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女配求你看看我[穿书](GL)>第一百一十四章

    轻咳两声,他慢慢爬着坐起来。双膝盘地,又是那个文雅随和的青年人。

    他满意地点点头,同意道,“那就三天,三天后,再于此处相见。”

    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虽说暂时还未落定,但他笃定,既然卫风吟动了念头,卫家人向来担不去肩上的责任,继续深想,她也只会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放松地往后一靠,沉沉闭上了眼眸。

    他便知道,这世上的所谓情/爱,不过就是闲暇时的寂寥慰藉,这世上,谈何真心!

    “三天,城中百姓可撑得住?”卫风吟问道。

    靠在树上的人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知道卫风吟在顾虑什么,然而——

    “好笑,你自己选择的延迟三天,难不成,还要我为你的拖延体谅,为你照顾城中百姓么?”

    这样的买卖,他便是不会经商,也知道是不公平的交易。什么都还没说,便要他先付利息,天底下,那有这样的事?

    “可是你想知道我的答案,不是么?”卫风吟并不相让,在她讨要利息之前,是他先破坏了规矩……这样看来,此人亦是执念深深。

    ——止念,也不知,他的字是何人取的。

    南恒低笑一声,抬头望了望,先前牙尖嘴利的褚沐柒,从卫风吟开口之后,便已是偃旗息鼓,甚至,沉默安静。

    他收回眼,心中却是无谓,道,“也不是不行。”

    仰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磨得他头皮发疼。

    “黄芩、白芷、紫苏、半夏、地榆……”他仰头念了一串的药名,“这副药,可暂缓症状,拖得住三天,但无法根治。”

    他笑着,“想要彻底根治的药,三天后,我等你的答案。”

    他一口气未停地念了一串药名,也不管她二人能否记得住,说出的药名也是毫无章法,清热的、解表的、燥湿的、凉血的,既不是药对,也看不出具体功效,甚至隐隐有些药味相冲。

    褚沐柒皱了眉。

    南恒却是不管,将眼一闭,“爱信不信。”

    话已经说成这样,两人未再多留,再次转身离去。南恒仍是坐在原地,靠在树上,闭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策马,未曾有南国士兵半路拦截,卫风吟已经做好南恒反悔或者他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准备半路拦截的准备,然而一路无事,她心中稍安。却仍是不敢多留,与褚沐柒骑着马狂奔而回。

    她一直将周围的景色暗暗盯着,戒备着,全神贯注,却没有察觉腰间横握的手将她越箍越紧,甚至隐隐有了些痛意。

    直到回了府,翻身下马之时,才察觉腰间被勒得死紧,褚沐柒沉重的呼吸喷在耳边,让人心惊。

    “小柒,到了,可以松开我……”她轻轻推了下,褚沐柒似惊醒过来,蓦然将她松开。

    失了禁锢,她轻身飘然下马,未曾注意到褚沐柒黑沉的眼眸。她伸了手,将褚沐柒牵下马来,匆匆回了房。



    房门一关,她便提步上前,走向桌边,铺展了笔墨,皱着眉头,回忆良久,才提笔将方才南恒所说一串药名落到纸上。

    可她对这些药物不太熟悉,背起来,只觉得生涩无比,写出来,又觉得有些模棱两可,似乎与记忆中出了些许偏差,也不知到底对不对。

    褚沐柒站在门前看她纠结得直皱眉,慢慢走上前去,低着头查看了两眼,便握了她的手,带着她轻轻一勾,提笔了了改了几个字。之前她觉得滞涩的地方,瞬间便流畅了许多。

    卫风吟侧头看了她一眼。

    ——眉眼仍是温和的,看着没什么异样。

    她心头一松,弯了弯眸,冲着她笑了笑,浅浅道了一句真棒。便又低下头去,将药方重新誊抄了一遍,拿起来,将墨轻轻呼干。

    嘴唇微微嘟着呼气,软翘的睫毛轻轻颤着,褚沐柒静静看着,便伸了手从背后一点点拥住了她。两手环在她腰间,温热的嘴唇贴在她耳后,密密索吻。缓缓,流连靠近她微微嘟起的唇。

    将延缓的药方拿到手,看起来,小柒也没有生气。卫风吟不自觉放松了些许,任她吻着,将药方用镇纸压在了桌上。被细细亲了会儿,就已软了身子,歪倒在她怀里。

    褚沐柒接住她,往后一坐,便抱着她坐到了身后椅子上。

    卫风吟伸手环住她的后颈,坐在她腿上,仰着头任她索求着。细微的声响从她嘴里发出,听得她面皮发烫。

    但她想,今日,她该主动些……

    于是伸手推开了褚沐柒些许,她抿了抿唇,倾身向前,一个轻柔的吻印在那双唇上。

    褚沐柒乌黑的眼眸动了动,看着她,眼里泛着沉。

    ——卫风吟向来如此,每回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便会主动勾着她,聊以补偿。当初南思初求娶她欲前往南国时如此、她坠下别宫后被她找到时如此、温养身子那段时间如此、她心灰意冷想要放手时,亦是如此。

    如今,又是这样么……

    她乌黑的眸一点点变得黑沉,浓墨深深像要凝实一般,变成压迫沉重的黑色巨石,直直压进人的心里。

    她心中冷笑。

    卫风吟轻轻吻着,又似安抚,又似慰藉。小舌微勾,本欲邀她共戏,却被那人拒之门外。

    她诧异地抬起眸。

    然而下一秒,整个身子便猛然被推开,狠狠撞到了桌上,发出“轰”的一声闷响。腰上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

    还未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脖颈便被人一把紧紧攥住,那只平日温存写意的手上青筋暴起,手掌微收,紧紧将她掐住。

    “卫风吟,你想我死是不是……”褚沐柒咬着牙,骤然爆发的狠意让人胆寒。她死死地瞪着,眼中一点点爬满了血丝,手底下温热的脖颈让她心中发狂。

    卫风吟心底一抽,身子如线般紧绷。清浅的眸中暗光渐渐凝固,从未感受到死亡这样的临近。

    她抬起手,想要握住那只狠狠扼住她脖颈的手。稀薄的空气一点点艰难地挤进她的肺腔,她张了嘴,却是说不出话,眼角渐渐不受控制地泛出水意,脸颊憋得通红。

    瞳孔微微缩动之际,感受到了褚沐柒散发出的杀意。

    “卫风吟、卫风吟——”褚沐柒的眼中倏忽掀起的漫卷潮水,如海底风暴一般狠狠搅动着卫风吟的心脏。

    她眼中噬血的红意四处蔓延扩散,看上去狰狞可怖,然而念着卫风吟名字之时的温柔,又与这样的面孔截然不同。

    “你心中,便只有你的百姓么?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可以将我想丢弃便丢弃……”

    她狠狠地盯着她,手中愈发用力,语气却仍是轻柔,透着一股子凉薄的死寂。

    “我杀了你吧,卫风吟,我杀了你,我们就都轻松了!”她手上愈发用力,眼中沉寂,竟是再也不管卫风吟的死活。

    ——天下与我,孰轻孰重?

    她眸中惨然。

    南恒,你赢了。这世上便是再多的真心,也换不来她人真心以报。只会被人弃如敝屣,轻之贱之,肆意玩/弄。

    她原以为自己追逐的,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女子,却不想,反倒是因为她的高洁,让她有了将自己随意丢弃的理由。

    百姓与她,卫风吟从来选择的是百姓。一国将军,护的是国,从来不是她褚沐柒。

    从她决定追逐的那一刻起,便将自己从卫风吟要护的范围里剥离了出来,成为她随时准备牺牲掉的后盾。

    孰轻孰重?

    她冷哼一声,可笑……她只为了这一人而来,却要为了卫风吟心中的无数人献祭掉她的婚姻和人生。

    她心里恍似淬了冰,冷到麻木,已分不清是不是痛。

    卫风吟挣扎着拍着她的手,却只能看着她越发狠心要将她扼杀。

    “卫风吟,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褚沐柒红着眼,想起当年,在那矿洞中,她欲对卫风吟行轻薄之事,卫风吟推开她时问她,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那时褚沐柒心中无限悔恨,心中一遍遍重复,她心中将她当宝,当心爱之人,当成一生的追求与渴望。然而她不敢说出口,一时的避让,也让卫风吟失意了许久。

    如今时过境迁,她心中忽而苍凉,便也想问问卫风吟,在她心里,到底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耳边萦绕着卫风吟回南恒那句容我考虑,褚沐柒眸中红意愈盛,心中已至癫狂。想不到如今得到了她,仍是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她凄然一笑,退后半步,在卫风吟愈发艰难微弱的呼吸中轻轻松了手。

    “想与我和离,卫风吟,你做梦!”她低声说着,眼神已是漠然一片。看着卫风吟伏下/身子,趴在桌上剧烈喘息,艰难地吞吐着重新涌入的空气。

    卫风吟这辈子大概都没这般狼狈过。从小天赋卓绝,十五岁开始,便再无败绩,然而一次两次,她每一次的狼狈,都是褚沐柒。

    她视线有些模糊,恍惚只看到褚沐柒伸手从她面前拿走了什么。几声轻微的撕响,细小的轻薄绢纸便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落到桌上,飘到她颊边,雪花一般,让人心中泛凉。

    她伸手拈过,瞳孔一阵猛烈的收缩,脑中又片刻的失神。

    “再过几日,便开战吧。南恒……”褚沐柒吐出的凉薄话语中带着狰狞的恨意,“我不会放过他。”

    既然无所谓活着,那便让他去死吧。当初,她就该将南国皇室,全都一网打尽。

    姓南的,当真没一个是好东西,便连他母妃,也不过是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男/男/女/女的,倒是心胸宽广。真是白瞎了一副好壳子。

    她心中大恨,复又盯了卫风吟,狠声说道,“想与我和离,卫风吟,你做梦。”

    卫风吟拈着手中轻薄的碎纸,呼吸仍是急促,但较之先前,已是平稳许多。

    雪白的颈上挂着一圈醒目的淤青,看之心惊。她张嘴动了动,然而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坐起来,看着褚沐柒疯狂涌动的眸,问道,“那城中百姓呢?”

    褚沐柒站在她身前,对她的问不屑一顾,眸中刹那间的凉薄完全掩饰不住。她从来不将这天下放在心中,本就是无情之人,何必再为了追逐这个人,将自己伪装得那么高尚。

    百姓?呵!她冷笑,与她何干。

    她漠然盯着卫风吟,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该死,便死了。世界上人那么多,死几个又能……”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

    褚沐柒微微偏着头,脸上逐渐蔓延开清晰的疼意,几个指印挂在脸上,肿得愈发高涨。

    乌眸动了动,转过脸来,神色仍是淡漠无谓。

    天下百姓,才是卫风吟的逆鳞,她半句也不能提。那她褚沐柒,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心中有一瞬,冰冷又茫然。

    这是卫风吟第一次下死力打她。

    卫风吟武艺超群,容得褚沐柒对她一次次作弄,不过是顾忌着她病弱的身子。每次被强硬压着,若非她自己心甘情愿,若不是因为她对褚沐柒心软,如何能将两人纵容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

    褚沐柒一次又一次的追逐,也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和退让。

    她从未真正打过褚沐柒,每一次,都只是做个样子,怜她病弱,惜她情深。然而,当她从褚沐柒口中再一次听到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话语,终究是寒了心。

    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仍是这样一个人活着?城中角角落落里瘫着的百姓,难道不是命么?

