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阿裳>第26章 杏儿

  太多的记忆在一瞬涌回脑海,就好像突然淋了一场大雨,阿裳就是那雨中迷失的小雀,被冲打着盘旋然后撞击在某一处檐角,就那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阿裳已在自己的屋内,除了晕倒后所发生的事外,她什么都忆起来了。

  如她所愿,又似乎并不那么如她所愿。

  那段被尘封着久久无法拾回的记忆果然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不堪到残忍。

  空落的庭院和开满白花的树终于有了影际可循,还有那个男人以及那个在雨夜昏迷的少女。

  祈云说等阿裳恢复了记忆后也许会恨她,这是她第一次预料错了阿裳的想法,阿裳并不恨她,或者说阿裳从未恨过任何人,她恨的最多的,不过是懦弱无能的自己罢了。

  一切的开端是因为她在那个雨夜救下了负伤的祈云,祈云说她会恨她,应是指的男人的死。若没有祈云就不会引来那些追杀者,没有那些追杀者男人就不会死,或者说不会那么早的便死更为准确,以他那行将就木之躯兴许还能再撑上段时日......阿裳眨了眨眼睫,她不是没这么想过,可她也不是不明就里之人,男人注定要死的,即便没有祈云再苟延馋喘上段日子,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多上段时日的折磨,若善恶真有报,那么一切的一切不过更像是男人的咎由自取。

  阿裳这么狠心的想过,就那么一瞬,若一切重来,在那个雨夜她仍旧会选择将祈云救下。

  说不上恨,但怕,倒是真的。

  一想起祈云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眼睛,阿裳便感到害怕。

  说起来也许有些好笑,自己明明比对方大上那么多,却连一次平稳的对视都无法做到,祈云的气场太强,强到以至于阿裳只在她身边站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感到紧张,更何况二人间还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算上百花阁那次的「调戏」,应是三次。

  剩下的两次,一次是阿裳被迫的主动,一次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祈云出手总是很果断,强势的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可以反抗的余地,尽管算得上温柔,可即便抛开同为女子的身份不谈,阿裳仍在心底对这种事似乎抱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她很想告诉祈云她害怕,却连告诉都怕。

  结果这句「害怕」在她口中打了千万次的转,最后还只能咽回肚子里,像是一块永远也消化不了的砖,见棱见角地硌在那儿,动不动都疼。

  一连数日的雨终于停了,阔别已久的明媚日光再次隔窗洒入屋内时竟让阿裳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她收起了那些阴氲潮湿的思绪,眼下最记挂的是她的两个弟妹,还有那个总是对她加以指责的母亲,男人已过世一年有余,他们现如今过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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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云当然知阿裳所想,在她最挂念之际命游风带她去见了她最挂念之人。

  离开涧水阁穿过隐世繁茂的竹林,穿过一片无人区,又穿过几个小镇,奔波五日后阿裳终于见到了她想见之人。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比阿裳之前所在的那个看上去要繁荣热闹些,游风驭马带她在一处小院外停下,院内种着一棵杏花树,在春日里灼灼其华。

  游风将马拴好先走进院内,阿裳在看到那些杏花后则开始紧张,「杏」便是她妹妹的乳名。

  她怯怯的跟在后面,还未踏入院内便听到里面传来欣喜的叫声:「哎呀!青姑娘!你今日怎么来了!」

  游风不答只挪身于一旁,腾出进院的位置,阿裳在外深呼吸后才小心翼翼的迈入院中,院内的女子愣住,面上的神情定格在欣喜上,再下一刻便红了眼眶。

  「阿裳姐姐...是阿裳姐姐吗!」

  女子便是阿裳同母异父的妹妹。当年阿裳的父亲过世未满一年,她母亲便与隔壁村的另一名男子好上,二人暗中偷欢先是生下了弟弟阿树,没几年又生下了妹妹杏儿,再然后男人便跑了,丢下了她们母子四人。阿裳虽对母亲的行为有怨,可对这个无辜的妹妹却从无半点怨心,二人相差五岁,阿裳待她如姐亦如母,感情甚是深厚,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被买走的那一天,杏儿在雨中追她直至村口,哭成泪人的模样。

  阿裳因这一声久违的「姐姐」同样红了眼眶,她还未来得及回应,已被杏儿紧紧抱住:「阿裳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阿裳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小妹,当年离家时她才十四,如今已出落成了婷婷佳人,看到小妹安然无恙,阿裳悬着的心才得以落下,这一落,泪便也跟着落。

  二人正相拥而泣时从屋内走出一名男子,男子高大魁梧样貌倒生的忠厚老实,见杏儿哭了先是一脸担忧与警惕,在看到游风后才放了戒心。

  「姐,这是我男人。」杏儿抹干眼泪将男子挽过,面带羞意的将两人彼此介绍:「这是我姐,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阿裳姐姐。」

  「姐...姐姐.....」男人木讷的挠了挠头,羞赧的学着唤了阿裳一声「姐姐」,阿裳见男子憨厚忠实,二人感情和睦,边抹泪边不住欣慰的连连点头。

  杏儿留了男人在院中陪游风闲聊,自己则拖了阿裳进屋好好叙旧,男人憨笑着朝游风愣愣的打了招呼,游风轻点头以示回应,自此二人再找不到一句话来讲的,只得各自转身,一个看杏花,一个看院外的马。

