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急啊。”班主任陈霞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老师也没说你什么, 不要那么敏感。”

  陆昕闭上了嘴, 安静地看着对方。

  “我的意思是,你这次的进步过于夸张了。”班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你之前的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中游, 突然一下子跨度到了年段前五十, 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我怀疑你的成绩, 也是出于平时的考量, 是很合理的。”

  陆昕闻言笑了一下。

  她细瘦的脊背挺得笔直,眸光低垂,几缕发丝落下来,被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 看上去有一股莫名的倔强。

  “您是怀疑我的成绩吗?”

  班主任向后仰倒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没错,我怀疑有人‘帮助’了你。”

  她眯起眼睛,目光如同猎食的鹰隼一般反复逡巡在陆昕的脸上,仿佛在等待眼前猎物任何一个松懈的时刻。

  在她的认知里,陆昕是个自卑又内向的人, 在班级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人缘不好,像个独来独往的幽灵;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早逝,无依无靠。

  在陆昕父母出事的那年, 她被托付给自己的姨妈,而后又申请了住校。学校六人一间,有三个人都嫌她古怪孤僻,又不合群。觉得她睡过的床和被子、用过的书本都有怪味,就使出各种小伎俩想把她赶出宿舍,最后甚至举报她干扰了宿舍的学习环境。

  实际上陆昕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过分的安静了一些。但是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参与到集体之中,没有集体荣誉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果一个人特立独行、离群索居,那她就会成为一个被流放出去的异类。

  就这样,她被宿舍里的三人小团体排挤出去,另外两个人选择视而不见。

  陆昕只能办理走读。

  陈霞还记得陆昕拿着申请表,来找自己的那一天,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反复地澄清自己并没有所谓的怪味,也没有偷用别人的东西,更没有故意偷窥其他人的隐私。

  她的双眼里盛满了绝望和无助,令人感到同情和可怜。

  而陈霞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并没有为她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说:“算了,陆昕,你先回家去住吧。”

  她看见陆昕眼里希冀的光芒陡然暗了下去。

  这能怪我吗?陈霞想,陆昕这样的性格,总是会受到欺负的。等她长大、步入社会就会明白,承受这些伤痛怨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太傻。

  此时陆昕敛去目光,静了片刻。

  当陈霞以为她终于示弱,又要红了眼眶时,陆昕慢慢重复道:“老师,我没有作弊。”声音坚定而清晰。

  大多数人以为陆昕很老实胆小,遇事并不怎么反抗和生气,实际上只是因为她权衡轻重以后不得不作出的妥协与低头。

  实际上她的性格、心态,比谁都坚强。她可以在被数次侮辱、践踏脊骨以后,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独自把伤口舔干净。

  陈霞手上的笔轻轻转了一圈,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她的语气严厉起来:“陆昕,做错事承担后果。你已经高三了,快要成年了。”

  陆昕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做错事。”

  陈霞翻手在桌上嘭地一拍,气极反笑:“喔?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你的成绩怎么来的。”

  “我自己考出来的。”陆昕说,“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当时那个监考老师,或者是调出教室的监控,看一看我有没有作弊。”

  班主任的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连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锅底一样乌青的脸色。

  “你现在反而学会和我叫板了?”她咬牙道,“顶撞老师,以下犯上?你到学校来上课,就学到了这些东西吗?”

  “你这样的学生,以后放到社会上就是一个败类!行为恶劣、目无师长,不仅败坏了学风校风,将来还会破坏社会的风气!”

  她大概是气急败坏又哑口无言,只能重复强调自己的威严。陆昕低头默默听着,手渐渐握成拳,指关节隐隐泛出青白色。

  陈霞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有些累了,停下来端过旁边的水杯呷了一口,又道:“不行,你今天实在是太过分,我得叫你家长到学校来沟通一下。”

  陆昕深呼吸一口气,回答:“我的家长都不会来的。”

  “你不是有姨妈么?”班主任说,“我等会就给她打个电话。”

  陆昕抿唇:“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不行,我必须跟你的监护人谈谈。”班主任说,“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和家人哪来那么大的仇?我告诉你,作弊这件事非常严峻,如果你不老实承认,以后可能会记录到学校档案里。这可是要跟着你一直到大学毕业为止的档案!”