    “褚沐柒,你滚……”她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着,眸中再没有了情绪。

    “哗啦”一声巨响,横在地上的凳子被褚沐柒一脚踹飞,带起一道凄然风响,险险掠过卫风吟颊边。

    墨发风动,卫风吟没有反应。

    “你再说一次。”褚沐柒眸中剧烈翻涌。

    她低声咬牙,浓浓的失望在她身周凝成了实质,压到卫风吟身上,心中一阵接一阵的无力。

    “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两个人影交叠着扑倒在桌上。

    卫风吟手腕被死死压在桌上,她侧着头,看着自己被束缚的双手,方才打过褚沐柒的手上隐隐泛着疼。她心里一抽,闭了眸,不再挣扎。顷刻间,被褚沐柒一口猛地咬在了脖颈。

    “嘶。”猝不及防,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脖上蔓延开。

    滴滴鲜血顺着优雅的颈线往下滴落,晕染在桌上,开成一朵朵血花。

    褚沐柒红着眼扑到她身上,嘴唇触到的是卫风吟温热的脖颈。她想亲她,要她,然而她有多爱她,此刻就有多想杀了她。

    钝器刺进肉里的声音顺着骨骼清晰传进两人的耳中。尖牙已深深陷进那脆弱的脖颈。嘴中含的是她汩汩淌出的腥甜血液,牙齿下,是她微弱波跳动着的血管脉搏。

    再进一点,就能刺破她的颈动脉,片刻后,就能让卫风吟香消玉殒。

    卫风吟侧着头,感受到她浓浓的杀意和执念,鼻头一酸,默然不语。

    血液滴滴答答地淌着,她脑中因失血有片刻的放空。然而,身前却忽然一松,嵌入她颈中的牙齿抽出。

    两声微弱的脚步声响,似乎是褚沐柒退后了两步。

    她转过眸,又是一小股血液涌出。

    褚沐柒站在那里,背着光让她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只那一双薄唇,沾了血染成了一片惊人艳丽的绯红。

    她低笑一声,眼尾的红意却更甚唇上沾染的薄红鲜血。

    “——卫风吟,爱你真累。”

    她心中遗憾,眼中苍凉,慢慢转了身,不再回头,开了门离去。

    卫风吟看着她淡去的背影,抿紧了唇。

    ——

    褚沐柒茫然走着,天地之大,她只觉得从来都是她一个人走在路上,踽踽独行。多年的追逐和执念,仿佛只是个荒凉的梦。

    她无知无觉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顿了顿步子,转了方向,去了书房。

    桌上的纸墨铺开着,笔都整整齐齐挂在架上。她坐于桌前,静默许久,眸中渐渐定下来。细长的手腕慢慢伸出,握了笔,良久,总算在纸上落下。

    卫风吟,我不欠你……

    她坐得挺直,背部却有着一丝丝的颤抖。

    寥寥那么些字,她写了许久才停笔。静默着,纸上无声晕开两滴湿痕。她佯作无事,将写好的纸折好,收进袖中。

    一切尘埃落定,她心中再无情绪。

    ——卫风吟,我从来不欠你。

    她唤了人来,将近日积累的东西全都抱进来集中处理。

    近日事务繁多,又因了南恒找出来的事情耽搁许久,抱进来的东西在桌上堆积如山。

    她草草瞄了一眼,默然伸了手一本本拿来翻阅。心凉之时,手中纸页却翻得哗哗作响,没了牵绊,也没了桎梏。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太多,扫过一眼,便已提笔落下。眸中淡漠,已然无情。

    直到夜里,她才方觉眼睛有细微的涩痛,眨了眨眼,总算站起身。扬声叫人来将书房收拾出来,临时置了张小榻,收拾收拾,便合衣在上面睡了。

    夏日闷热,一张单人小榻,却是刚刚好够她辗转,不会觉得虚凉,不会翻身空落。

    卫风吟深夜召了卫束和军中将领,左右事情繁多,她与几人探讨许久方才敲定了大略。暂定之后,她又将姜曲靖单独留下,与他低声嘱咐了许多事宜。

    姜曲靖行走边境多年,对两国交界地形无比熟悉,连卫风吟都不曾知晓的小路,他也能说出个仔细。见他沉声侃侃而谈,卫风吟索性让他说些自己的想法策略。虽则经验不足,然而很多神鬼之处,却然值得称道。

    与他纠正些许,卫风吟便让他放手去做。

    “这样,你可听明白了?”卫风吟抬眸,低头看沙图布置了一晚上,此时她方才第一次抬起头来。

    姜曲靖看了一眼,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夏日的衣裳领子不高,她一整晚低着头,又陷在阴影里,竟是无人发觉。此时抬了头来,才看到她雪白的颈上一圈狰狞淤青,一侧还有一个深深的略圆伤痕,看着,像是牙印……

    但姜曲靖又不敢想,这样的痕迹,只有一个人才能在将军身上弄出来,但……这两处痕迹,却都不似一般的闺房之乐能弄出来的痕迹,倒像是……

    倒像是,真心下了死手。

    他心中一惊,不敢再想。

    卫风吟本就心绪不佳,此时看他走神,竟是颇为烦躁。重重在桌上一磕,喝道,“姜曲靖!”

    “是……”姜曲靖回过神,匆忙低头请罪,认真听她说完了,再提出些疑问。临走,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将军……您,稍后还是包扎一下,免得伤口加重,危及身体……”他低着头道。

    卫风吟反应半晌,才察觉到隐隐作痛的脖颈。竟罕见地默了声,再一开口,竟是已有了些迁怒,“出去。”

    她声调泛冷。

    “是。”姜曲靖不敢抬头,躬身退了出去。

    夜里,卫风吟留了房,然而一夜冷清,无人归。

    苍白的夏日,忙碌的人在这府里来来往往,走走停停,窗外的蝉鸣撕心裂肺,叫得人肝肠寸断。

    两人各自忙碌着,谁也没有再去找谁。

    本也不是闲人,原先日日黏在一起,觉得随时都能见到,如今,冷漠起来,一个小小的府邸,却整天都未碰到过一面。

    翌日,城东医馆传来消息,说馆中数名病患已然好转,只是情况尚早,不能妄下定论,仍得观察数日。

    消息传来,举城皆喜,只愿情况能一直好转下去,方能让人秉着着一线希望,一直等下去。

    卫风吟总算在这日见到了褚沐柒。

    她行色匆匆,身后跟了几个人不停问着。路过转角,一眼看到拐角后的卫风吟。

    她颈上抹了些时候的药,淤青已然消散,只那一处极深的咬痕,看着仍是可怖。大夫说伤口极深,不可将表面包扎盖严实了,反而可能导致伤口恶化。她便只能在这炎炎夏日,着了件领子高些的衣裳,人多之时,勉强扯起来遮一遮。

    她面色冷清,泛着些白,许是晚上没有休息好。遮领子的动作一下晃进褚沐柒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狰狞伤口,蓦然刺痛了褚沐柒的眼。

    乌黑的瞳孔微缩,身后的人感觉到气氛不对,答话的声音渐渐低弱。

    卫风吟望过一眼,悄声顿了脚。

    她抿抿唇,静默半晌,复又抬了脚往这边行来。

    然而人声渐远,待她抬头,褚沐柒已领着人,远远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心里一抽,眸中微凉,抱了身前书折,默默朝前行去。

    不是所有的等候都能等来佳音,不是所有的期望,都能让人欢喜。

    世间世事无常,圣人刍狗,碌碌囚拘,人人都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恍然看过一眼世间惨状,三分无谓,三分同情,三分庆幸,剩的一分,吃饱喝足之后居高临下的指点方遒,让人难堪而麻木。

    及至夜幕,医馆中坏消息传达,好转几人情况忽然急转直下,个个口吐白沫,肚腹疼痛难忍,面色青紫,危在旦夕。

    卫风吟赶到之时,褚沐柒已将他们挨个查看,与医馆主人一起,险险将病情稳住,然而本已生命垂危,遭遇这般动荡,病人已气若游丝,眼看着,便已不行了。

    只能将其稍微打理,又基本都是无家无根之人,无牵无挂,换上些体面衣服,便睁着眼,漠然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褚沐柒与大夫商量着,拿着纸笔勾勾画画,不时皱眉,提笔将先前所书涂改。

    见到卫风吟,便回头与那大夫又匆匆说过两句,点了头,似是说定了什么。便收了笔,不再停留,往外走去。

    她看着精神不济,步履走得不是很稳,但路过卫风吟时,依然没有停顿。

    两人擦肩而过,卫风吟蓦然顿住脚,转身将她衣袖扯住。

    “小柒,我有话与你说……”

    褚沐柒停下来,低头看了眼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慢慢转了身去。手上微微用力,衣袖便从卫风吟指间抽出,滑落下去。

    她凉凉抬了眼眸看着她,容色疏冷。

    “说什么呢?是要说城中百姓撑不住了,要我快些将和离书写与你,还是说这么多条人命,一纸和离换得?”

    她心中钝痛,口口声声说出的和离,便似一把又一把的刀子,直戳到她心口,划得鲜血淋漓。然而却又在这钝痛中找到一种凌/虐的快/感,她看着卫风吟骤然缩紧的瞳孔,总算感觉到一丝报复的畅快。

    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人痛啊……她笑笑,心中似有一只手紧紧揪起。

    缓缓上前一步,她靠近了,伸手握住卫风吟的下巴。指腹流连着、摩挲着,说不出的轻佻呷/弄。

    怎么能只有她一人痛呢?她心中不甘。

    “卫风吟,还有一日的时间,也许时间还够。”

    卫风吟皱眉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说些什么。

    褚沐柒笑笑,总归,她现在只想让她也痛一痛,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没有心。

    她说,“总归你在床上拘谨了些,成婚这么多日子以来,我竟一点也不够尽兴。你若当真想要和离书,此刻同我回去,一日的时间,若能让我放手玩个够,那和离书,我便与你……”

    她字字轻浮,卫风吟静静听着,倏忽面色已冷了半截。

    捏住她下巴的手猛然用力,细嫩的下巴上顷刻便多了两个清晰指印。

    褚沐柒眯着眼,声调更冷。

    “怎么,不是要为了你心中的百姓?不过是和离之前,让我玩玩,也不愿意?”

    诛心之言,却也不知,诛的,究竟是谁的心。

    从来将她含着捧着,卫风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跟自己说话。

    她面色青白,落进褚沐柒眼中,更是冷怒不已。

    松开她,一手缓缓往下,抚在她颈上的伤痕上,那雪白肌肤上,渐渐冒出一颗颗小疙瘩。

    卫风吟轻轻颤抖着,咬紧了唇,忽然觉得,或许方才并不该叫住她。

    “怕什么,你我数回,不是都将你玩得欲仙欲……”

    “啪——”

    “说够了吧,”卫风吟脸色苍白,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她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眼中全是失望,“当我没有叫住你。”

    她转身朝馆中走去,背影孤绝。

    她不是没有听褚沐柒说过这些床笫间的荤话,但那时在情浓之时,水到渠成。然而此时之言,不过是些许轻贱,些许侮辱,些许玩/弄。

    不过是把双刃剑,说出来,又有谁能脱得了淋漓血伤。

    褚沐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铁青,本就不算红润的嘴唇更是一瞬间毫无血色。心中的抽痛让她皱眉,她狠咬了牙,半分不顾。

    若是相伤,是否相爱。

    若是相爱,这般消磨着,又有何意义?

