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阿裳>第73章 皆苦

  刚下过一场雨,祁云在水边洗着手上的血迹,刺目的猩红在水中淡开,流过游风脚下时听到祁云问她:「有没有想过,将来某一天可以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

  「不再杀人,不再日夜提防,和中意的人隐居山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或者不用隐居也好,喧嚣市集,自也有人间烟火。」

  祁云说的淡然,就好似漫不经心的闲聊,游风却只盯着那水面浮嫣,全然无心与闲云野鹤或是人间烟火,她从未思考过将来,她甚至没有自己的人生,尽管祁云说过她要为自己而活,再看一眼那已拂袖起身的人儿,自少现在她无法做到。

  可离的药并未完全成功,半成品所带来的危害马上就应验在祁云的身上,她吐一口血,是强行运转内力所带来的反噬,游风与可离深知这其中危害,祁云又岂不知,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不过都因深埋在心底的那份仇火,它在祁云的心中烧了四年,早已将她对未来的一切焚烧殆尽。

  对未来无所希冀,因此才可说的如此淡然,替祈云平稳气息后游风鲜少有的问:「那你呢,可有想过。」

  「……」祁云眨了眨眼,不知是因游风的问题还是其它,水面飘来落花,炽热纷繁的夏日终将离去,接下来便是萧索寂凉的秋了:「这日子,一日会比一日冷了。」

  ————

  祁云说若是阿裳喜欢,这里也可以是她的,当时阿裳正沉溺于那软玉温香间,岂料没过几日刺绣铺便当真换了主子,掌柜的卑躬屈膝一副谄媚之态迎接着新主子的到来,倒让阿裳有了几分犯难。

  「我这铺子啊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掌柜的一一交接着铺子里的事物,阿裳在旁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担起重任,去经营好一间商铺,怕负了众望,负了祁云的一片心,待回过神来时掌柜的已郑重的将钥匙交到了阿裳的手中:「这里啊,就是姑娘您全新的开始了。」

  「全新的…开始……」

  阿裳愣愣的看着手中钥匙,顿觉它有千金般重,却也被这句话激起了几分热血,它还从未以自己的意志掌握过任何事物,二十四年来都像落叶般随风漂泊,就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般,此刻心中的感觉自难言说。

  阿裳第一时间想要去感谢祁云,提了裙角刚踏出店外,刚下过雨的街上一片落红与残叶,她心头忽而涌起一股寂意,就像是那秋风也钻进了她心里。

  ————

  芙蕖来替游风收拾房间时祁烟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游风的床上,听见屋内有动静揉了揉惺忪睡眼:「你怎么才回……」

  「来」字还未能说出,祁烟已看清了来人,立马弹射般的自床上坐起,边理着衣衫边道:「怎,怎么是你。」

  祁烟很是尴尬,毕竟擅自睡在他人床上实在有失礼节,却偏偏巧还被最在意的芙蕖给撞见,芙蕖看起来倒是并未太过惊讶,只露出一惯大方得体的笑:「打扰烟姑娘休息了。」

  芙蕖并未去问祁烟为何会在这儿,这让祁烟的尴尬得以稍稍缓解,从而顺着芙蕖给的台阶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没,没事儿。我,我不过找她有些事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先走了。」

  「这样。」

  祁烟正与芙蕖擦肩,末了又忍不住停了脚步扭过身来:「你也是有事儿来找她吗?」,芙蕖笑笑礼貌的回身,说自己不过是来替游风整理房间。

  「整理房间?」祁烟听罢睁大了双眼:「她那么个人了,有手有脚的,还需要别人来替她整理房间吗?再说了,这种事也是下人们的事吧?」

  祁烟边挤兑游风边不解,芙蕖已径直走向床榻:「涧水阁内没有主仆之分,大家都是姐妹,这是阁主之嘱。」

  「……」

  那双灵巧的手抚过被祁烟睡皱的床铺,芙蕖轻眨眼睫:「况且游风另有要事在身,并不常在阁内,我做这些也不过是自愿,替她省心也便是替阁主省心。」

  「……」

  芙蕖以祁云为由回答了祁烟的两个问题,将自己的一切私心私藏,得体又完美的让祁烟哑口无言,甚至还因心里对芙蕖所存有的一些小小偏见而产生了愧疚。为了表现的不那么狭隘,祁烟连忙主动请缨说要帮着一起整理,芙蕖没有拒绝,只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安排了祁烟先从简单的桌面整理开始。

