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再次见到何盈的时候, 她已经瘦得脱相, 眼窝深陷, 头发已经变长不少, 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门打开的瞬间,畏光般别过脸去。

  她没有多说话,走到何盈面前,握住她的一根手指,闭上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信息后,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何盈睁开一只眼睛,在凌乱的发中看见来者不是苏清浅, 目光里燃起了一点光, 一下握住虞音的手,嘶哑道:“让我死吧。”

  她指甲明显是被修剪过的,身上也没有难闻的异味, 苏清浅应该没有过分地虐.待她才是。

  虞音扫了一眼她浓重的黑眼圈,肩膀处应该还包缠着厚厚的纱布。虞音将手抽出, 拉开她肩头的衣服,何盈猛地颤抖起来, 四肢的链条都因此发出响声, 她猛地张开了嘴,嘶嘶说着:“不要。”

  虞音这才发现她的牙齿被拔光,只有柔软的舌头在口腔中孤零零地栖息着。

  虞音从不跟俘虏讲人权, 不管是她以前的小打小闹还是如今在姐姐高压控制下努力变得正常,她性格中的善良和宽容绝不会用在猎物身上。

  果然。

  虞音瞥了一眼。

  肩胛骨的红色前线特有纹身被利落地剜去,伤口还在愈合当中,虞音指甲掐进去查看的时候,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何盈恐惧地不断颤抖着,突然又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再说。

  虞音看着指尖上的血怔了怔,站起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士兵再重新帮她处理一下伤口,随即就离开了囚室。

  苏清浅在门口等她,阳光正灿烂,她习惯性地吸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她的烟瘾比姐姐还重,几乎有空就会抽上一根。

  幸好癌症已经被攻克,不然她早就得肺癌死了。

  “你见过她了?”苏清浅挑起眉,夹着烟,手指暧昧地抵在虞音的锁骨处。

  “嗯。”虞音点了点头,别起被风吹起的头发,“确认一下信息。”

  红色前线是苏清浅心口的一道刺。

  埋在心底很久的刺,她辛辛苦苦为虞家卖命这么久,虽然虞音不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研究,但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提起过她,说首都星出了一个新锐,年纪很小,一路跳级上的大学。

  苏清浅点了一下头:“那我去实验室了。”

  虞音站在想了很久,想到昨晚晚餐上的闻一,她定完行动目标后,就没有再说太多话,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像一阵风似的。

  她顺着小道往前走,虞音不是很确定这样是不是可以找到闻一,但她目前应该还留在公爵府,可能是跟姐姐达成某一种协议,两个人有了合作。

  她已经见识过叶菲篡位时的变脸速度。流传出来的影像上,叶菲前一秒还在叶成面前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摔了酒杯,毫不犹豫地试图当场击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哪怕叶成在养育叶菲这一方面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顶多是为人父母一些共同的错误和习惯性地忽视罢了。

  她心中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不管是之前合作的倪克斯、叶无问还是泰西丝,这种互帮互助的关系似乎不是长远的,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利益冲突就分崩离析。

  “小朋友。”

  微微沙哑的嗓音,温热的气息似乎就在耳边萦绕,虞音一个激灵,倒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墙边渐渐浮现的身影。

  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罩袍,嘴角噙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湛蓝的眼睛轻轻扫了她一眼,姿势悠闲地靠在墙上,低声笑道:

  “是在找我么?”

  虞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结巴,眼前视网膜上都漂浮着零零碎碎光点,蔚蓝的天空下阳光格外灿烂,她的侧脸线条清癯流畅,闻一微微吐了口气,眼睛微眯,红唇与肤色对比得十分明显,她含着笑道:“跟我说说,你看到的。”

  虞音简单地跟她描述了一下红色前线的基本信息和规矩,又问道:“要我画张图?”

  闻一歪了歪脑袋,看上去竟有点孩子气,她指了指前面的房子:“我们进去说,外面真晒。”她似乎很抗拒与阳光正面接触,一走出阴影就戴起了黑袍上的兜帽。

  虞音跟在她身后,清了一下嗓子,认真提问道:“你是吸血鬼么?”

  闻一低声一笑,深邃的蓝眸回头打量了一下虞音:“只是不太喜欢站在阳光下面罢了。”

  两个人走到一间休息室,虞音调出显示屏匆匆画了一个草图,闻一专注地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画。虞音一边画着一边觉得耳朵有点痒,明明两个人距离不是很近,她却好像可以感受到闻一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擦着她的耳朵轻轻而过。虞音忍不住斜着眼偷看,走进室内闻一就把兜帽放下来了,碎发从她头顶滑落下来,垂在一侧,被屏幕反射出来的蓝光折射着,闻一的眸子愈发幽邃了,眉头蹙起,无可挑剔的面庞认真起来同样是好看的。

  虞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大概就是这样。”

  “很有用。”闻一的话不多,但不会让人怀疑她感谢的真诚,“我先去准备了。”