    褚沐柒越发茫然,这样的卫风吟,是所有人心中的高洁,是所有人信仰的依赖,可褚沐柒从来一叶障目,心胸狭隘,所有念想,都只系于一个卫风吟。

    一个执念成魔,一个心怀天下。

    褚沐柒想,这便是她们之间永远也跨不去的鸿沟。

    她只想要卫风吟……褚沐柒垂下眼,拢在袖中的手渐渐收紧。

    她只想要,她的卫风吟……

    ——

    书房中灯火通明,褚沐柒整宿没睡,没日没夜地在桌前伏着案,笔耕不缀。

    卫风吟在医馆中忙了半夜,又回了府中召集了人。一夜过去,一群人才从府中散去。

    第三日午时,城中再次传来消息,另一批人夜半服了药,已然见好,晨时起来,面色回温,已能吃下饭食。

    大夫察脉探过,胃气渐复,尺脉也已不复沉细。先后天相互温养,营卫已渐通明。

    卫风吟再次前去查看,亲眼见证过诸多病人的好转,才终于放心。回了府中,身子一松,无数倦意困顿而来。

    然而她又拖着沉重的身子起了,出了房门,拐了角,倏忽不见了踪影。

    她在冷泉前见到静静站立的褚沐柒。

    水汽氤氲,在夏日,扑到身上泛起微微的凉意。那人一身软红,腰带翩飞,走近了,眸中墨色,却是越发沉静。

    “小柒……”

    她叹一口气,唤了一声。

    褚沐柒没有动,待她走到身前,方才侧眸看她。

    乌眸中毫无情绪起伏,从来一见她便晶亮的眸,如今,也熄了其中的跳跃。

    “现在只有半日,已经不够我玩了。”她语声淡淡,细细的水汽扑在脸上,看着越发冷漠。

    卫风吟抿了唇,“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

    褚沐柒不做声,侧了头去。

    除了这个,两人之间,竟似再无话可说。

    “我知你……”她上前一步。

    然而褚沐柒倏又接了话,“知我与馆主研制出了药方,所以才来同我说话?”

    她终于转过身来。

    “卫风吟,总要涉及你的百姓,我们之间,你才能朝我迈进这一步,是吗?”

    “我不是……”卫风吟皱了眉张口。

    褚沐柒轻呵一声,心中只觉嘲讽又无力。

    她怎会爱上这样的人?

    她只是一介凡人,甚至,心里阴到了地底,心中黑暗,从来照不进一丝光明。却又怎会爱上这样心性高洁,清风朗月一般的仙子。

    她笑了笑,心一点一点冷硬。

    她说,“不必了,卫风吟。那药方,你不知道是如何研制出来的——将所有的人分成多组,用南恒的药方不停删改,将可能的药方一个一个试,才从中找到有效的那个处方。昨日那些死去的人……”

    她停住,看着卫风吟微僵的脸,顿了顿,复又继续,“昨日那些死去的人,便是失败的实验品。”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知,从此以后,她与卫风吟,再无可能。

    她用人命做实验,即便是最后成功研制出药方,以卫风吟对生命珍重的程度看,怎会接受她这般毫无人性的作为。

    她垂眸。

    也幸好是研制出来了,否则,恐怕全城的人都实验失败死尽之日,便是她命丧卫风吟之手之时。

    卫风吟脸色有些泛白。

    褚沐柒看着她笑笑,抬了手,然而细细看去,却是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她从袖中抽出一页纸,伸手向前,递向瞬间更为僵硬的卫风吟。

    她说,“我向来疼你,你想要的,我从无不允。卫风吟……”

    她递过去,轻声唤着,最后一声亲昵,“风吟……”

    她温柔笑着,“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她一手捏着纸,腾在空中,久久未见那人儿接,她却也坚持立在那里不动,静静等着。

    卫风吟面上瞬间惨无人色。

    “风吟。”褚沐柒唤着,催促着,明明温柔,听着却叫人发冷。

    卫风吟渐渐抬了手,将那纸捏在手中。指节用着力,泛着吓人的惨白。

    “你不是说,要和离……除非做梦么……”她耳侧墨发垂落下来,衬着毫无血色的脸。

    “是啊,”褚沐柒微微一顿,复又开了口,柔声说着,“我予你,最后一个梦。”

    纸张在手中微微变形,卫风吟的唇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可喉中艰涩,发不出声音。

    “你为什么……”她倏忽咬紧了唇。

    褚沐柒静静看着她,等她将话说完。

    卫风吟抬起眸,眸色清浅,周身气势却一点点冷凝。

    她伸了手,当着褚沐柒的面,将纸张扯碎,颤抖的手,让褚沐柒觉得她是在凌迟。

    “褚沐柒,你凭什么不要我……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我拖着南恒,只是想拖出时日来,休整兵马。”

    “明日一早,姜曲靖便会奇袭,从宜水河畔绕道,直取南王宫,”她看向褚沐柒,“我从未想过答应南恒,从未想过舍弃你。你说我只顾着心中百姓,褚沐柒——可我这次,将他们放弃了……”

    卫风吟眼眶红了许多,清凌的眸中汪汪一片,然而强忍了泪意,倔强地挺直了身子,“我放弃了他们,只等将南王宫打下,还以后的百姓一个安宁。若非你研究出了药方……”

    她苍白的唇竟被她咬出一丝血色。

    身为卫家人,终有一日,她竟枉顾百姓,置无数生命于水深火热之中。待过了明日,她再无颜面对城中百姓。哪怕她还了两国安宁,换来一个盛世太平,可此时城中的百姓,她是真真切切地放弃了!

    她卫风吟,从产生这个念头开始,便再不配做大禄的将军。

    “褚沐柒,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她声音颤抖着,若不是凭了一股意念撑着,早已站不直身子。

    从看见褚沐柒从袖中掏出那张纸开始,她便身处悬崖边上,轻轻一推,便会身陷万劫不复。

    褚沐柒看着她浑身紧绷,不敢稍动的样子,眸中黑沉如许。

    她上前一步,捏了卫风吟用力咬合着的下颌,迫她不许再咬。

    手中一个用力,卫风吟吃痛出声,下意识便又要咬唇。却又被她强硬掰着,挣脱不得。

    “不许憋着,哭出来!”她沉声喝了一声。

    卫风吟心中委屈之意更甚,眼眶更是红了,她忽然剧烈挣扎着,欲撇了头去。

    褚沐柒却是不许,手中愈发用力,冷声喝着——“哭!”

    “你走开!”卫风吟一个用力,反手欲将她推开,然而激愤之下,却是无力,怎么推也推不动。

    “你既不想与我和离,为什么不早说?”褚沐柒也被她推出了气性,恼怒说道。

    卫风吟气得泪花直在眼中打转,却是不想让她得逞,径自狠狠憋着,“你何时听过我说,一回来你便将我又掐又咬,说出那样的话,我如何再同你说!昨日我欲同你说,你又是怎么待我的!”

    她推得累了,也憋得累了,眼泪无声往下流,一双眼眸已是通红,挂着泪串儿,让人心里泛疼。

    “你轻贱我,侮辱我,口口声声说着和离,我如何同你说!”她绷直了身子,心中情绪轻易抑制不住,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她轻声骂着,“褚沐柒,你混蛋……”

    褚沐柒听她骂着,心里直泛疼,又气得心窝直颤,“你次次将我说舍弃便舍弃,那南恒一提,你便松了嘴……你……”

    她恼怒不已,一手握住卫风吟的腰,不曾刻意控制力道之下,勒得卫风吟生疼。

    ——“卫风吟,你便不能同我认个错!”

    卫风吟心中憋屈,头一次这样肆意发了脾气,死命推着褚沐柒,不要她靠近自己,满心满眼的不服,“我哪里有错?我负了百姓,却不曾负你。我身为将军,错在枉顾百姓,可我身为你的妻子,褚沐柒,我没有负你!”

    她推不动褚沐柒,眼眸一闭,便又掉下泪来,“褚沐柒,我哪里有错……是你不听我说……”

    “褚沐柒,你混蛋……”她再无力挣扎,被褚沐柒一把搂在了怀里。

    褚沐柒眉眼已柔和下来,从听她说从未想和离开始,从听她说是她的妻开始。

    她无声安抚着,看卫风吟哭得累了,方才抱着她席地坐下。

    她看着卫风吟脖颈上仍然深刻的咬伤,伸手轻抚着,叹着,“好……风吟,是我错了,是我太小气,没有听你说话,还差点将你……”

    她心中后悔,可她终究觉得不甘,“是我错了,风吟,我们各退一步,你便不能同我一样,跟我认个错?”

    卫风吟头一次这样大哭大闹,此时平复了些,却也缓不过劲儿,身子一抽一抽地,停不下来。

    她瞪着一双朦胧泪眼,咬着牙跟褚沐柒认了错,“是,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大气,不该将天下百姓全装到心里,不该如此大的心,却将你挤到了角角落落,又为了你这角落,抛舍掉天下百姓……”

    褚沐柒听她绕来绕去,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她到底哪里错了,心头一怒,在她腰上一掐,“卫风吟,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卫风吟又是一痛,倒吸口冷气,“掐,你再掐,总归我身上是没有一块好地儿……你气死之前,我肯定先被你弄死!”

    褚沐柒怒不可遏,吼着她,“闭嘴!”

    卫风吟抿紧了唇,死死瞪着她,再不松口。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赶上今天的小尾巴

114

    她一脸倔样,褚沐柒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卫风吟瞪着瞪着,眼眶又愈发地红了。褚沐柒心疼得直抽抽,只得又俯身上前,轻轻将她眼角的晶莹吻去。

    她无奈叹着,“小祖宗,怎么又哭了?”

    她抱紧了卫风吟,将她揽进怀里,才觉得心中数日的空荡被慢慢填满。

    卫风吟不答,只是被她抱着,仍是抽抽搭搭停不下来。褚沐柒看着,是又心疼又好笑。

    她还从未见卫风吟哭成过这样。便是在床上怎么折腾她,她也只是软软地拒绝“不要”,水眸里含着迷离雾气泪花儿,却也从不曾真正掉下。

    那般泫然欲泣的可怜样,才每每招致褚沐柒将她要得更狠,愈发想听她求饶。

    然而当真看她哭成这样,褚沐柒又心中不忍。

    她轻轻拍着卫风吟的背,然而怀中人儿却是良久没有回应,她只得又挑眉问着,“怎么不说话?”

    卫风吟只觉得她喜怒无常,本就一直哭着,心中更是恼人得紧。抬了一张梨花带雨、眼眸哭得通红的脸起来瞪着她,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不是你让我闭嘴……”

    不听是她,要听也是她,怎么就这么难伺候?

    褚沐柒被她骂得一愣,心中是又气又拿她没辙,咬牙道,“此时倒是知道听话了,倒是不知,你这……”

    然而她看着卫风吟愈发红了的眼,讪讪又闭了嘴,再也说不下去。

    她心中暗骂自己,真是活该,她这一辈子,都活该叫卫风吟束着,叫她憋屈又畅快。

    卫风吟抬了手,一下又一下地锤她,气恼个不停,“你再说!你再说!”

    她今日的眼眶是止不住地发热,越捶越没了力气,越说声音越弱,最后哽咽着趴到褚沐柒肩上,滴滴答答的露水一颗颗浸到褚沐柒衣裳里。

    她颤着声,“小柒……你怎么舍得不要我?”

    她以为,再如何吵,她们总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她们合该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哪怕心冷,哪怕互相折磨。

    可她没有想到,褚沐柒真的会递给她一纸和离书。

    褚沐柒心头一颤,又是一扯一扯的疼,她倏忽搂紧了她,“我没有,卫风吟,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便是绑,我也要将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

    她侧着脸,让卫风吟看清她眼底的浓黑的执念。

    她握紧了,掰着卫风吟的脸紧盯了不放,她说,“卫风吟,我只问你,我研究药方的法子,你可会介意?”

    不管结果如何,端看她的做法,本就于世不容。卫风吟这样的性子,她会容忍吗?