  「游风不喜欢杂乱,一切都尽可能的简洁规整。」

  「游风不喜欢浓烈的味道,无论是香味还是什么,记得要一直保持着屋内通风。」

  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机械性擦试,渐渐的祁烟似乎开始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尤其是听到芙蕖一件件道出游风的习惯时,祁烟便想着更要做到完美,好待游风回来时邀一大波夸奖。

  「游风的颈下有旧疾,枕不宜过高,那个高些的衾枕是她腰伤复发时垫在脊后的。」

  祁烟还在打着小算盘,又从游风那些习惯中听出了些许沉重:「她身上有那么多伤吗?」

  「好了又增,都是新伤叠着旧伤。」芙蕖保持着手下的动作,言语尽量表现的平淡,可祁烟一听却急上了眉头,手下抹布一扔就开始追问:「她跟祁云整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总是受伤呢?」

  此时窗外正吹来第一缕初秋的风,带着院中残香与一片海棠树叶,几许飘荡后落在祁烟掌心,芙蕖垂眸看着那枚叶,浓态新绿下的叶脉已悄然开始枯萎,她刚想说些什么,身子忽然一阵滚烫,再接着便昏了过去。

  「喂!喂!」

  ————

  祁烟身子娇小,将芙蕖背到可离处时已是大汗淋漓,还未喘过一口气便看到可离直接将芙蕖抱进木桶中开始解衣,祁烟本能的回避出屋外,想着像芙蕖那般得体的女人应不想旁人见其狼狈,却还是在阖上门的那一瞬看见了那人身上骇人的疤痕。

  「可离……」

  身体的温度渐渐下沉,芙蕖这才恢复了神智,周身浓烈的药草味道让她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处,那虚弱的话音刚落便有了关切的回应:「我在。」

  仅此短短两字,在此刻却没有任何话语能比它更让芙蕖心安,药水之下是越来越不堪的身子,芙蕖刚想要垂下眼看,被可离给掰回了脑袋。

  「不要看。」那双沉柔而坚定的眼眸隔着水气泛着唯有芙蕖才能看到的光:「看着我。」

  芙蕖没再坚持,只虚弱的抚上颊边的手,水气渐渐氤氲在她的眼中。

  「我六岁那年被卖入秦悦楼。」

  芙蕖说起了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的往事,六岁时被嗜毒的父亲卖入青楼,十二岁卖出初夜,此后便彻底坠入风月。

  「一开始,我也想过死,在我十二岁那年。」

  芙蕖曾也想过自我了断,却终又不敢不甘,她已被抛弃过一次,无法再将自我抛弃,于是她选择带上面具,开始在风月中游走。

  「人在暗夜中走的久了,便也不觉得暗了。」

  不觉初秋夜渐长,可离沉默的听着,眼中流露出心疼,芙蕖看着那眼,用沾着湿意的手抚过,可离的眼睛就像是水晶,在看遍生死后依旧澄净,也是芙蕖一眼难忘的眼睛。

  穿过世俗与偏见,隔着河岸的那一眼,是照亮芙蕖晦暗人生的第一束光,将她从那麻木沉沦的日子中捞起,也许芙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那对于她是多么的重要。

  「可离,若是我……」

  「不会的。」可离将她的话打断,温柔的摩挲着她脆弱的唇角:「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初秋的第一轮月亮,少了星辰作伴,澄澈后几许寂寥,人们于世间看月,熟知世人皆苦,唯心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