  来了。陆昕心想,她的班主任果然见缝插针,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逮住机会向她“搜刮”油水。

  她顿了顿,倔强地说:“我姨妈不会来的。我也没有作弊,不需要被记过。”

  陈霞的脸色逐渐暗了下来,白粉涂抹的脸上每个褶子都上堆满阴霾,仿佛山雨欲来前那片可怖的平静。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齐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师。”

  陆昕怔了一下,心脏倏然落回原处,忽的安心了下来。

  陈霞的脸庞一绷,沉声道:“进来。”

  齐愿抱着一堆语文作业推门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停在陆昕身上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收了回去。

  “小齐,怎么是你拿来的作业?”陈霞有些惊讶。

  齐愿笑了一下,说:“课代表有事,叫我帮忙搬过来。”

  “喔,那行。”陈霞点点头,随意地说,“那你帮我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去。对了,顺便把这次语文考试的成绩帮我记一下吧。”

  齐愿欣然地点头,拎着一叠作业本放到办公桌旁的档案柜上。

  陈霞又转过头,蹙起眉,不依不饶地说:“陆昕,做错事了不要紧,但你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抄了就是抄了,下次改正就可以了。你这次抄完,高考能抄到好成绩吗?”

  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齐愿的动作一顿,目光陡然降温到冰点。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陈霞的后脑勺,神色冷漠。

  片刻后,她出声道:“老师,陆昕的成绩,我也有份。”

  班主任吃惊地问:“你有份?关你什么事?”

  齐愿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我这几天住在她家里,一直在帮她补习功课,她学的很认真。”

  “你……”陈霞突然没想到被人横插一脚,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努力,坐在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如果要作弊,没有必要那么用心复习。”齐愿温和地看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的目光落在陆昕身上,温柔又缱绻,仿佛无声的抚慰:“我觉得还是调出监控查清楚比较好,不然冤枉到人可就惨了。”

  陆昕被她看得脸一热,死死地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小声地说:“是的,齐同学一直有帮我复习考试。”

  “这、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陈霞有些急了,咬牙道,“小齐啊,你先出去吧。”

  “和我关系很大,陈老师。”齐愿走到她面前,语气真挚,“陆昕是我的前桌,也是我的朋友,她的为人我很清楚,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一个狰狞的笑容在口罩背后浮现,“将心比心,您也不希望自己被栽赃陷害吧?”

  陈霞心中一惊,本能地慌了起来。

  陆昕没有门路,她尚且可以好好压榨一番。但姓齐的人,她绝对惹不起,更何况她是齐老爷子亲自吩咐过的要好好关照的人。

  齐家这块硬骨头,她啃不动,还会把牙崩了,到时候自身难保,就真的麻烦了。

  她思量了一番,尖瘦的脸上扬起一个热切的笑容来,如沐春风般地回答:“哎呀,既然小齐这么说,那老师就相信你了,这件事先这么算了吧。”

  陆昕扯了扯嘴角,问:“不调监控了吗?”

  “调什么监控,你们的人品老师信得过。”班主任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出去。”

  陆昕转头要走,齐愿伸手拦住她,回头望着陈霞说:“老师,您是不是少说了一句话?”

  陈霞一愣:“什么?”

  “你刚刚冤枉了陆昕同学,害她差点声名狼藉。”齐愿垂下眼睛,慢悠悠地说,“你应该给她道个歉吧。”

  她连敬称都不再用,语气冷却了下去。

  陈霞一把年纪,哪里会向这几个小孩子道歉?但她看着齐愿笑得弯弯的杏眼,背后寒毛一耸,仿佛有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要逼她说出来。

  陆昕也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着她。

  “……”陈霞在两双眼睛度日如年的注视中,只能拉下老脸,硬邦邦地说,“对不起,这样总行了吧?满意了吧?”

  “行了,谢谢老师。”齐愿满意地笑了笑,拉着陆昕走了出去。

  陆昕刚刚迈出办公室,就松了口气,浑身气势一卸,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齐愿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愿轻声回答:“你去了好久,我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