    此时两人情浓,她舍不得褚沐柒,若是有一日她倦了,可会因了她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将她决绝撇去?

    卫风吟咬着唇,她从不会撒谎,一双分明的眸子看着褚沐柒,让她心中稍安。

    “小柒,我是想护天下人,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可什么是无谓的牺牲,什么是必要的牺牲,我还分得清。”

    若是没有研制出药方,到时,死的便是全城更多的人。总有这样的时候,牺牲,无法避免。

    她止住了哭泣,只是鼻头微红,不时轻轻抽抽。

    她抚上褚沐柒的脸,眸中水意盈盈,看着褚沐柒执拗深沉的眸,心中微酸,她问,“小柒,爱我,真的很累吗?”

    她看着褚沐柒乌眸涌动,竟是有些忐忑,不安地垂下眼。

    那天褚沐柒转身离去,心中荒芜,她说,“卫风吟,爱你真累。”

    卫风吟听在耳中,闷进心头,夜里翻来覆去,总也回想她的话。

    她总归是被褚沐柒娇纵惯了,猛然听到这么句扎心窝子的话,却是无论如何心中也难以平静。

    她垂了眸,仍是想听她的答案。

    褚沐柒抱着她,温香软玉在怀,感受着她鲜活的身子,心中不由得柔软。

    她看着卫风吟紧张的脸,神色颇有些古怪。

    “你自己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么?成日里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老想着天下百姓,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卫风吟听她果然这样说,却是又有些不忿。

    褚沐柒却仍是未停,“整日里不争不抢,谁给你的委屈你都受着。自命清高,只将那些人当成跳梁小丑,一心顾好自己天下之忧。卫风吟,就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你……”卫风吟何曾被人这样说过,心中更是恼怒。

    她作为卫家将军,心忧天下,难道不对吗?

    褚沐柒还嫌不够,不知又想到什么,倏然便沉了眼。

    “倒是忘了,我若是不来,卫风吟,你早便被那南思初设计滚落了山崖,嫁给了白羽,整日受他的折磨……”

    她捏住卫风吟的下巴,黑眸沉沉,“哪里还容得你这般整日对我撒娇放肆,为了你心中的百姓,一次次伤我,让我难受!”

    “卫风吟,我还不够宠你么?”

    “你这般作法,爱你如何不累?”

    卫风吟面色难堪,终是低下了头,揪紧了她的衣裳,低声问道,“你可是后悔了?”

    所以,才会对她递出那一纸和离……

    褚沐柒抬起她的下巴,佯作恼怒,“撕都让你撕了,后悔又有何用?”

    “你……”卫风吟蓦然咬唇,然而却是再如何,也说不出让她再写一张的话。

    她不要,不要褚沐柒离开……

    “行了,”看将她训得差不多,褚沐柒见好就收,一个劲儿将她往怀里揉,“别恼了,你既已以身相许,我少不得多将你看顾些。日后,莫要再将我往外推了。”

    卫风吟乖乖被她揉进怀里,柔柔扑在她身上,低着头,温顺得不得了。

    褚沐柒扬着眉毛,心中也不停窃喜。

    这般,可算是将卫风吟唬住了。借着这次,她又朝卫风吟心里的底线迈进了一大步,想必日后,可以央她多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了。

    褚沐柒将将抱了她一会儿,心里已蠢蠢欲动。

    然而忽又察觉她身子有些僵硬。褚沐柒稍稍松开了些,低头问道,“怎么了?”

    卫风吟幽幽看她一眼,却也不是不愿给她抱,只低低说道,“腰疼。”

    她跟褚沐柒吼说她全身每一块好地儿,却是真的。当日褚沐柒掐她咬她,脖子上的伤她便不说了。然而衣裳遮盖底下,当时被褚沐柒一把推着撞到桌上,腰上已是青紫了一大片,这么几日,都未见消退。

    更别提在那桌上各种磕磨,她本又肤嫩,往日被褚沐柒折腾时便经常留下印子。那桌子硬邦邦的,更不拥想在她身上又留了多少淤痕。

    褚沐柒心疼地伸手替她揉了揉,暗怪自己,只得又将她松了松,却仍是箍在怀里,不肯放手。

    两人此时坐在地上,卫风吟坐在褚沐柒身前,半倚半靠。旷了这两日,褚沐柒此时揉在她身上,没一会儿,便已心猿意马,动作间,渐渐便变了味道。

    卫风吟先倒是未曾察觉,然她动作越来越放肆,直到卫风吟轻轻一颤,才总算回过味来。

    回过头嗔着瞪过她一眼,水眸微动,便要挣扎着站起来。褚沐柒心中一喜,搀着护着她起身,自己便也要跟着上前。

    然而卫风吟低头起身时,脚边那几张碎纸翻飞,零零散散几片翻过来,稀稀疏疏露出几个端正字体。

    她忽地一顿,盯着地上,开口问道,“小柒,你方才……与我的是什么?”

    褚沐柒心头咯噔一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才看到那翻过面来的碎纸上露出的清晰字迹。

    她摸摸鼻子,吭哧吭哧答着,一时底气渐弱,“就……你想要的东西……”

    卫风吟转过来盯着她不放,又问,“我要的什么东西?”

    褚沐柒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说道,“新研制出来的药方!怎么地吧?那日撕了你的方子,今日还你一个更完善的,你待如何?我可从来没说那是和离书!”

    她绷紧了脸。

    还是那句话,想和离,做梦!

    “你!”卫风吟再次反应过来,这人明知她误会了,还是狠心将戏演下去,看她哭闹了那么久,也只字未提。若不是她此时发现……

    卫风吟心中恼怒,她这辈子被戏耍的次数,竟是全耗在褚沐柒这里了。

    “你可真是!”她气得说不出话,和离书这样的东西,也是能拿来卡玩笑的吗?

    她气得一脚踹在褚沐柒小腿上,“你这浑身的聪明劲儿,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当初褚沐柒接近她之时,便是用了不少小心思。卫风吟后来自己回味过来些,也曾听卫右提起过一些。

    但那人是褚沐柒,她认了。

    可她没想到,连和离这样的事,褚沐柒竟也能做出来骗她。

    “褚沐柒,我气死你算了!”

    她转身便要走,褚沐柒心里一慌,也顾不得被她踢的地方还有些疼,一把扑上前,抱着她清瘦的背。

    出声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风吟……别走。”

    她两手勒着她的腰,用着劲儿,发着抖。卫风吟和她紧紧贴着,自是能感觉出来她的惊慌失措。

    她靠着身后拥住她的人,心里又是一酸,慢慢转过身来,将她抱住。

    轻叹口气,道,“我不走,小柒,别怕……”

    她不顾腰上受伤的地方被褚沐柒勒得发疼,感受着褚沐柒炽热汹涌的爱意,轻声说着,“小柒,我说过,不会再丢下你。”

    褚沐柒心中惶恐,偏了头,急切找着她柔软的双唇,狠狠压了上去。

    “卫风吟,你是将军,你要说话算话……”

    卫风吟抱紧了她,借着她的力双腿盘到她腰上,被褚沐柒整个人抱起来。

    她仰头回吻着,温声回她,“便是以后不是将军了,我也说话算话。”

    她意有所指,明日过后,或许,她便再不是将军了。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大禄,她都已尽到了责任。况且,从她放弃平遥城的百姓开始,她心里,就再没把自己当成将军。

    从此以后,她都只是褚沐柒一个人的卫风吟。

    褚沐柒总算安静下来,然而一触到她,便再也丢不开手去。滚烫的唇顺着她的下巴往下细细啃去,避开了她颈上的伤口,在那正在生长的嫩肉附近伸舌轻轻勾着。勾得卫风吟呼吸一乱,身子直颤。

    她偏过头去,轻轻喘着,“你就会欺负我。”

    躲也躲闪不去,褚沐柒黏着她,又跟上来,一点点吃过,一寸都不放。她呼吸粗重,声音微哑,“是,我就会欺负你,只想欺负你。”

    她轻喘着吮过卫风吟的唇,轻声诉说着,“风吟,我想欺负你,想得快要发疯……”

    卫风吟推着她,默然不语,轻轻靠在她肩头,闭了眼,“先回去。”

    褚沐柒的吻落在她面上、颊上、额头、颈旁。她闭着眸,眼睫轻颤。

    褚沐柒抱着她,一路回了屋。路上的下人纷纷低头避过,不敢抬头窥探。褚沐柒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众人皆是心中了然,不曾出声打扰。只将自己当成了个雕塑,待她们走过,纷纷避远了去。

    褚沐柒已有几日未回屋,走到熟悉的场景,看着抱着的温顺美人,未至床笫,单薄衣衫便已纷纷落下。她将卫风吟放到床上,翻身覆了上去。

    卫风吟柔柔攀着她,一双眼眸渐渐散开迷雾。她抚过褚沐柒渐渐沁汗的脸,那双黑眸眼底深埋的滚烫执念,每次见到,都让她莫名心悸。

    “小柒……”她柔声喊着,眼中浅浅残留的清明映进褚沐柒的乌眸里,似要将她眼底的浓墨全都化开。

    “小柒,这世界很大,所有的人,都是真实,不是只有一个我。你多看看,也敞开一些,这个世界……嗯……”

    卫风吟皱眉,忽地咬住了唇。

    褚沐柒低头咬住她,将她的唇解救出来,反驳道,“这世界那么大,总是看也看不完的,我就在你眼前,你多看看我便是。”

    卫风吟要被她气笑,她总有一套又一套的歪理,让她不知从何反驳。

    她抱住褚沐柒,让她停下。

    “你多看看外面,我多看看你。小柒,我陪着你,你不是孤独一个人。”

    褚沐柒乌眸中不停翻涌,低了头,复又将她扰得说不了话。

    “我只想看你……”

    115

    临近黄昏,一个柔弱的身影出了府,踩着夕阳的晖光,渐渐消失在远处。

    南王宫里,一身玄袍的男子坐在金座上,低着头,默然不语。脸庞陷入光影里,显得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一袭青衣出现在视线的一角,他恍然抬起头。

    林晚柔静静地看着他,“别等了,卫风吟明日也不会来。”

    她迈着步子,眼眸淡漠而沉静。

    那两个人,是怎样也不会分开的。哪怕整个天下都横亘在面前,她们也会联了袂,跨过去。

    南恒眼眸动了动,抬头望向她。

    一贯文雅的年青人,如今着了一身玄黑的袍子,褪了几分随和,多了几分尊贵。可只有此时在宫殿中的这两个人知道,他南恒,从来都没有那么个尊贵的命。

    从小在宫中角落里长大,无人问津,便是温饱问题,也是他自己解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捡回来了林晚柔,将她养在身边。

    林晚柔于他而言,说是侍女,可他从未让她做过什么粗活。林晚柔从她破落的家中流落出来后,接连被卫风吟救过一命,后被南恒捡到,却是再未让她过过什么苦日子。

    便是她这副柔弱的身子也是南恒用遍了法子才让一个太医帮她日日调养着,至于后来,南恒暴露到人们视野中,自是更不用再缺衣少食。

    她如今能出落成这样,有多半的功劳是南恒的。

    “还没到明日,你就这么笃定?”他看着缓缓朝他走来的女子,这个,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女子,从当初的无辜稚子,到如今,已经出落成出挑的女子。

    也说不出什么时候对她有了那般隐秘的心思,只是日日朝夕相对,他看着她一日复一日淡漠的眼,从幼时,走到现在,他只是觉得,她生来就是他的。

    那一袭青衣慢慢踱至他身前,去了那伪装的清甜味道,裙带轻柔,只飘动着独属于女子的柔婉气息。走近了,能感受到让人贪恋的温软。

    她停在他身前,低着头看他,“她们如你所想一般起了很大的冲突,但……”

