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阿裳>第32章 塞上夜归人

  烽火连三月。

  「传军医!快传军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可离回身,几名士兵躬身喘着粗气:「苏!苏大夫!将军他......」

  将军负伤归来,命悬一线,他用仅存的一丝力气向可离伸出手,似乎在说着快救救他。

  营帐内,数百支蜡烛齐燃,不大的空间被照耀的恍若白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榻旁那个单薄的身影之上。帐外夜风狂啸,帐内却静悄万分,只听得刀划肌肤,分筋错骨之声。

  手起刀落,利落精准,这位随军大夫动作娴熟而沉稳,如挥墨舞笔,流水行云。

  鲜血沿刀口漫溢,从断骨之处喷涌,溅上面颊,可离却连眼都未眨一下。

  营帐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众人在旁屏息凝神,直到最后一刀收起,伤口被逐一缝合,留于众人心中的除了触目惊心的救治场面,还有那位大夫近乎神迹般的高超医术。

  将军的命是保住了,却也因此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苏醒后的将军用仅存的那只手将可离紧握,沙哑的道了一声「谢谢」,可离将他的手轻轻回握,更多是想他安心些,再看一眼将军的手,那只手早已不再年轻,斑驳着战争的痕迹,这位已年过半百的老者本应是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年,却不得不带兵镇守在这荒凉无垠的大漠,她心觉感慨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在交代其好好休息后便起身离去。

  大漠之州,残阳似血,帐外的风卷着黄沙,最后一缕血色的光正从地平线褪去,无边的凄凉随着夜色弥漫开来。

  这是片荒芜的土地,一如它此刻荒凉的景象。

  不远处是无名的部落,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的战火,战争带走了一切,只剩下风卷着沙,血融着泪。

  挣扎,绝望而痛苦的呻吟,以及终日不歇的狂风呼啸声便是这里可以听到的一切。可离放眼军中,满目的人,却不知在下一场战争结束后,尚存的还能有谁。

  「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奢望可能就只是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也没有那些翻涌呼啸的黄沙,只那么安静的,不动,不说话,不被人惊扰的睡到天明就好。很可笑吧,这般普普通通的愿望竟也能被称作奢望......可偏偏就是这般普通,他们这些人中,也鲜少有人能够如愿。」

  可离对着眼前的荒芜,所有的情绪都被黄沙掩埋,身旁伸来一只手,她转目,是皓洁的月亮。

  又是一场陈年旧梦,醒来时可离觉得连嗓子眼里都被灌进了沙子,干干涩涩的,夜风渐涨,耳畔仍残留着大漠狂风的呼啸,彻夜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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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离掌使!可离掌使不好了!」

  再睁开眼时是被敲门声给吵醒,可离揉着惺忪睡眼去应,刚开了门便被几个姑娘扑了个满怀,拉开一看,各个急的满面通红。

  她们说桃花昏倒了,请可离快去看看。

  「我们方才与桃花妹妹在放纸鸢,纸鸢不小心被风吹到了树上,桃花妹妹就说要爬树去捡,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为首的姑娘看着昏迷不醒的桃花,又急又内疚:「然后.....」

  「不急,你慢慢说。」与在一旁围观却又手足无措的姑娘们相比,可离倒显得沉着冷静许多,她一面观察着桃花的状况,一面安抚姑娘情绪好让她说的尽量仔细些,姑娘攥着丝帕努力定了定神,继续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们看着桃花妹妹爬到一半,距离纸鸢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尖叫了一声,然后边叫着边在树上拼命的摆手,似乎...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甩掉一般,我们在下面问,她就好像听不到一样,不一会儿就...就从树上直接给摔了下来,下来时就已是这般昏迷模样了……」

  「......」

  可离按着姑娘们的叙述检查桃花的手臂,果然在其右手腕上发现了一处几不可察的红点,似是被什么定西叮咬后所留下的痕迹,而桃花的整条小臂正以那颗红点为源头开始渐渐变成乌紫色,显然是中毒之兆。

  「这个季节毒虫蚁兽已开始活跃,你们可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咬了她?」

  姑娘们互相左右看看,最后都是默默摇头,说是树上的枝叶太过繁茂,未能看清。

  桃花此刻已面色全白,浑身冰凉却额角溢汗,手臂上的毒素正在往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虽不知晓致毒之物为何,但眼下桃花的情况不可再拖,可离决定先将毒素从桃花体内弄出来再说。