  阿裳随着杏儿进了屋,朝南的屋子时近晌午日光照的正好,一阵风过带入院中杏花的香,窗明几净,家什齐全,屋内的一切细节都说明着杏儿过的很好,这让阿裳更觉欣慰,她一路曾幻想过很多糟糕的情况,甚是连最糟糕的都有想过,却未想到会是这般的好。

  「怎么样姐姐,还不错吧,这屋里的桌椅什么的,包括床都是那家伙亲手做的。」杏儿提起自家男人,面上难掩羞意与自豪:「他是个木匠,在这一带还挺小有名气的,家里能用的东西啊,基本上都是出自他手。」

  「真厉害.....」阿裳刚还想夸些什么,杏儿忙拍了下额头,恍然般道:「哎呀姐姐你看我!光顾着急着和你说话了,你大老远跑来肯定累了吧,你先坐着歇歇,我去给你端壶茶来!」杏儿说着转身出了屋,阿裳听话的坐在一旁,见桌上摆着一个甚是精美的瓷瓶,里面插着娇妍的杏花,盎然春意不请自来。

  这里真好。

  阿裳微虚双眸迎着日光,就连此刻眼下的浮尘都使得这屋内多了一分尘世的烟火气,与她在的那个村子不同,这里可以感到实实在在的温暖,杏儿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阿裳这么想着,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所赐,杏儿在这时端茶进屋,见阿裳盯着瓷瓶出神,笑道:「姐姐,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阿裳温柔的回以一笑,问起她走后的那些年他们过的可还好,杏儿将茶放在桌上,面上的笑意渐渐落下。

  杏儿说她们母亲本以为把阿裳卖去冲喜她们每年就可以拿到一笔钱,可事实是,自阿裳走后,男人从未给过他们一分钱。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里有些误会,还不愿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杏儿提起她们的母亲显得有些嗤之以鼻,只愿以「她」相称:「后来钱用光了,家里连口米都吃不上,她才开始承认自己被骗了,就让我和阿树四处找零工来挣钱养她,一旦拿不到钱回家就是一顿打骂,阿树受不了了,在一次征兵中跟了当兵的走,说是宁愿死在战场上也比被打死在这个家里强。而我呢,胆子小,又笨,不会像阿裳姐姐你那样绣花,也不能去当兵,就只能四处找体力活干,那时候大家看我是女的又年幼,根本没人愿意用我,只有镇上那家木匠铺的掌柜,他好心收留了我,给我钱,管我吃喝,后来我就与他的儿子相恋了,她知道后非要找木匠一家索要一大笔钱财,说是当迎娶我的彩礼,木匠

  一家拿不出......」即便是多年前的往事,杏儿此刻讲起仍是带着些恨意:「我恨她,受够了她的摆布与折磨,所以我离开了她,带着我男人逃走了,我们走了很远,很远,我想逃到再也见不到她的地方...直到......」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杏儿同样看着桌上那个美丽的瓷瓶,转了话头与口吻:「姐姐,这个瓷瓶好看吧,这瓶是那位青儿姑娘送来的,我也不懂得这些,但只看着都觉得价格不菲,所以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摆放着,花开的时候就摘些新鲜的花放进去,每天可都要擦上好几遍呢!」

  「青儿姑娘?」

  阿裳知杏儿不愿再谈辛酸往事,顾顺着她的话去问,显然还未意识到杏儿口中的「青儿姑娘」是指游风。

  提及游风,杏儿倒也有几分好奇:「就是和姐姐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呀,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问起了她也不说,只看她常穿一身青色衣裳,所以我就唤她青儿姑娘了,阿裳姐姐,你们很相熟吗?」

  「……」

  阿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相熟自是谈不上,她不过是多比杏儿知道一个游风的名字罢了,游风的一切都是谜,也是她没有资格去窥探的秘。

  比起游风的秘密,阿裳此刻更想知道的反而是为何杏儿会与游风相识,杏儿似知她意般,为阿裳倒一杯茶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能有现在的一切还要多亏了那位姑娘,要不是她,我们恐怕早就饿死在了逃跑的路上,更别说能在这么美的地方定居,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杏儿将茶壶放下,轻眨眼睫,言语间满是对游风的感谢:「那位姑娘对我们而言就像是仙女般,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突然的出现,然后帮我们解决了一切的困难,还总是不时的送来钱和生活所需。虽然问她什么她总是不答......一开始我还因为她过于冷漠的态度而害怕过,现在啊我觉得,也许仙女就是这样的吧,既清冷孤傲又博施济弱,你说对吗,姐姐?」

  知道真相的阿裳不禁唏嘘懊悔,男人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甚至对她方才所生出的一丝感激与愧疚而感到恶心。将这些情绪努力的压抑后,阿裳的心中有了一个隐隐不敢的猜测:「这些....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位姑娘的出现......」

  「大约一年前吧。」

  杏儿想都未想答的干脆,阿裳的心跳却开始渐渐加快,一年前她遇到祈云,男人过世,杏儿遇到游风,这一切怎么看似乎都不是巧合,亦正一步步应证着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游风不是爱管闲事之人,除非是祈云的吩咐。

  这是否意味着,早在一年前,男人过世后,祈云便开始了暗中照顾她的妹妹......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阿裳只猜祈云或许是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可她却不知道,祈云对自己做过的事,从不会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