    但终究是谁也舍不得离了谁,冲突再大,也在对方面前,一点点磨合平缓。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然而满室寂静,她等了会儿,仍是继续说下去,“她们此时,大概已回房……”

    “回房”两字,她念得极轻,然而南恒自是知道她的意思。转头望了望窗外昏昧的光线,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这么早?果真是心急。”

    当初给林晚柔的信息里,最大的一条,便是褚沐柒急色。只是不知,她是只对卫风吟急色,还是这天底下的色,她都能急上一急。

    如今看来,应当是前者了。

    他无谓地笑笑,眸中有片刻的失神。深邃的瞳孔掩下去,让人看不真切。

    ——他从小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出色之地,唯独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妃。深邃中敛着温柔,如一片静谧深空,让人一眼看进去,就忍不住沦陷。

    他低着头想了许久,眸中挣扎与茫然的幽光交替掩映许久,然而他抬头望向面前的青衣女子之时,深深盯住许久,渐渐变得释然。

    “那么,柔儿……”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

    ——是时候,摘取那一枚已成熟的果实了。

    只有她,他相信,不会背叛他,远离他,抛弃他……

    林晚柔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心里,安静的目光中,有了一丝疑惑。

    “柔儿,”他低低唤着,抬头朝她笑着,“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报我了。”

    林晚柔蓦地瞳孔一缩。

    看着他熟悉的笑,心中忽然有些发寒。

    然而,如他所说,他养了她这么多年,如兄如父,将她如掌上明珠一般捧着,她没有办法拒绝。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她仰慕着卫风吟,但被南恒派去勾引褚沐柒之时,即便满心不甘,她仍是去了。

    只要不是卫风吟,于她来说,失身于谁,都是一样。

    她低头看着南恒,脸色渐渐有些泛白。沉默了许久,慢慢把手递到他掌心里,袖子底下,手臂有轻微的颤抖。

    南恒眼中浸着一层笑意。他轻轻用力,便将林晚柔扯到了怀中。柔雅的腰线在空中轻晃过,便被那双大手握到了掌中。

    女子僵硬的手搭在他的肩头,看似顺从,实则微微抵着,微妙地隔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静默间,大掌向上移至她的脖颈,一点点将她的脸按向自己。

    南恒凑上前,然而咫尺之间,林晚柔鬼使神差地侧了头,让他试探的吻落空掉到了颊边。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林晚柔恍然回过神,感觉到腰间倏忽加大的力量,一点点蔓延过丝丝痛意。她轻轻战栗着,低了头,顺着南恒捏住她下颌的力道,微微侧了脸,沉默着受了他再次印过来的吻。

    揪住他衣襟的手微不可见地用着力,林晚柔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碎掉的声音。

    而后,是一片茫然的空洞。

    南恒盯着坐在他身前的女子,看着她再一次走神的样子,深邃的眸中微动,按着她往下一沉。

    一声及时抑住的痛呼,林晚柔唰地白了脸,本就柔弱不堪的脸上沁出丝丝冷汗。

    男子脸上有一瞬的紧绷,静过半晌,慢慢抱着她起了身,朝殿外走去。

    他知道林晚柔对卫风吟那微妙的心思,但,那又如何?

    走动间,林晚柔的脸愈发地白,不由自主地伏到了他的肩头,不敢再使半分力。

    额上一颗一颗的冷汗滚落,她终是压抑不住,轻声求着,“疼……”

    南恒的步子一点点慢下来,侧着头亲过她苍白的脸颊,轻声问着,“该叫我什么?”

    久远的记忆涌进脑海,当初那温柔的大男孩想着法儿地逗她开口,然而直到半月后,她亲眼看到他皇子之尊为一个太医以身试其新研制出来的药,来换其为她诊病之时,她方开口第一次唤了他。

    “——恒……哥哥……”

    甫一出口,脸色又是一白。

    南恒回过脸,看着前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抱着她往外走。

    “日后,不许再想她。”

    “好。”女子低弱地应着,瘫在他肩头,目光空洞。

    “——专心陪着我。”

    “好……”

    ————

    褚沐柒将卫风吟纠缠许久,卧榻翻滚,抵死缠绵。卫风吟一头墨发已然被汗水浸湿许多,搭在肩头,黏在颊边。

    此时已是午夜,天上夜幕黑沉如水,黑云深厚,透不进一丝光亮。

    卫风吟快被她折腾得没了力气,撑了身子,一滴晶莹汗珠滚落下来,渗进枕头里,倏忽没了踪影。

    “怎么?”褚沐柒压着她,伸手捻过她一缕墨发,放至鼻尖,轻轻闻着。

    “时辰快到了,你让我歇一会儿……”卫风吟拗不过她,只能柔声同她商量。

    且她心中还有些其他的念头,她看向褚沐柒,眸中清光粼粼。

    “小柒,我想,去南王宫一趟……”

    褚沐柒低头看着她,乌眸深沉,闻着她的发,握在手中把玩着,“还有力气?”

    底下本就透着粉意的玉脸又是一红,伸手柔柔抵着她,“别闹了,今日正事要紧。早些解决,咱们早些便走吧。”

    她一手按在褚沐柒肩头,不管怎样都是摇头不许。

    褚沐柒没了法子,只好捉了她的手,低头吻着,一边问道,“你想如何?”

    见她终于收敛,卫风吟清眸微弯,趁她不备,便将她掀至一旁,说道,“待会儿陪我去南王宫一趟,此时,便先让我歇会儿……”

    褚沐柒猝不及防被她掀开,却也知道今日事关重大,只好瞪了眼,不再折腾,伸手搂着她睡了会儿。

    将将歇过个把时辰,两人便又起了身。一路风驰电掣,夜色中,悄然奔跃进了王宫。

    南王宫建筑特殊,南恒身为储君,居住的殿宇很好辨认。避过巡逻轮换的宫中侍卫,两人摸至一处宫殿门前。

    卫风吟用眼神示意过,伸手便要推了门进去,却忽然被褚沐柒伸手一拦。

    伸出的手蓦然顿住,她疑惑地望向褚沐柒。然而褚沐柒鼻尖微动,轻轻皱了眉。与此同时,卫风吟也听见了隐隐从里面传出的女子压抑娇弱的声音。

    她忽然尴尬地收回手。

    褚沐柒冲她摇摇头,眸中深沉,自是不许她进去。

    犯难之际,卫风吟忽然察觉到什么,一回头,便看到一个悄然出现的身影。

    她脚尖轻动,足下一粒石子疾射而出,直直击在那人膝上。眼见着,那身影便矮下半截。

    卫风吟想了想,牵着褚沐柒走过去,低头对那人说道,“告诉南恒,有人找。”



    她一脚踹去,将那人一口闷出了鲜血。见他默不作声,便又拉了褚沐柒,随意选了间偏殿,推门进去。

    许是那人很快便去传报,不过一会儿,竟还有人端了茶水进来。然而南恒的人影,仍是许久未出现。

    卫风吟随意端坐在桌前,见褚沐柒点头示意以后,方才端了茶水,慢慢抿着。

    然而一侧眸,又撞进褚沐柒深深望着她的乌眸。

    她动作一顿,问道,“怎么了?”

    褚沐柒摇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今夜出入南国宫廷如入无人之境,她方感觉到卫风吟的强大。这样的卫风吟,若非她自己心甘情愿,自己当初怎么可能近得了她的身。

    她沉吟着,南恒却于此时推门进来。

    许是仓促,纵然他穿好了衣袍,却是有稍许的凌乱。然而他本也不拘小节,看着却是无伤大雅。

    那张随和的俊脸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细细看去,面色红润,举手抬眼间,颇有几分餍足之态。

    隔着宽大的桌子,他坐到两人对面,伸手端了宫人侍奉上来的茶水,喝过一口,润了润唇。

    然而抬眸之间,看向卫风吟,竟比初见多了许多的敌意。

    他垂眸望着茶水,问道,“怎么?这么早,便迫不及待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明知故问,话一出口,便已感觉到来自褚某人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卫风吟端坐于他对面,放了手中茶水,望向他,直言不讳,道,“今日来,是想同你做笔交易。”

    南恒皱了眉,有些意外,然而终究是被她挑起了些许兴趣。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脸,低声问着,“说来听听?”

    ……

    同一时间,宜水河畔,一列黑甲兵将在夜色沉沉中淌着湍流的河水前进着。一片黑暗中,远远望去,只能感觉到那一处势不可挡的森严气势,冲破幽静的空气。

    而宫墙周围,在夜色的掩饰下,无数暗色的人影偷偷溜至了墙边,人影鹘跃,一个个轻飘飘跃到墙上,悄无声息踩着猫步上了王宫墙头。

    守墙的将士尚未发觉,一片寒光掠过,喉头一紧,便已捂着喷血的脖颈,斜斜倒了下去。

    微弱的火折亮起,伸出墙外,在空中诡异地划过几个无人能懂的符号,便又倏然收回,一个转身,便从墙头跃下,落进宫墙里头。分成两拨,一拨落至宫门前,将门里面戍守的侍卫悄然抹了脖子。

    然而宫门厚重,推动横卧的钥木之时发出霍然声响,粗嘎沉闷的声音猛然爆发,惊动了周围巡逻的各路守将。

    “有刺客——”

    一声高亢大喝,不知是谁在须臾间反应过来,戛然出声。一时石破天惊,掀起了滔天大浪。

    刀剑出鞘的金戈之声响彻一片,寒光此处飞跃而起。

    “杀——”

    伴随着钥木轰然而起的巨响,落至宫中接应的人与反应过来的南国将士猛然冲撞在一起,魅影飘动,踩着飘忽的月色,将迟钝的南国将士杀了个措手不及。

    “轰!”

    “杀!杀!杀!”

    冲天的吼叫响彻云霄,森寒的杀气迅速扩散,宫门打开,身着黑甲的将士如潮水般涌入南国宫门,似一把利剑,直刺向摇摇欲坠的南国心脏。

    战火纷飞,殷红的血液在脚边迅速蔓延……

    ————

    “啪。”茶水被重重磕在桌上。

    南恒深邃的眸望向对面面不改色的女子,问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卫风吟容色淡淡,从容坐于原地,说道,“你答应与否,于我并无什么区别。”

    “你……”

    “杀!杀——”

    震天的吼叫从宫门方向如利箭半直刺入人耳膜,南恒发怒的脸上有片刻的僵硬。

    他猛然伸手灌了一口茶水,勉强压了压火气。看着卫风吟仍是那么副淡定的神情,总算清楚她最大的底气来自哪里。

    卫风吟垂眸端起了手边茶水,递至嘴边,轻轻呼一口气,吹开面上漂浮的青碧茶叶,半晌,方才重新开口。

    “你答不答应,我却是无所谓,总之你已无路可退。”她抬起眸来,定定望向对面的年轻的储君。

    “我知道你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对于南国覆灭与否,也并不在意。但你总归是坐上了储君的位置,对这里不可避免地有着责任。”

    “——你若答应,将会有无数的将士幸免于难,不用拿起刀枪以命相搏也换不来丝毫转机……”

    身为南国的储君,却需要敌国的将军来提醒他身上的责任,纵然南恒从没将这劳什子储君放在心上,却仍是觉得面上好似得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咬牙冷笑,“你倒是自信。”

    “并非自信——”卫风吟打断他,纤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她侧耳听着宫殿外的动静,温声提醒,“只是事实而已。况且……”

    她想起方才欲推门之时听到的女子声音,微微一笑,“你是无所谓,那林晚柔,你也不想保下么?”

