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阿裳>第36章 白衣卿

  时维五月,序属仲夏,曲江故郡,芙蓉新城。

  这里虽被人们称为小镇,可论规模与兴盛程度确比许多城关都繁华的多。尤其时已入夏,珠玑古巷,纷繁花树,芙蓉木林,触目之下,比比皆是景。

  镇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河水绵长,似青罗带,待新月轮满,升入夜空之时,河水被映照的澄明如白玉盘,加之两岸灯火,一阵风过玉露漙漙,金风淅淅。四人登上酒楼二层,择临河畔而坐,放目望去,河上美景皆收。

  如此美景在前,除桃花一人全身心陷入夜景中外,席上的其余三人却都显得有些心思各异,阿裳虽顺着桃花的话在往窗外看,可更多的却似在寻找着什么,芙蕖则只垂眸摆弄着手中丝帕,不时回以桃花一笑,可离便更直接了,她索性背对着窗而坐,一方面可以逃避不用与桃花互动,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的观察芙蕖的情况。

  倒不是担心芙蕖像上次般旧疾复发,只此刻窗外的美景以及那还未登场的画舫与芙蕖而言,有着一些算不上愉快的回忆,可离不愿她想起。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画舫巡游还未开始,酒楼一层已开始有说书人讲起书来,桃花激动的拉着阿裳说要下去看看,可离巴不得这闹人的小鬼早些离去,终能落得清净与芙蕖独处。

  就在桃花与阿裳离去未多久后,河面上传来悠扬乐声,应是画舫巡来,可离其实也是爱热闹之人,可此刻她却连扭头看上一眼都未有,甚至还挪了挪椅子,想用身子挡住那乐声。

  「我没事的。」

  芙蕖知可离是替她担心,故浅笑着去宽慰,可一向随性的可离此刻却如桃花附身般倔强得很,只在椅上挺直了腰板,似乎连气都不愿松上一口,生怕一个懈怠,那些不好的回忆便会见缝插针般的伤害到芙蕖。

  「是白衣卿。」

  芙蕖在这时幽幽站起,擦身之际在可离耳畔留下一语,可离忙关切的跟到窗边,画舫确已巡来,岸边熙熙攘攘的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此番似曾相识之景映入眼中,与可离的紧张相比,芙蕖倒显得从容许多。

  「这曲儿还没换呢。」

  芙蕖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转目向可离柔柔一笑,娇艳的眉目如同绽放在夜色中的芙蓉,透过那双眼睛可离的思绪沉回,她看到了潜藏在这幅绝色容颜下的另一张脸,那张同样美艳,让人一眼沉沦的脸。

  「一步踏尽一树白,一桥轻雨一伞开......」

  画舫传来的歌声渐渐与五年前交织,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有了模糊的交叠,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河畔,同样的金色画舫,同样的袭人晚风,花摇印月影,秋风剪菱窗,不同的是站在画舫上的女子。

  可离那时初入中土,这里的一切与她而言都是新鲜又神秘的,她寻着歌声挤到岸边,只一眼,便再也无法忘却。华衣何飘飘,曳雾绡轻裾,风鬓云云,朱唇含笑,那名抱着琵琶以纱遮面的女子,就像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

  曲进一半天下起了小雨,细细绵绵,河面氤氲起迷蒙的湿气,隔雨看去,美人如梦如幻,如画中仙。

  细雨没有淋散人群反倒让人们的热情更烈,女子应众之请走到船舷边互动,却不知被谁的手拉扯住坠入河中,嘈杂的人声中传来两声落水的声音,第二声是可离的。

  生在大漠的可离并不通水性,也未想那么多,好在岸上人帮忙将二人拉起。待女子被救上岸后已因呛水昏迷,可离将女子衣衫解开,未有丝毫犹豫的俯身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当第五次唇瓣分离之际,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在咳出几口河水后醒了过来,而围观的人们似乎仍沉浸在方才二人以口渡气的香艳画面中,

  半响才有人发出惊呼,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拍手称赞。

  女子一身狼狈显得有些羞怯,简单的谢过可离

  后邀她改日在秦悦楼相见,有美人邀可离自是不会推却,二人互换了名字算作相识,回去的路上可离一直念着那个名字,温香,软玉温香,这名字倒还真是再直白不过的人如其名了。

  温香是秦悦楼的头牌,秦悦楼是青楼,青楼是男欢女爱之处。

  这些,都是可离之后才知道的。

  第二次见面时温香说,她在那晚其实也早已注意到了可离,站在岸边人群最前方的女子,一袭素雅白衣,风裾飘飘,眉目清泽带着几分沉醉,她说她记得可离的眼睛,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粹。

  温香重新为可离唱了那首「白衣卿」,仅此二人,没有喧嚣,可离静坐聆听,她望着眼前这位绝色美人,一抬手一垂眸,一呵气一拨弦都是满满的风情,撩拨琴弦,也撩拨她心。

  烛火幽幽,夜色渐深,可离的双眸也跟着夜色一层层深,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刚来中土未多久便能识得如此佳人,她甚至想伸过手去摸一摸,这般让她心神恍惚的人儿,是否是真的存在着的。

  可离自那夜后便有事无事的经常往秦悦楼跑,秦悦楼不接女客她便扮作男子,也渐渐知道了作为青楼头牌不仅仅是只需弹琴唱歌如此简单。温香说这是她的命,青楼姑娘的命薄如纸钱,不过是供有钱人随手一挥霍罢了,可离怕有朝一日再也见不到她,便想着带她离开。

  温香说那需要一大笔钱,她攒到现在也未能攒够,可离只说让她等她。可仅仅过了三日,再见面时温香已是命若悬丝,面目全非。

  秦悦楼的姑娘们说老鸨不信可离能拿得出给温香赎身的钱,所以赶在可离前面将温香卖给了一位有钱的老爷,据说那位老爷年近七旬还好色如命,温香不从且抓伤了那位老爷的脸,老鸨为了给那位老爷顺气,便命人用铁水浇了温香一身。

  可离未说一言,只将约定好的钱留下带走了温香,她把温香带到了涧水阁,整整三天三夜的闭门,没有人知道可离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见到那名被铁水浇灌的面目全非的女子时,她已换了容貌。

  春尽夏至,温香不再,芙蕖新生。

  没过多久秦悦楼里起了一场大火,老鸨命丧火中,重修后的秦悦楼更名百花楼,换了主人与一些姑娘,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那首「白衣卿」

  。

  而温香,则成了百花楼中一个默认俗成,不再被人所提及的禁忌。

  芙蕖说为了报答涧水阁阁主的收留之恩,她愿化作她的样子,作她的影子。

  「作为影子可是要替人去死的。」

  「芙蕖身无长物,阁主是可离你的恩人,现也是我的,若能替我们的恩人去死,也算作我多少报答你的恩情,这样,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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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梦黄粱一壶酒,一身白衣一生裁。」

  一曲终了,画舫上的女子款款行至船檐,一如当年芙蕖般与围观的人群互动,只这一次没有突然而降的细雨,也没了在岸边驻足的白衣佳人。

  「若当年落水的是个男人,可离你可也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吗?」

  可离撑着下巴勾起唇角,「会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