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江星鸿的意料, 他这一觉竟然睡的很好。
星船还没落地,他就睁开眼睛醒来,对上了旁边窗户外掠过的粉紫色霞云。
他们抵达中心星的时间,正是第二天的傍晚。
江星鸿从座位上爬起来, 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一直在奔波, 倒是没有机会睡个好觉。
侧头看过去, 江星鸿发现林莘陆的座椅还是躺椅模式,脸颊微微歪向他的方向, 还没有睡醒。
江星鸿往林莘陆走过去两步,默默看着睡着的小鹿。
对方此时面容失去了醒着时那种细微的紧绷情绪, 变得柔和起来, 几缕额发凌乱地垂在太阳穴旁。
就算此时林莘陆再次改换成那副伪装用的普通面容,但是江星鸿却觉得, 自己可以透过这伪装,看到壳子之下的小鹿。
江星鸿看了一会儿, 才惊觉,除去外表现在这副成熟的壳子,小鹿其实还没有他三年前死去的时候大。
是他的死,让本可以悠闲攀登的少年拼了命地跑起来, 哪怕燃烧生命, 指缝浸染鲜血,也毅然爬上顶峰, 为他追溯真相。
江星鸿心中浮起矛盾而复杂的心绪。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却一眼看到自己抬起的爪子。
那并不是人类的手。
他现在……
还被困在小狗的身体中。
江星鸿怅然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是怎么了?
以前,他可不这样多愁善感。
就在这时, 他耳朵一动, 听到前面遥遥有脚步声传来, 有个男生低声说:
“不好意思,借过。”
江星鸿敏锐抬头,就看到眼熟的黑短袖绕过空姐,在位置上坐下。
他心中一突。
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小鹿,江星鸿估计了一下,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星船才会降落。
在降落前十分钟,才需要回到座位,因此,时间够用。
他用爪子按开安全带,跳下座椅,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
眼看还有几步路时,前面的黑短袖忽然又站了起来。
江星鸿动作一滞,向右小跳半步,隐藏入对方的视觉盲区。
黑短袖刚坐下没几分钟,竟然又从座位上起身,向星船前端走去。
江星鸿无声地跟上了他。
他始终和对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警惕着对方转身。
好在,直到来到驾驶舱前,黑短袖都没有转身。
但是江星鸿心中的危机感却愈发浓重: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为什么要屡屡离开座位?
简直就像,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之前并不是一样。
黑短袖抬手,忽然敲了敲驾驶舱的门。
他敲门的手势很有节奏,用力重敲两下,停顿五秒,再轻敲一下。
他就这么循环着这个动作,直到有一个空姐推着小车过来:
“诶,这位乘客,这边不能来!”
黑短袖这才转过身来。
江星鸿藏在旁边一个隔间的帘子后,偷偷从缝隙中看过去。
他想看清黑短袖的长相。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黑短袖的脸上竟然贴着三块大创口贴,几乎把他的脸全部遮住,只露出来眼睛嘴巴。
江星鸿看着那双眼睛,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抱歉。”黑短袖开口,声音喑哑,“我有事。”
“有事您找我就好,不要打扰驾驶员。”空姐把推车推入隔间,回过头和他说,“您……”
就在这时,驾驶舱的门开了。
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有人敲门?”
黑短袖看向他:
“我有事。找机长。”
“我是副机长。”那个人说,“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就在这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按住耳机:
“好的。嗯,好。”
副机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黑短袖:
“进来吧。你是老徐的亲戚?”
黑短袖含糊地“嗯”了一声。
“没事,小崔,你去忙吧,我带他过去。”副机长对空姐说,后者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他打开门,示意黑短袖进来。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但就在门关上的前一刻,有一道白色身影闪电般窜了过来,瞬息间溜了进去。
江星鸿一进门,就立刻打量起周围环境。
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老款445号星船,驾驶舱进来后右边有一个死角,可以藏进去。
他果然找到了那个地方,立刻闪身进去。
就在黑短袖和副机长交谈的时候,江星鸿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遽然闪过:
他想起了黑短袖敲门手势的含义!
那是联盟前的一种古老密码,叫摩斯电码。
是一个字母?
