以溪哄着老两口吃了饭,又再三叮嘱这几天潍城的电话都不要接,除了……除了安沐的电话。

  简以溪把养母手机里安沐的号码存上,把自己原本的号码删除。

  “他们除了能拿你们威胁我,什么威胁不了我,你们也别怕他们真会把我怎么样,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虎毒还不食子呢。”

  老两口折腾了一晚上,原本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的,可他们在这儿,简以溪不放心,连哄带骗地把二老又送去了高铁站。

  去顺义的高铁不多,最近的一趟也到六点了,简以溪在高铁站边的小旅馆开了小时房,让两人躺着睡了会儿,又给安沐打了电话,没有详说,只说养父母来看她,等送走他们再去输液,让她别担心。

  送二老进站,看着他们疲惫又担忧的模样,简以溪强忍着没有掉泪,一直都在笑。

  “路上小心,等放寒假我去看你们!”

  “欸!回去吧,别送了,回吧。”

  二老消失在检票口,简以溪转回身,笑容未散,眼泪却掉了下来。

  怪只怪她还是未成年,简家要是不肯放人,她就算偷出户口本,也只会给养父母带来麻烦。

  折腾了一天一夜,简以溪摸了摸头,总觉得又有些烫了,养父母一走,她强撑的力气也到了头,连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她靠在路边老树,摸出手机,想给安沐拨过去电话,跟她说现在就去找她输液,电话还没拨出去,简向伟就打了进来。

  “野哪儿去了?!赶紧回来!”

  简以溪闭了闭眼,不需要刻意伪装,本身已经是有气无力。

  “我等下要去输液,等输完……”

  “输个屁!跑一天不输液这会儿输液?!你糊弄谁呢?赶紧的!回来!”

  “我真输液,不信等下我拍照片发给你看。”

  “我管你真的假的!你先回来把v博给我发了!”

  手机那头传来温巧云的唠叨声,简向伟吼了她一句:“一天都没办成这么点儿小事!要你干什么吃的?!”

  随后简向伟又冲简以溪吼道:“你不回来在哪儿呢?!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安沐了?!你……”

  简以溪闭了闭眼,突然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烦躁,想都没想掐断了电话。

  前脚刚挂,后脚手机又响了。

  简以溪看了眼屏幕跳动的名字,烦躁地关了静音。

  出租车排着队等在高铁站口,简以溪摸了摸兜里的钱,这是养父母给她的,从家出来时,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拿了这手机。

  她没坐出租,一步步挪到公交站牌,头似乎更昏沉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车,一堆人往上挤,明明是空车,人人都能有座,也不知他们挤什么?

  走到最后一排,坐到靠窗的位置,简以溪再也撑不住,趴在了前排椅背。

  车子摇晃,摇篮似的,简以溪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她调皮翻出了家里的银行存单,折了纸飞机,还飞进了灶膛里。

  她妈气的,抬手就想打她,抬得挺高,最后也没落下,罚她跪了煤渣,自己赶紧翻箱倒柜找了身份证又去银行补单子,补完回来看见她还跪着,一下子就心疼了,拉她起来嘴里训着,一路到了街里给她买烤肠买饼干,还买了两箱奶回来。

  她妈撕开饼干袋递给她,拿到她手里却成了没了密码的手机。

  再抬头,她妈变成了温巧云狰狞的嘴脸。

  【给我发v博!发v博!!!】

  简以溪一个激灵醒了。

  窗外黑了,车子还在开着,摇摇晃晃的,简以溪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到了哪儿?

  拿起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电,她明明记得昨晚冲的满满的,怎么就没电了呢?

  她只能眯眼看公交车最前排的时间,还没等看清,车子停了,司机吆喝终点站到了。

  简以溪头重脚轻地起身下车,下了车就愣了,这里是……高铁站?!

  她怎么又回来了?

  她赶紧回身去找公交车师傅,师傅已经在收拾车厢扫地倒垃圾。

  “师傅,麻烦问一下,下一班还要多久发车?”

  师傅边扫地边道:“九点半了,没车了。”

  没车了?!!

  简以溪强忍着头晕坐到了路边石,胸口一阵阵翻涌,想吐,吐不出来。

  “师傅,能不能借你手机用下?我手机没电了。”

  “行啊。”

  公交车师傅是个爽快人,手机很快递了过来,可简以溪却没记住安沐的手机号。

  想给养父母打,又想起自己刚叮嘱过,除了安沐的手机号,任何潍城的号都不要接。

  算了。

  她谢过师傅,又把手机还了回去,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出租车。

  另一边,远在市中心的福盛花园,安沐坐在客厅沙发,垂眸看着手机,又拨了第N次。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怎么还是关机?

  安沐扶额沉默了片刻,拿起风衣换鞋出了门。

  简以溪头重脚轻地下了出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强撑到的安沐楼下,勉强爬进电梯,靠着电梯壁捱到九楼,下电梯挪到902,按门铃,再按门铃。

  没人应。

  她实在站不住,蹭着墙蹲在了安沐家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一啊!

  我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