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你也会请我出来。”

  齐愿伸手把桌子上的杯子往前推了推:“喝吧, 给你的。”

  夏芩向下瞥了一眼, 透明的奶茶杯, 淡黄色的液体静置,表面浮着一层绵密的白泡沫, 有一股熟悉的香气。她面露狐疑:“你是不是忘了僵尸不喝这东西?”

  “核桃味儿, 陆昕特调的。”齐愿说, “放心喝, 没毒。”

  “……特调?”夏芩一愣, “这店是你家小粮仓开的呀?”

  “不是,她在这儿打工。”齐愿回头望了一眼在前台忙碌的陆昕,对旁边的纪菱说道,“想喝什么直接去和陆昕说就好。”

  纪菱笑了笑, 客气地摆手说:“不了,谢谢。”

  “害,小纪不爱喝奶茶。”夏芩双手捧着杯子,瓜子脸皱成一团,表情像试毒似的,低下头含住吸管, 过了几秒后惊喜地眨了眨眼, “……还挺好喝的。”

  齐愿单手托起下巴,不可置否地看着她。

  夏芩下意识地把嘴里的黑色吸管咬来咬去:“你俩暑假怎么过的啊,天天呆在一起?”

  “嗯。”齐愿言简意赅,视线投向窗外, 灿烂的日光大面积地透过身侧玻璃窗,把她的脸近乎染成金色,卷翘的睫毛上也浮着光。

  夏芩歪了歪头,巧克力色的卷发垂在肩上,玲珑的身段裹着件一字肩雪纺连衣裙,裸露出的圆润肩头白得像雪。

  来往的客人越过攒动的黑压压人头偷偷往里看,这桌风景最不寻常,几个好看的人坐在一起,怎样都是吸人眼球的。

  夏芩哼笑了一声,细白的两指捏着吸管,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她来打工,你也天天跟着?”

  “对。怎么?”齐愿歪了歪头。

  夏芩把卷曲的发丝别在耳后,笑着说:“行,但好歹也要保持点距离。万一她以后谈恋爱了,你也跟在后……”

  纪菱突然打断她:“你说什么呢,人家感情好不行吗?”

  “我看不惯啊。”夏芩往后一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似笑非笑,“好腻歪。”

  夏天的奶茶店总是客源暴涨,陆昕在前台接单迎客、冲茶煮奶,几次应接不暇之间,抽空看向齐愿,正好适逢其时地迎上对方投来的视线。齐愿朝她一笑,温和的眉目像一阵凉悠悠的微风,静静地拂走她所有的急躁。

  夏芩看她们眉来眼去,撅起嘴受不了似的嘟囔:“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

  齐愿收回视线,纤白的指尖在桌上敲出一串零散旋律,仿佛在弹钢琴,声音懒懒的:“我看我女朋友,不可以吗?”

  空气静下来,桌上的氛围沉了沉,纪菱忍不住面露几分异色,夏芩也稍稍坐正了点,一双杏仁眼微微瞪大:“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和人类在一起了啊?!”夏芩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齐愿会动心。第一次看见对方,夏芩就知道齐愿是个冷血生物,端着四平八稳的假笑迎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编织出温柔假象,仿佛光影变化下的海市蜃楼,眼看着很美好,实则无法接近……就是所有人都爱她,她谁都不爱的那种人。

  “你到底看上她哪了?”夏芩遥远地打量着柜台后人类的细胳膊细腿,试图找出优点。

  齐愿笑了一下,反问:“她哪不好?”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折在她手里。”夏芩说,“以前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呢,你偏偏无动于衷。”

  “说这些没意义。”齐愿说。她不喜欢回顾过去,去斤斤计较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更何况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价值。

  陆昕的爱是没有动机和原因的,纯粹到一塌糊涂。齐愿也就陪着她糊涂。更何况爱本身并不需要计较得失,计较得太多就变了味道。

  “我以为你和她在一起是看中她稳定的血液供应,或者是她身上其他东西。”夏芩试探地问,“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齐愿否认:“当然不是。”

  她习惯奔赴算计和猜疑的盛宴,在波诡云谲的名利场里翻涌,有时每个动作、喜好,甚至结交的人,都要经过编排和考虑。难得也能找到一样没有任何目的性,纯粹真心相待的事物。

  撇开利益,完全单纯的喜欢。

  “道理我都懂。”夏芩用吸管搅动着被子里浓稠的饮料,“但你也知道僵尸和人类不能长久。”

  僵尸的生命漫无边际,谁也计算不出它们的终点,相比之下,人类只是它浩如烟海的旅途里一粒渺小到忽略不计的微尘。

  夏芩身旁一直沉默的纪菱脸色暗了几分,突然站起来,低声说道:“我去问候一下陆昕。”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台走去,高瘦的背影灰暗颓然。

  齐愿注视着她离开,说:“你知道她喜欢你吧?”