    “你!”听她提起林晚柔,南恒深邃的眉眼倏地变得阴鹜。

    卫风吟却是不理,只自顾了说下去,“殊死抵抗,只会徒增伤亡。你若自降,尚有余力保得皇室中人,免受罹难。”

    南恒望着她,眸中深思。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皇室中人,拜褚沐柒所赐,到了现在,所有的皇室血脉,只余了他一根独苗。

    剩余的,便只有方才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林晚柔——勉强,算是扯上了皇室的名头。

    他拧着眉思索,可看着卫风吟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的不甘,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是了,林晚柔仰慕的,便是她这般义薄云天的圣人模样。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为幼时的林晚柔破开了生命中的一丝微弱曙光。

    他蓦然攥紧了拳。

    半晌,慢慢松开。抬头对卫风吟意味深长地笑笑,缓缓,竟是点头应允。

    他说,“如此,自是甚好。但……卫风吟,我要你输给我!在战场上,要你在众人面前,输给我!”

    他挑衅地看着,看向这个从十五岁开始,便再无败绩的大禄将军。似是笃定了她不会接受。

    果然,今夜一直从容淡定的女子微微皱了眉,敛睫垂了眸,静默不语。

    南恒笑笑,心中已是了然。

    然而——

    “可以。”

    南恒面上的笑僵了僵,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风吟——”一整晚都未曾开口的褚沐柒忽然出声,不赞同地看向她。

    卫风吟侧过脸,弯着眸冲她笑笑,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又回过头,向南恒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却是坚定。

    “可以。”她说。

    南恒深邃的瞳孔微缩,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

    “卫风吟,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吗?”他喃喃问着。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然而此刻,屋中三人,却是他看上去最不敢相信。

    卫风吟觉得好笑,又一次点了头。

    她说,“可以。”

    她站起来,似是准备离去,侧眸示意了褚沐柒,两人并了肩,同时朝外走去。

    “南恒,收拾片刻,宫门前见。为国家披上战甲的储君,无论战败与否,都会有人记得你。”

    她不再停留,与褚沐柒一同走出了门外。

    夜风冽洌,两人站在殿外墙头,看着下方厮乱混战的两军将士,心中宁静。

    褚沐柒从身后拥了她,感受着她温热的侧脸,随她一同看着城楼底下的一边倒战况,轻声问着她,“风吟,这是何意?”

    明明南国绝无胜算,明明只要拿下王宫,拿下南恒,这场战役,便已然赢得轻松惬意。她不懂,为何卫风吟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要佯败之后,再让南恒自降。难道,只是为了让南恒保住一个林晚柔?

    卫风吟眸中温静,往后微倒,便轻轻靠在了她身上。

    夜风在空中轻拂作响,裹着她柔和的语声缓缓飘散。

    “今夜必胜。”她说着,面容柔和,眸光肯定,“但今夜过后,四方分散的南国将士若是回护,便是为着护国的名头,也定然要多添上几笔浩大战役,介时,仍是生灵涂炭……”

    褚沐柒抵上她的肩头,轻声叹着,“这样,便值得你自毁名声?”

    衣袂翻飞,卫风吟靠在她身上,倏忽望向远方,清泠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

    她忆起幼时跪在卫家祠堂,卫峥嵘站在她跟前,纵使她还未开始识字,父亲便已然开始教她背诵卫家家训——

    “是非审之于己……”他朗声念着。

    地上跪着的小小人儿便也跟着念。

    “是非审之于己——”

    “毁誉听之于人……”

    “毁誉听之于人——”

    小人儿拖着长长的声调,一字一字,含着稚嫩的童音,却是字正腔圆,口齿清晰。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卫风吟低低念着,想起父亲一生中刚直不阿,从不为他人所动。当年伤重无法再上战场,外界流言蜚语的中伤,却是无法撼动他分毫。

    只叹再无力护得卫家安好,让卫风吟一介女子,小小年纪,豆蔻年华,便已披上红帛,征战沙场。

    然而此间种种艰辛,他却从来不曾失了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有的人,从不会因世间诸多苛待,便愤世嫉俗,失了一颗温和柔软的心。屹然挺立世间,凛然不惧。

    她转过身,看向褚沐柒从来偏执的眼眸,望进她深深封闭的心底。

    “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小柒,我知道你从来无谓这世间百态,无谓君王,无谓平民百姓。生死沉沦,皆以为虚幻。但我仍想让你感受,人间渺小,但亦美好,任何一个脆弱的生命,都值得人拼尽所有去守护……”

    她张开手,轻轻拥着褚沐柒柔软温热的身子,轻轻一指,点在她胸前。

    “——小柒,不要封闭自己,看看这世界,它温柔美好,并不值得你冷漠以待。”

    她声音轻柔,挟着徐缓的风,一点点,丝丝渗透进褚沐柒的心胸。声音不大,但却振聋发聩,直要将人心中的恶念与阴暗灼烧殆尽。

    褚沐柒喉咙动了动,张了嘴,却是无声艰涩。

    卫风吟轻轻抿着唇,拉着她,往城楼下走去。

    背影清绝超尘,气质柔和明媚,在这昏昧黑沉的夜色中,衍化成一道清朗的风。

    天光从远处一丝一丝地点亮,朝阳从她的脚下升起,晨昏间仅剩的最后一束月光洒在她身上。月影明昧,晦暗不决。

    刹那间,天地俱静——

    宫殿中,南恒轻声走进主殿,里间柔软的大床上,躺着一个柔弱美人。侧着身,安然卧于被衾之中。

    只是面色颇有些苍白,睡梦之中,依然微微蹙着眉,徒然惹人怜惜。

    南恒悄然走到床前,半蹲在她身边,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中微疼。

    他低了头,在那女子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心中不舍,却是难分。深邃的眉眼中盛满了温柔,他终是不甘心,却也只能颓然开口。

    “柔儿,你所仰慕之人,确然是个英雄。”

    他最后看过一眼,终于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拿战甲——”

    殿门霍然关闭。

    ……

    片刻后,城下,宫门。

    在无数枪林箭雨中,一人着银白轻甲,素手纨剑,身后跟着如潮黑甲大军,在对面节节败退的军列队伍中,如燕般轻盈穿梭。

    南恒披着黄金战袍,头一次,在万军面前露了相,头一次,作为众军领袖,主宰着万人心神。

    “天佑大南!”他举剑高喊。

    “天佑大南!天佑大南!天佑大南!”众将士齐声高呼。

    “冲啊——”一时气势震天,士气陡增。

    两军交战,只见黑红两条巨龙互相吞噬咬杀,战况激烈,难分高下。

    两军主将在交错纷杂的箭矢间兵器相接,几百个会合过去,竟看不出孰强孰弱。两人久攻不下,各自心急。

    然而在这剑火纷呈之间,某处宫殿深处的大床上,一女子轻轻皱了眉,被外间震天的嘶吼声惊扰了困觉。

    她艰难睁开眼,看了下四周算不得陌生的环境,撑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腿心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她蹙眉忍了,听着外面的金戈之声,心中慌乱。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迈着虚弱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

    推开门,刺耳的刀剑金鸣声震得人心魂俱散。她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恍惚间,又回到幼时被丢弃的那年。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明明四处是人,却只觉天地茫然,竟无一处是她归宿,无一人,是她牵绊。

    她眼眸荒凉,在无数的刀枪流矢中,艰难地侥幸求生。

    头脑昏沉,在这漫天浓乌中,视线一点点模糊,周遭的一切,她再也感知不到。

    “不——柔儿!”一声肝胆俱裂的喊声穿越了千军万马,在刹那间,将她的神智拉回。

    林晚柔睁开眼,无数的刀枪剑戟,在她面前舞得眼花缭乱。

    一人披着黄金战袍,再也不顾,在流乱奔马的军队中横冲直撞,越过无数人,朝这边奔来。

    “嘚嘚”的马蹄清脆响在耳边,踏进心里。

    然而左右的刀剑无眼,流矢难防。在这漫天的箭矢中,总有那么一只,钻在箭雨的空隙里,无偏差地,直冲这边而来。

    林晚柔睁大了眼,时间在瞬间流逝得极慢。

    “不——”远处传来的叫声越发清晰,其中悲痛愤恨,声声啼血。

    须臾之间,万籁俱寂。

    一袭白色的衣裙飘飘忽从天而降,风声轻柔,在这万军沸腾之间,却轻易盖住了所有声响。

    林晚柔看着那一张清皎如月的脸倏忽映入眼前。那人带着她轻轻旋了身,便躲开了所有袭来的暗剑流矢。

    “不想死,就别乱跑。”她冷声道。

    恍惚间,多年前某日的记忆与此刻重叠。

    “——不想死,就咽下去。”那人清冷的声音响在脑海。

    她呆呆地看着将她护住的白衣女子,未曾察觉间,便已被强硬揽入一个慌乱的宽厚胸膛。

    “柔儿,柔儿……”他一迭声地唤着,紧张得目眦欲裂。

    那女子悠然转身,复又回归军中,怡然来去。

    南恒早已失了战心,护着林晚柔,一步步朝后退去。直至退到高地,再无可退,此时南兵,已然溃不成军。

    “我南国——降!”他大吼出声,再顾不得要卫风吟输给他的约定,霍然投降。

    “锵”的一声,他将手中兵器扔掷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一时间,南国将士皆生降意,无数金声纷起,无数兵戈坠地。

    红甲士兵,尽皆抱头蹲地,在黑红相间的兵甲战袍中,队形顿显。

    “南国——降!”不知是谁一声大吼,带动着全军的士气,倏忽间,全场沸腾。大禄将士,挥戈齐呼——

    “大禄——大禄——”“大禄——大禄——”

    “……”

    那人白衣银甲,浅眸墨发,束身执剑,毅然屹立于万军之间。清风徐抚,墨发飞扬。

    在她身后,一人着软红轻甲,乌眸星蕴,神光敛辰。一双眼,一瞬不瞬将她映入眸中。

    天地之间,只此一人。

    人声鼎沸中,一丝压低了的破空声响微不可闻,夹裹在各处欢呼里,悄然射向万人军中。

    褚沐柒反应不及,余光之中,只看到一袭白色衣角朝这边扑来。

    她又惊又怒,沉声吼道,“卫风吟,你敢!”

    “扑哧”一声入肉声响,褚沐柒满目鲜血,双手下意识向前,接住那个软软倒地的身影。

    那人儿皎皎玉容霎时血色全无,欣慰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褚沐柒,伸出手,柔柔抚过她的面颊。

    看着她一瞬疯魔的表情,轻声叹息。

    “——小柒,别生我气,偶尔……也让我为你一次……”

    软红轻甲的女子乌眸中瞬间凝固,抱着她,面上表情空洞,好似灵魂也随着怀里人儿流失的血液飞走。

    她无声跪倒在地,看着她,浑身阴暗邪戾狂涌而出。阴荡荡飘散在空中,将周遭的柔和都搅得粉碎。

    “卫风吟,你若敢有事,我要这世间生命,都为你陪葬……”

    那怀中女子伸手似想将她拉过,然而终是失了气力,伸至一半,便似无根漂浮的尘埃,轻飘飘垂落下去。

    自此,大禄将军,卫家独女,薨。

    ……

    三月后。

    南国正式纳入大禄版图一角。自数月前一场宫乱大战中卫氏将军不幸身陨,一无名女子浑身戾气,大杀三军,将已降南军将士杀得胆寒。

    从此以后,南国举国皆降,凡有反抗,皆被以暴力手段强制镇压。很快,蠢蠢欲动的叛军便已偃旗息鼓,在南国储君的带领下乖乖投降,归顺大禄。

    在大禄首相范贡的精心治理下,与大禄臣民慢慢融合,自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先前与南国储君和亲的月华公主,从边境回归,被战中夺得首功被封虢的平南将军求娶,选定了良辰吉日,在九月十七这日出嫁。

    算来,便是今日了。

    漫天红,遍地喜。

    在万众的殷切期盼中,月华公主踩着铺就的红色花瓣路,身后抬着十二抬大红嫁妆,首相开路,王爷送亲,带着父皇的不舍心酸泪,嫁入了平南将军府。

    姜曲靖接过她的红绸,牵着她往里走。在安王怒得冒火的目光中,笑吟吟将裹着嫁衣的秦璃迎进了新房。

    范贡拦住急红了眼便要往里冲的秦晏,慢悠悠说着,“怎么?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准备去闹你小侄女儿的洞房?”