江星鸿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中间间隔太长,应该是两个。
翻译过来,就是“ME”。
一种中心星的分支语言,意思是……
“我”。
因此,江星鸿才当机立断跟了进来。
他怀疑,这个黑短袖,刚才敲门是在发出一种暗号。
因此,机长才会让他进去。
想到对方之前播放的音乐,和自己莫名出现的记忆片段,江星鸿脸色沉沉。
不管对方在筹谋什么,他有种预感——
今天,势必无法善了。
副机长把黑短袖带到驾驶位,问坐在驾驶位上的机长:
“老徐,人来了。什么事啊?”
机长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你出去找小崔他们喝口水吧。”
副机长一愣:
“老徐,你这什么意思?这不符合规定啊。”
“去吧。”机长说,“就几分钟,没事的。我们说点家事,比较急。”
副机长这才点了点头:
“那好,我去了啊。你们快点。”
接着,他就转身走出了驾驶舱,还贴心关紧了门。
江星鸿:不是,你这就信了???
他心中大为震撼,同时也感觉到隐约的违和感。
而前面,机长将星船挂上自动行驶,转过身来:
“小杜。”
他叹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小杜?
江星鸿觉得这称呼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正在抓耳挠腮地搜索记忆,就听到黑短袖再次开口:
“这艘船,不能落在核心星港。”
“我们还有二十分钟降落。”机长沉声开口,“你现在跑来告诉我这个?”
“出什么事了,小杜?”
黑短袖沉默了几秒,说:
“计划有变。”
他说:
“他们发现了。有人在核心星港等着抓你。”
江星鸿竖起耳朵。
这两个人背后,似乎有点问题啊。
“我知道了。”机长很平静,“那就让他们来吧。”
他笑了笑:
“我们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吗,小杜?”
“好吧,这也是你的选择。”黑短袖说,“那我走了。祝你好运。”
机长:“再见。”
江星鸿看着机长转过身,黑短袖向驾驶舱舱门处走去,心中冒出不少疑虑。
这两个人说话简直像说谜语,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而且,这个黑短袖,就这么离开了吗?
下一秒,江星鸿眼瞳一震!
他看到黑短袖以快出残影的速度,忽然再次转身,手中握着什么向机长的方向指去!
空气中落下轻飘飘的死寂。
机长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有殷红液体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黑短袖平静地收起激光枪。
他轻声说:
“对不住了,老徐。”
“你可以接受,但是……我可没法接受啊。”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舱门被猝然推开。
副机长端着一只杯子走进来,正和黑短袖面对面撞上。
副机长脸上还堆着笑,却随即从余光里看到了前面的惨剧:
“——老徐!”
他把杯子一扔,就从腰间拿出一只防身电击棍,向黑短袖打去!
江星鸿看到,黑短袖站在原地,既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守。
他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很淡的微笑,任由副机长将电击棍打上自己的背脊。
而后,抽搐着倒下。
副机长喘着粗气,看到对方倒下,才急忙呼叫乘务组:
“紧急情况!带上医疗箱!快来!”
接着,他跨出一步,几乎是扑到驾驶位附近:
“老徐!老徐,你醒醒!!”
江星鸿看着这副场景,脑海中却升起一捧疑云。
黑短袖和机长,背后又是什么势力?
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对方很可能和多尔克集团有关。
现在驾驶舱要乱了。他最好尽快回去。
江星鸿悄然踏出死角,如一道白色的幻影隐在门后,等待这扇门被推开。
果然,没过几分钟,舱门就被大力推开,忙乱的脚步声路过江星鸿附近,向驾驶位而去。
趁着门合拢前,江星鸿窜了出去,左右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就放慢脚步,回到了座位。
还没走到座位附近,他就看到林莘陆的座椅已经直了起来。
江星鸿小跑过去,刚一抬头,就撞进了那双雾蓝的眸子。
“去哪儿玩了,小白?”林莘陆露出一个微笑,“我们快到了,上来吧。”
江星鸿装作乖巧的样子,立刻跳回座椅,让林莘陆把安全带扣上。
但他刚刚坐好,就听到舱内广播响起:
“鹭风号发生紧急情况,代码S2,请各位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在星船降落后不要解开安全带,随意走动,等待下一步指示。”
S2。
江星鸿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代码的含义:
驾驶员出现重大变故/受伤/死亡,星船驾驶权顺位转向副驾驶。
看来,那是致命的一击。
江星鸿微微阖眼,脑海中再度浮现黑短袖贴满创口贴的脸。
电光火石般,那张脸,和称呼,忽然和此前江星鸿见过的一个人对上了号。
小杜。
费多林材料行的——
那个小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