  阿裳与芙蕖在这时也闻讯赶来,二人在门口又互相谦让了下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刚进屋便看到可离正拿着壶药酒往一把短匕上淋,淋完又在火上给烤了烤。

  可离说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有点血腥,建议不敢看的姑娘们先躲起来,围观的姑娘们都性子胆小,一听会见血忙吓得纷纷躲到屋外,只有阿裳与芙蕖坚持留了下来。

  阿裳自然也是怕血的,尤其是经历过宋家之事后,她对血便是更加敏感,可此刻桃花危在旦夕,比起桃花的安危,她宁可忍耐下心中的恐惧。

  虽留在旁或许也帮不上什么......

  阿裳正这么想着,因担忧而紧握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给轻轻握住,她有些惊讶的扭头,芙蕖正看着她柔软一笑:「阿裳姑娘,我们在这儿权当是近距离为桃花妹妹鼓气吧,她兴许还能听见呢。」

  可离不愧是芙蕖口中「最好的大夫」,执刀的手没有半点犹豫,一起一落精准的划开了桃花的小臂,已近乌黑的血自刀口溢出,昏迷的桃花似也感受到了疼痛而身子一阵微颤,可离用另一只手压住桃花身子,将刀口平稳的又划了半寸,阿裳在旁看的不住皱眉,芙蕖握着她的手便又更紧了几分。

  「好了。」直到可离手中的刀放下,阿裳那颗紧揪着的心才稍稍得以喘息,她看着依旧昏迷的桃花面上忧虑不减,可离擦了擦手,面上已是平日里散漫的笑:「放心吧,马上就醒了。」

  可离说的「马上」就是真的马上,话音刚落桃花的眼皮便抖了抖颤颤的睁了开眼,先是看到一脸关切的阿裳与芙蕖,后才看到在旁有些幸灾乐祸的可离。

  「你...你在笑什......嘶!」

  桃花本能的选择了先去怼可离,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手臂上传来的疼痛给堵了回去,她抬臂一看,小臂上还在往外溢着残留未尽的毒血,刺目的伤口加上剧烈的疼痛让桃花脑子一空,再次给昏了过去。

  「桃花妹妹!」

  「没事,她现在就需要休息,睡上一觉就好。」可离边说着边熟练的替桃花把伤口包扎好,末了还不忘把接毒血的瓶子给小心翼翼的封起,她说这可是宝贵的医药资源,留着日后好好研究,问起研究什么可离只神秘一笑,顺带还吐槽了一下桃花伤口太小流的血不够多,有点可惜,早知道应把口子再划大些。

  这名刚刚还凭借精湛医术让桃花「起死回生」的神医未让众人倾佩到半盏茶的功夫,又凭借方才的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众人对她望而怯步起来,姑娘们甚至开始有些相信桃花所言,可离或许真的有些不太对劲,这不太对劲不过是含蓄的说法,桃花的原话是:「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见桃花没事姑娘们这才放心的散去,芙蕖说时间不早了让阿裳也早些休息,二人离去之际阿裳仍有些担忧的回望一眼屋内,可离正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桌子,桃花就安安静静的睡在一旁,芙蕖知其心忧,轻抚她肩:「姑娘放心吧,对于生病的人而言,在这涧水阁中没有比可离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

  「或者说,在这世上,恐都难寻得像可离这般的神医。」

  看来这位让可离魂牵梦萦,心驰神往的美人儿并不似旁人看起来那般对其无意,至少阿裳从这番夸赞的话语中听出了芙蕖对可离绝对的信任,便忍不住好奇去问:「芙蕖姑娘与可离掌使应是相识很久了吧?」

  芙蕖微微偏头,笑答:「倒也算不上太久,却也是有些年月了,要往深里说,我这条命也是她给的。」美人垂下眼睫,思绪陷入回忆只那么短短的一瞬,复又抬眸道:「阿裳姑娘别看可离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散漫模样,可在这涧水阁中,抛开武力不谈,她应是最为可靠之人,就连阁主也是离不开她的。」

  芙蕖说,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可离拥有一颗最为纯粹的医者之心,她是大漠中的皓月,塞上的夜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