    “我呸!”秦晏忍不住破口大骂,“那姜曲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行货商人,也配娶璃儿?”

    范贡听不下去,一掌拍到他背上,将他拍了个踉跄。怒道,“行货商人怎么了?你瞧不起商人啊?就凭他为了小璃儿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比那些个虚头巴脑的酒囊饭袋强得多!”

    他发了怒,转身便走,“你要是瞧不起商人,那行,您另觅新欢吧,小爷我不伺候了!”

    想他当年也是行商出身,若不是被褚……

    他蓦然止住脑中念头,心中一悸,再不敢想。

    “——你站住!范贡,你给我回来!”秦晏在后面气得跳脚,心中怨念深深。

    那姜曲靖若不是得了贵人相助,哪里能一步登天,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一国大将。他越发生气。

    那个人瞒着他替璃儿将人留了下来,替他铺路至如今这个位置,当真是……当真是……

    他忽地收了心中想法,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想到那人,心中一紧,只好又提了脚,大步朝前追去。

    如今范贡已至首相,太后再动不得他。没了卫风吟,太后也再不逼范贡娶妻,有皇帝在里头搅和,秦晏就是一辈子不想娶亲也没有太大问题。

    是啊,没了卫风吟……

    他心中悸动,暗恼今日真是吃多了酒,总想起些不该想的事情。用了全部的清醒,暗自将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那两个人,只能封进记忆角落中,再也不能想起……

    他匆匆朝前追去。

    ——

    某处不知名的山坡上,一个纤细的影子被人从后面拥着,吹着见凉的寒风,看着下方喜庆的场景。

    此地地势高旷,视野开阔,下头一个一个的人影,竟也能依稀分辨得清楚。

    这不算太寒冷的时日,她却被人兜头围了一件狐裘,细细的绒毛从领口钻出,挠在她脸上,痒痒的,弄得她既不舒服,又出了一身的汗。

    ——更何况,她还被人整个从背后禁锢着。

    “这就是你要的?让‘卫风吟’死在战场上?”身后的人舔着她的耳垂,却又将她禁锢得紧紧的,一动不能动。

    卫风吟轻颤着,想伸手阻一阻她也不行,却又只能挺直了背,用尽她此刻还能维持的最后一丝骄傲,答道,“卫家子女,当如是。‘死’在战场上,方是最好的归宿……嗯……”

    她蓦然咬住唇,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住,却又被身后之人强硬掰过头去,抢食着她的嘴唇。

    一吻方休,她已站立不住,软软倒在了褚沐柒的怀里。小脸薄红,不停喘息。

    褚沐柒捏过她的下巴,正欲再吻,总算被怀里的人儿抬了手,弱弱抵着她,低声央着,“停……让我歇会儿,好不好?”

    褚沐柒冷笑不已,将她的腰狠狠一收,勒得死紧,卫风吟痛得吸一口气。

    “怎么?我还没开始,小将军这便受不住了?”

    卫风吟肋间受的箭伤已好过将近一月,皮肉倒是已经愈合,然而那箭伤穿透肋骨,骨头上的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被褚沐柒这般一勒,仍是有些隐隐作痛。

    她无力反驳褚沐柒故意仍叫她小将军。当初她还是之时,褚沐柒从来不曾这样叫过,如今她抛弃了那个身份,褚沐柒倒是叫上了劲。

    只得轻轻偎进她怀里,柔着声央她怜惜一些,“你轻点好不好,我伤还没痊愈……”

    本来她从醒来开始,褚沐柒就对她变本加厉,浑身戾气是无论如何也散不下去,瞧着叫人胆战心惊。

    且日日将她看在眼皮子底下,寸步不离,便连出恭沐浴,也要亲眼将她瞧着。惹得卫风吟红了脸求她,她都仍是不理,还说什么“你哪里我没有见过玩过”便将人儿气得堵了回去。

    后来多日过去,倒真如当初所言,似要将她金屋藏娇,竟成了一时禁/脔。让卫风吟颇为无奈。

    本来到如今伤势还未好,褚沐柒是无论如何不许她出来的,但小璃儿的婚礼,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她怎样都想亲眼来瞧瞧。为此同褚沐柒签了许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伤还未好全,便已快被玩了个彻底,才将将换来这么个机会。

    伤还未好,她体力就越发地下降,次次都要被褚沐柒弄晕过去,那人才肯罢休。对她当真是半分不怜惜。

    她此时轻声央着褚沐柒,温顺的模样让褚沐柒态度稍微软乎了些,嘴上虽仍是轻哼着,手却微微松开了,让她能稍稍畅快些。只是仍禁锢着她,半分不让她远离。

    仍恨声说着,“我倒是觉着你那伤用不着好全了,时时让你痛着,方能给你吃着教训。”

    每每一想起当日卫风吟满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她都害怕得快要疯掉。卫风吟那样脆弱的样子,她从未见到,一想起来,便是心脏,都悸动得快要停掉。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察觉到褚沐柒翻涌的怒气,卫风吟心中一颤,赶紧抱紧了她,将自己嵌进她怀里。安抚地抱着她,呆察觉到她怒意稍退,才敢将头抬起。

    看着她黑沉浓墨一般的双眸,轻轻将自己贴了上去,厮磨着她配合着微微张开的樱红唇瓣,摇着头,低声撒娇道,“不行,要好的……若是不好,日后我次次都先晕了过去,谁能让小柒玩得尽兴呀?”

    褚沐柒蓦然眯了眸,一把扣住她的腰,心中却仍是含怒。冷声道,“日后再敢同我说什么狗屁‘圣人’言论,我让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想起卫风吟当初跟她说“要敞开胸怀,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时,她还曾有瞬间的动容,现在想想,她当真是被卫风吟那瞬间的浩然正气迷得失了心智。

    什么狗屁美好,卫风吟犯傻,傻了二十年,她怎么也会跟着一起犯了傻?一家里,只有一个犯傻的就够了,两个一起傻,是等着被人一锅端吗?

    她嗤之以鼻。

    饶是被她完全压制住,此时卫风吟仍是有些恼怒,嗔道,“你怎可这样说,那是我卫家家训!”

    褚沐柒毫不动容,将她收拢了抱在怀里,面色冷漠,敷衍地“哦”了一声。

    “你……”卫风吟气得满脸通红,竟是从未被人这样轻视过族中家训。她憋了半晌,方才开口骂她,“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褚沐柒置之不理。

    讲道理又不能将卫风吟护得周全,要来何用?

    卫风吟气红了眼,总算抬了手开始挣扎,不要她再抱,“你越来越不怜惜我了,你这混蛋……”

    褚沐柒被她挣扎得也冒了火,双眸沉沉,“卫风吟,你再动一下试试。”

    这般动着,待会儿牵扯到伤口,又要嚷疼,却是让谁替去?

    她沉了脸,卫风吟只得又抿紧了唇,乖乖待在她怀里不动。

    这人总归,一次比一次霸道……

    卫风吟叹气,可一想到每次都是自己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又觉得心里难受。

    她抬了眸,轻轻踮了脚,凑到褚沐柒耳边,微弱几声低语,“柒……我错了,再也不会以身犯险,你别生气了。”

    她知道褚沐柒这般对她,不是对她不复以往,甚至,就是因为经历了那样的心有余悸,方才将她看得更加的牢。

    她轻声道歉,只盼来日方长,她还有机会慢慢化开褚沐柒心中偏执,让褚沐柒能活得畅快,活得开怀。如果都不行,那么,至少有自己陪着,她也能不为执念所缚……

    褚沐柒垂眸看她,眼中的浓墨微微化开了些。却不仅是因为她的道歉,更因为她前头那声模糊不清的低呼。

    她倾身上前,几乎要抵住卫风吟的鼻尖,问道,“方才唤我什么?”

    她心心念念,虽则两人年岁相仿,但她终归是将好虚长卫风吟个把月。然而卫风吟一旦泛了倔,天塌下来也是面不改色。任了她在床上怎么折腾,都不肯开口唤她一声。

    此时她似耳朵出了问题,又似精神有些恍惚,卫风吟唤的那声儿,她却怎么也没听个清楚。似真似幻,挠得她心头直泛痒。

    她靠近了,低声追问着,“嗯?唤我什么?”

    鼻音闷闷,听得人心头发颤。

    卫风吟眨了眨眼,清眸微弯,趁她不备,轻轻一把将她推开了去,一个转身,便已跃了出去。

    脚尖轻点,飘然跃至一块突起的山岩。负了手,转身偏头看着她,隔着微远的距离,清声问着:“柒姐姐,不来捉我么?”

    她眼波盈盈,身姿如烟,远处青山绿河,烟波浩渺。被清风一裹,轻轻便撞进了褚沐柒心里。

    从此人间一世,眼里心尖,便再容不得其他——

    褚沐柒看着她,总算弯眸笑笑,缓缓提了脚,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就这样完结了,写到现在,一路有你们陪伴,我觉得很开心。可能文笔很尬,剧情单薄,逻辑也很薄弱。甚至到了后面,有点卖,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我想要的不是开的刺激,而是感情的激烈对撞。这个结局,也不知道你们满不满意(就随便问问,不满意我也不会改的,哈哈)。总之,谢谢你们的支持,还有一点小番外,这几天不定时更新,爱你们丫,么么哒^3^(PS:噢,对了,文中风吟说的话是现存于长沙岳麓书院,由清代旷敏本所书楹联。原文如下。

    上联: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涉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下联: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本人才疏学浅…借来一用,冒犯了,对不住)

116

    卫风吟央着褚沐柒陪她去看了小璃儿的婚礼后,两人便回了一次褚府,将月前便已辞官的褚严一同接了回去。

    她们的新居在南方,水乡一带。找了个繁荣的小镇子,出了府,浅浅迈过几步,便是四处环绕的乌水河。

    隔得稍微远些的,或许还要坐上一只乌蓬小船,顺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路向下,同岸边摆着摊的小贩寒暄问价。在温和的南日暖阳下,悠游自在。

    ——然而,这一切,卫风吟都尚未体验过。

    褚沐柒将她看得极紧。

    府中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可靠的管家打理——亦或是让褚严拿主意。再不行,也不过只剩那么些许事情,让褚沐柒看过一眼,便可以决定。

    至于卫风吟,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那笼中的金丝雀。

    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看看闲书,便是被褚沐柒抱回了屋里……

    因着骨头的伤势老也不好,就连她坚持了十多年的每日锻炼,褚沐柒都沉了眸不许。

    这般多日下来,卫风吟都恍惚觉得自己胖了些许。

    纵然褚沐柒瞧着她仍是那般玲珑身段,但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软乎了下来,不似以前那般柔韧有力。

    夜里,褚沐柒将她翻了个面,在她仍微微晕眩晃神之际,轻轻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低头嘬了嘬。直觉入口软滑柔嫩,伸舌轻轻一勾,芳香馥郁。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低声叹着,“好像是丰腴了几分……”

    卫风吟迷迷糊糊间听到,纵然浑身无力,却再按捺不住心中激愤。一把将压在她身后的人掀了去,水眸中仍噙着雾,朦朦胧胧的样子,却咬了唇再不许她压上来。

    褚沐柒猝不及防,然而她正“吃”得兴起,哪里能容这到嘴的肉溜掉。伸了手一把将那光溜溜的身子捞回怀里,按住她微弱挣扎的小拳,带着几分欲/求不满的喑哑,问着——

    “突然闹什么?”她低声哄着,欲让怀里的人儿乖顺下来,“别闹,好风吟……依着柒姐姐一些,明日给你买甜食。”

    她欲继续,却不想卫风吟听着甜食,纵然心中想吃,然而想起她方才低语的那几个字,竟是愈加挣扎了起来。

    两人俱是轻喘着,褚沐柒按住她的不安分的手脚,垂了眸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已不知方才的话给本就心中有些介意的卫风吟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只一个劲心中纳闷着,卫风吟从来不曾在榻上这般抗拒她,也不知到底是为何?