  夏芩收回视线,兴味盎然:“嗯?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

  齐愿看着她,表情淡淡:“猜猜而已。”

  “猜得不错。”夏芩向后微微一仰,靠在椅背上,“但我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没和你告白?”

  “没有。”夏芩说,“但是小纪嘛……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太好猜了。”

  她连纪菱一个扭头都能猜出来接下来要干什么,更何况这么难以掩饰的心思。

  齐愿问:“不准备回应?”

  夏芩眯起眼睛笑,一根白净的食指竖在嘴唇之前:“嘘。”

  ……

  陆昕忙碌了几个小时,已经是焦头烂额,空调房里也禁不住额角渗汗,老板看她辛苦,慈悲地让她下来休息,让另一个员工上去顶替一会儿。

  陆昕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用餐巾纸抹掉脖颈的汗,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抬头便瞧见纪菱朝这边走来。

  她扎着一贯利落的高马尾,白衬衫和牛仔长裤衬托出长腿细腰,更凸显中性的帅气,不笑时显得有些严肃,此时正郁郁寡欢地蹙着英气的眉。

  陆昕连忙招呼:“好久不见。”

  纪菱勉强地抬了抬嘴角,在她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来:“最近还好吗?”

  “你怎么了?”陆昕打量她的脸色,担忧地问,“不舒服吗?”

  纪菱摇了摇头,单刀直入:“你……和齐愿在一起了吗?”

  陆昕一怔:“是啊。”

  纪菱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神色释然中带着一点酸楚:“挺好。”

  她直直看向陆昕,眼神干净清澈:“我为你开心,真的。”

  陆昕似有所悟,叹了口气:“谢谢你。”

  “我和夏芩大概没有可能。”纪菱的目光越过人海,准确地落在夏芩身上。

  “不会的。”陆昕认真说,“你和她好好讲,她会明白的。”

  纪菱摇了摇头:“她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人。”

  “夏芩交过不少男朋友,长的就一年,短的也就几天,每个人分手的时候都对她难以释怀,念念不忘到今天。”纪菱说,“我原以为她只是没找到命中注定的人,现在想想,可能单纯不想找罢了。”

  “她的一生太漫长了,人类于她只是过眼云烟,既然无法偕老,那爱就变成了一种累赘,到头来都要失去。”纪菱怅然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风景,“我也只是过客。”

  好像是多情的人最无情。

  陆昕没有说话,静静地垂下眼,眸色哀愁。

  她陪着纪菱坐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情绪好转,才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

  ……

  齐愿见她无意透露,便转移话题:“我找你来,其实倒是想问问其他事。”

  夏芩耸肩:“叙旧叙够了?我就知道你目的不纯。”

  利益至上的生物怎么会白请人喝奶茶!

  “是关于进化种和退化种的事情。”齐愿说。

  “你现在知道得还蛮多的。”夏芩睁大眼,笑了笑,“问吧,我尽量答。”

  “遗物对僵尸有没有副作用?”

  夏芩摊手:“目前据我所知,没有。”

  “那它真是纯增益的东西了?”齐愿思索道。

  夏芩说:“对于进化种和退化种而言,的确是的。所以现在救助站对遗物的需求量很大……每个僵尸都想重新体会一次当人的滋味,吸它就跟嗑药一样疯狂。”

  齐愿点点头,又问:“遗物的时效多长?一次能保持多久?”

  “这就因人而异啦,主要看死者死前的执念有多深,那些越不想死的,效力就越强。”夏芩抿抿嘴,想了想道,“我见过的最长甚至能有一个星期,短的也有三四天了。”

  齐愿暗忖不对。依照谢老板的运量,他虽然不是每次都运遗物,而是遗物掺杂着货物并运,但遗物每次都运一车,那么至少也能维持一年了。

  但他每个星期都运送遗物……这需求量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夏芩看她表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齐愿拧起眉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一个僵尸会需要大量遗物?”

  “你这问的可就笼统了,”夏芩笑,“大量是指多大量,进化种还是退化种?”

  “退化种,每星期一货车的遗物。”

  夏芩吃惊地张了张嘴:“……这也太多了,没可能的。”

  齐愿心想: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了。他哪里那么多遗物,拿这么多遗物到底干什么去了,难不成搞贸易批发?

  夏芩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又道:“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对人类来说……”

  “人类?”齐愿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

  “应该说是将死之人。”夏芩沉了沉声,表情难得肃穆,“遗物对他们还有一个作用……”

  齐愿没来由紧张,感觉要撬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什么作用?”

  “……遗物能使将死之人转化成僵尸。”夏芩顿了顿,“不过只能让他们暂时变成退化种,而且必须用遗物维持僵尸形态,不然就会恢复成原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