  她的话音刚落,虞音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了。

  休息室里面空荡荡一片,仿佛闻一从未来过这里。

  晚上睡觉之前,她独自坐在沙发上一口气换了四十多个台,心不在焉地看着几个陈年老剧,心中思考了好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姐姐有关闻一能力的事情。

  “闻一么?”虞箫穿着宽松的睡衣,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湿气腾腾地从浴室出来,“每个使徒的能力具体的作用只怕神祇和使徒自己知道。”

  “总可以看出些端倪吧?”虞音忍不住道。

  虞箫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解释道:“存在就会被感知。不被感知,你就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事实上,她本身应该还是存在的,就在我们身边,只是你感受不到。”

  “这听起来更加唯心了。”虞音耸耸肩,在教学方面,倪克斯显然比虞箫要熟练得多。

  “在者在而无不在。”虞箫解释起来似乎格外吃力,“你可以将‘在者’理解成可以满足我们需求的,随时随地包围我们的某种事物,现代社会的实用主义将一切资源化,算是其中一种表现。但‘无’本身也是一种‘在’,但也不是说你想到‘在’才能想到‘无’,‘无’就是无,它不是别的,没有‘无’就……”

  “停!!”虞音头疼地举起手投降,“我听不懂了。”

  什么“在不在”的……闻一的能力这么复杂么?虞音难受地揉着太阳穴。

  虞箫显得很挫败。这让她想到小时候试图训练妹妹的能力,结果训练得虞音心绪不稳,直接送进了病房。然后在爸妈的劝阻之下,她只能放弃了对妹妹的教导。

  “闻一为什么要帮你?”虞音明智地选择了另一个话题。

  “因为她有求于我。而且闻一人不错,没什么野心。”虞箫难得肯定了一个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和她为敌。”

  潜意识几乎是瞬间随之浮上心头,虞音不安地低头,姐姐的“不想”和最后的决定向来是两回事。秦璐的前车之鉴就在前面,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都有后手才是。虞音边想着边又打开屏幕去看坠日星的情况。

  九芒星军团已经进入坠日星系,叶菲这一举动虽然冒险,但也为她岌岌可危的口碑挽回了许多,起码除了Omega和Beta阶层,一些平权派Alpha也开始对她有所改观,最新一次民意调查,她的支持率直线上升。

  虞箫身边的通讯仪闪了闪,她伸手接通按钮,宋颖的声音传过来:“长官,我能找您说一件事么?”

  虞箫瞥了一眼虞音,后者在接通的瞬间就把耳朵支棱起来,不放过任何偷听的机会。

  “上来吧。”虞箫不动声色,“你对闻一有些过分热情了。”

  “是、是嘛。”虞箫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好奇。”

  过了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虞箫控制门打开,宋颖走进来,她还是一副娃娃脸,明明稚气的模样,行为处事却十分老成。

  “长官。”她有条有理地汇报道,“我朋友回到了流纹星,她在坠日星闯荡失败了,但带了一笔积蓄回去,和当地的一个Alpha成婚后,那个Alpha出车祸死了,现在她的公公想让她嫁给自己。”宋颖顿了顿,“这是当地习俗。”

  虞音惊得额头的青筋猛地跳了好几下。

  “我想申请一艘单人舰船救她出来。”宋颖认真地说,“当初她帮了我不少忙,我能成功投入您的麾下幸亏当初她的支持。”

  虞音非常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宋颖在姐姐身边三观还能这么端正。

  她嘟哝了一句:“流纹星是什么几万年前的古老星么?怎么这么多奇怪的规矩没人管。”

  宋颖苦笑了一下,转身对虞音道:“小姐,我十三岁初潮的时候就被村里的Alpha共享了一天。Omega是污秽的,需要这样的性清理,这是流纹星的习俗,它本来是赤夜星系下的一个小星。帝国初建后被划分到了相邻的坠日星。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借助长官的力量对抗这些人。”

  虞音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Omega,她对这些事情真的很敏感。

  “我会派一个分队支援你。”虞箫开口,然后转头对虞音心平气和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图书馆拿一套帝国星球文化通史好好读一遍了。还有,风俗考也看一遍。只要一遍就行,反正你的记忆力好。”

  虞音张了张嘴,闷着头应了一声,看向手中的通讯仪,上面倪克斯已经给她回信息了。

  她向倪克斯问了有关闻一能力同样的问题。

  “一个小故事。父亲想测试三个孩子的智商,给了他们同样一笔钱。让他们买东西填满整个房子。老大买了沙土,老二买了稻草,最聪明的老三买了根蜡烛,烛光照满了整个房间。”

  “‘无’是前提。有它一切才可以被填满。”

  “闻一的能力,反过来,它相当于将照亮房间的灯关上了。”

  “当万物消隐不见,诸义趋暗归无。”

  “她就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赤夜星传统参考的二战时期nacui对占领区的举措。

  流纹星传统参考肯尼亚的传统「据说现在仍然存在」

  闻一的能力参考于形而上学导论。

  关于这方面的理解讨论跟原著本来意思有很大出入,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