    极力忽视着肌肤相贴之间带来的让人难耐的异样,卫风吟水眸倔强,控诉着,“我要出府,我要出去!你这般拘着我,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对我来说又什么区别?”

    褚沐柒沉了眸,硬声道,“不许。”

    这般每日抬头就能看到她,褚沐柒不知心中有多满足。所谓金屋藏娇,这般将卫风吟藏在府中,她的一颦一笑,万种风情,都只有自己一人能够看到。这样的日子,褚沐柒万分贪恋。

    卫风吟红了眼,也不知是方才的情/潮所致,还是因褚沐柒的强硬觉得委屈。抬了手又挣扎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伤已好了……”

    然而她哪里挣得过褚沐柒,不过须臾,便又被压了个严严实实。她这般无谓挣扎着,倒让褚沐柒觉出些别样的趣味。

    又伸了手,在她肋上留下的疤痕处轻轻摩挲着,眸中暗色愈深,说道:“这不是还没好么。”

    如今过了三月余,那疤痕已是光滑,连痂壳都早已掉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了个拇指大的浅色印记。

    换做常人,早就已经开始满大街地跑了。偏她强词夺理,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将卫风吟日日拘在府中。

    这江南水乡之地,本就是因着卫风吟喜欢,褚沐柒才在这里安定下来。然而大半月了,她连这方圆五里,都没踏出去过。更别说见识这里的风土人情,吴侬软语。

    “我好了!你这是狡辩!”她睁大了水眸,眸中溢着不满。

    当初还未好之时,夜里老是会晕过去,如今,她白日里闲着,一身精力无处使,夜里竟也能让褚沐柒尽了兴。

    但这般下去,她怕是以后闲地骨头都要散了。

    “我不管,我要出去!”她不依,脸上还透着粉意,却撇了头,避开褚沐柒凑近来的唇。

    褚沐柒一顿,乌眸中阴晴不定。

    半晌,仍是说,“不许。”

    “你……”卫风吟语窒,看她沉了脸,心中愈发憋闷。

    轻轻巧巧翻了个身,趁着褚沐柒愣神,便翻出了她的禁锢范围。一头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留了个背影,诉说着她坚决的抗议。

    她当真恼了,浑然不顾两人的欲望都还未得到解决,便冷冷将两人隔开,“那你也不许碰我。”

    褚沐柒心中如有猫抓,却陡然冷不丁被她晾在一旁。

    她咬牙喊着,“卫风吟!”

    声音中含着些许恼怒,些许憋屈,些许渴望。

    她这些日子餍足得很,猛然让她断了食,可让她怎么适应?

    然而卫风吟只顾蒙了头不理,闷在被子里轻哼一声,让人恨得牙痒。

    真想将她揪起来打一顿!

    她如今被褚沐柒宠得,是越发娇纵任性了。

    褚沐柒坐在那里干瞪眼,然而卫风吟不配合,她也没有办法。吹了许久的凉风,身子都僵了,直到被卫风吟兜头甩了一床被子,却也不见那人儿肯将自己裹着的被子分她一点。

    褚沐柒将牙咬了又咬,卫风吟又翻了身过来,跟她在夜里黑漆漆的光线里互相瞪了许久。许是实在太过安静,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两人就这般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在饭桌上,卫风吟不停打着瞌睡。一张小脸上带着淡淡的憔悴,一双清浅眸子底下,竟洇着淡淡的乌青。

    褚沐柒虽是比她好上一点,却也是不停点着头。

    褚严看得直皱眉。

    待到饭毕,走至无人处,褚严一手拧了褚沐柒的耳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少折腾点?你看把人风吟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褚沐柒:“……”

    虽然不敢反抗,但褚沐柒仍是忍不住腹诽。

    ——您亲女儿也这么累的样子,您看不见么?

    褚严劈头盖脸将她训了一顿,褚沐柒低着头,乖乖听着。直等到他走了,才又暗自咬了牙,抬脚回了房。

    ——

    房间里,那玉人儿正窝在一张松软的椅子上,在上午温柔的阳光下,低头看着摊在手上的一本偌大厚重的书。

    清透的阳光洒了一束在她雪白的颈上,柔和的光线下能看到附在颈上一点点浅短的细绒,肩上垂着从耳际落下的墨发,丝丝缕缕,柔顺贴在衣物上。

    褚沐柒心中憋闷的怒气消了些许,抬脚走了过去,弯腰拾起落在一旁的雪白罗袜,蹲至那人儿身边,伸手握住她裸/露的小脚。

    正专心看书的人儿一惊,下意识缩了缩脚,又被她一手握住,挣脱不得。

    她抿了嘴,“你做什么……”

    这色胚子,才是早晨,又想做什么?

    褚沐柒头也未抬,低着头替她将袜子穿上,闷闷道,“天凉了,本来伤就刚好,小心又病着。”

    看她低头温柔体贴的样子,卫风吟心里一软,小声反驳着,“我哪有那样娇弱……”

    然而又看到她乌眸下的浅晕,垂到颊边的青丝,卫风吟抿抿嘴,心中忽然轻轻一动,莫名便想伸手抱抱她。

    ——却是有人比她先动。

    替她穿好袜子,褚沐柒俯身上前将手一绕,便贴在了她腰间。

    埋脸在她柔软的小月复上蹭了蹭,褚沐柒轻叹,身子一点点惫懒下来。

    卫风吟抿了唇,颇觉她像只撒娇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软乎的脸。

    “累了便上床再歇会儿吧……”她垂了眸,看着褚沐柒伸手捉了她月匈前垂落的墨发,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地玩着。

    好像小猫也喜欢追着毛球原地转圈圈——

    她低着头,眸子弯弯的,心里越发地柔软。

    “不要——你又不依着我,还不愿与我挨着,好冷。”她小声埋怨着。

    卫风吟拧了眉,倏地在她脸上一捏,低声嗔着,“你自己要在那里坐着,凉了半宿,怪得谁去?”

    又听她说自己不依着她,卫风吟更是恼怒,“这些日子还没将你喂饱么……你是夜夜离不得了是不是?当真不顾惜身子了么?”

    褚沐柒颊上一痛,龇牙咧嘴,又伸手将她抱紧了,轻声哼着,“哼,都是借口,前些日子怎么不见你这样说。”

    卫风吟一窒,却是无话可说。索性揉了揉她的脸,应道,“那你倒是放我出去啊。”

    “不放。”褚沐柒毫不动容。

    又是将卫风吟气得语塞。

    她松了蹂/躏着褚沐柒脸颊的手,不再理她,又低了头继续看起书来。

    褚沐柒忽然受了冷落,转头瞥过一眼她看的什么大部头书。然而淡淡扫过,她忽又黑了脸。

    近在眼前,是一条奔涌不息的大河,湍急的流水在礁石上拍打过,激起小小的漩涡。河水旁边,横卧着绵延的秀致山陵,随着涛涛的河流往远处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信邪地将她手中大部头合上,翻过书封一看,烫金的大字颇为醒目——《大禄山河志》。

    褚沐柒气哼哼将那书扔至一旁,抬头看着安安静静的人儿,乌眸眯起,“你就这么想出去?”

    她一手握到卫风吟腰间,微微用着力,“和我安安生生一起待在这里,不好么?”

    卫风吟静静看着她,心中微叹,伸了手抚上她的脸。

    “小柒,和你待在一起,自然是好的,可我更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起到处走走。当初,不是说要一起踏遍大好河山,安享太平盛世么?如今,你我都已跳脱出来,不正是大好机会……”

    她顿了顿,又退了一步,“便是就在此处安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温和,让人心中宁静,可是——”

    她话音一转,一手又是伸到褚沐柒脸上一拧。

    “——你倒是让我出去啊!”她咬牙道。

    日日将她困在这府上,除了这南方的天,这里的一切她都完全接触不到。

    “你就让我出去转转,坐坐小船都不行么!”她心中又是一气。

    就是养金丝雀,也得偶尔出去遛遛鸟啊。

    褚沐柒不甘不愿绷着脸,低着声小声嘟囔着,“江南女子多温柔,个个温婉可人,你若是出去看花了眼,冷落于我……哎哟!”

    褚沐柒捂住额头,痛呼一声。

    卫风吟要被她气死,她们经历了这么多,一路走到现在,听听这人如今还在说什么鬼话。

    再说,她抿抿嘴,“——我又不喜欢女子。”

    褚沐柒的脸唰的一白。

    她说她不喜欢女子,那自己……

    “——我只喜欢你。”

    身子忽然僵住,褚沐柒慢慢抬起眼,一眼撞进她轻柔漾着的水眸中。那眸清透柔和,蕴着浅浅情意。

    ——她从来不是喜欢女子,她只是喜欢褚沐柒而已。

    褚沐柒心中翻涌,蓦然鼻头一酸。

    犯规!这人怎么这样。

    卫风吟弯了弯眸,捧起她的脸,浅浅笑着,低声唤着,“小柒——”

    唤得人心头像要化开了一般。

    褚沐柒狼狈地撇开脸,吸吸鼻子,仍是嘴硬,“你长成这样,便是你无意,也不知要给我招来多少麻烦事……嘶——”

    脸上忽然又被人捏住。

    卫风吟垂眸看着她,眸中微恼,“你好意思说我,搬来那日你在外面晃过一圈,引了多少人驻足,你当我没看到?还有个姑娘给你砸了香包,是也不是?”

    褚沐柒莫名心虚,只好握了她的手,讪讪道,“我不是已经扔了么……”

    搬来那日,正好赶上这里的风俗节日,街上本就年轻的男男女女四处游荡,一颗少年情怀蠢蠢欲动。更何况褚沐柒收敛了眉眼,温和下来之时,更是让人无端便想亲近。

    当初卫风吟便是被她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悄然入了心,虽则到后来发现这人偏执阴暗得紧,但情已深陷,又被褚沐柒紧紧缠着,如何还能抽身。

    褚沐柒在她清透目光的逼视下认了输,垂了头,终是无奈开口,“听说这里往南二十里有座衍云峰,可以看到最壮丽的云海日出,峰面下紧邻的夕海,可以观赏最绚烂的映日晚霞……”

    她看着卫风吟愈发清亮的浅眸,望进去,冥冥中,发出来自灵魂的叹息。

    “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出去。”

    “小柒——你真好……”

    卫风吟一双眸子已彻底弯了起来,弯成两弯柔柔的浅溪,她附过去,迅速在褚沐柒唇上浅浅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