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骨刻【完结】>第105章 漫漫长夜销

  那股寒意从脊骨直接蹿升到天灵盖,震得江屿澈眼前一阵阵发黑,紧贴肌肤已经染上体温的玉佩也霎时变得冰冷。

  没过一会,寒意隐隐约约有褪去的苗头,待它完全消散,江屿澈牙齿的寒颤才堪堪停住。

  江屿澈平复了几下呼吸,他轻微抬动肩膀,发现并没有如他所想僵在一块,反而久坐生出的酸痛感还大大减轻了。

  接着他试探性地站起身来,毕竟在其他不知情人士看来他现在还应该处于腿部灌铅、无法动弹的状态,害怕动作太大惹人怀疑,于是缓慢地挪动起步伐。

  转圈走了几步,他觉得自己的状态用健步如飞来形容都不过分。

  走的过程中他还不可置信地在身上乱摸了好一通,确认除了刚才的寒冷之外没有任何不适后,他又迷迷糊糊坐回了椅子上。

  胸前冰冷的玉佩逐渐回温,他身体中也随之涌入一种莫名的力量。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前几次路峻竹给他传输法力时就是这样的。

  于是他把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稍微用力,只听“咔嚓咔嚓”几声,上面精致的雕刻瞬间被刚结起还飘着寒气的厚厚一层冰吞噬。

  简直是怪事一桩!

  刚才那个人突如其来的一掌里到底夹杂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不仅没受伤反而还功力大增?!

  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门,江屿澈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竭力压制住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复盘起刚才发生的事来。

  首先他很确定他没有听过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的身份暂且不论,但他说出来的话倒还真该仔细品品。

  那人认识南星,又很明确南星的身份并不是岭将军,而是织离氏医族后人。

  想到这他陷入了迷茫,路峻竹说过织离氏是巫医一族,怎么那人却把巫族医族给分开了?

  转念再一想,第二世路峻竹尚未降生之时织离氏已经归顺,在他们以泉川地区为独立国发生的事估计路峻竹也不知道。

  但是有他这句话,关于织离臻阳的谜团就解开了。

  难怪辞欢身死他也没能启用起死回生之术,现在想来并非忌惮它是禁术,而是根本就不会。

  因为他不是巫族,是医族。这应该也是辞欢成了悬壶济世的白仙的原因。

  问题是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医者怎么成了江国的大祭司,真正的巫族呢?

  真正的巫族躲在他背后搞偷袭呢。

  刚才那一掌算是让江屿澈否定了那人是紫圣仙师的全部可能性。

  因为他觉得依照紫圣仙师那野心勃勃的劲头不会盯着什么巫族医族的恩怨揪个没完,说不定看他们两两相争还乐呵呵等着渔翁得利,也没准这斗争就是他挑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巫族医族的梁子大概从一千多年前就结大了。

  这样看来,织离臻阳的转世,也就是四伯被选中娶狐嫁女这件事绝对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那么除去紫圣仙师,谁又最有可能操控这件事并且从中获利?

  答案呼之欲出,江屿澈一锤大腿——南老太太。

  得出这个答案后江他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鼓掌。

  至于为什么是男声,南老太太都能飞过来打散新郎鬼,伪个音应该也不费劲吧,可真是拙劣的伪装啊。

  再加上她设计裂泽的圈套让他往里钻就足以说明她能操控这个大家伙,那么她把这种力量传到南星身上,不正好栽赃嫁祸吗?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终究是没算到他和南星调换身份,这力量也自然而然传到岭将军本人身上了。

  其实从一开始江屿澈对于偷梁换柱这件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向来不擅筹谋,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快点摸到紫圣仙师庙和路峻竹汇合。

  如今有了这股阴差阳错的力量加持,江屿澈的烦恼一扫而光,简直是信心百倍。

  他沉浸在这种骄傲和激动中,以至于他根本分不出其他心思好好想想为什么南老太太会有岭将军都没有的力量。

  手机“嗡”地震动一下,把江屿澈从携手路峻竹拳打紫圣仙师,大闹紫圣仙师庙的天马行空幻想中拉了出来。

  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南星给他发来了的短信。

  “你那边还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为了不让他担心,他快速给南星回了条短信,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一番,又刻意隐去织离氏的事情,并让他自己多加小心。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织离大祭司的魂魄肯定是被奚傲和颜开带出来的,而他们既没有现身,也没有南星做过多的解释,摆明了是不想让他过多地卷入这件事。

  他要是这么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可真就枉费他们一番苦心了,虽然平时快言快语,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还是能分清的。

  “我知道,你也要多加小心。对了,我还是没能联系上小少爷和小师妹他们,刚又给凌泉打了几个电话,她也没接。短信也发不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们两个发是正常的啊?”

  江屿澈望着这几句话微微出神,总觉得这个情况似曾相识。

  他们之间可以互发短信,怎么给其他人就发不出去?

  难道说……

  他点开了许久没用过的微信,迟书乐之前说他身上带煞,特意嘱咐他不要和其他人多联系,他很听话。

  因为在手机里吃灰了将近一年,微信还卡在开屏图案上好长一段时间。

  等加载出来后他发现消息界面空空如也,像是被人清理过一样。

  江屿澈都懵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个习惯,他那消息界面向来是公众号、小程序、私聊群聊挤在一堆群魔乱舞的。

  他搜索了一下他珣哥,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张没发过去的仓才村的照片上。

  点开对话框,他输入了一句“在不在”,刚准备点发送,这时浮悬窗又弹出来一条短信。

  “就知道你不会遵守’不把其他人卷进来‘的约定,所以已经有人提前帮你把其他人都拉黑了。(···)”

  一如既往的欠揍语气,江屿澈不用过多思考就能准确猜到这个陌生号码究竟是谁。

  万籁俱寂,整条街上除了零星的娱乐场所,只有一家叫做“Cyan”的纹身店亮着灯。

  “亏你想的出来,不过这理由也太离谱了些吧。”郁青对着迟书乐的手机屏幕指指点点,满脸疑惑,“他能信吗?”

  “喏。”迟书乐向后一指,“已经信了。”

  在他们的身后,有一个错综复杂的法阵。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法阵的形状居然缓缓改变了。

  “呼,差点露馅。”迟书乐松了口气。一把揽过郁青的肩膀,“这招很险,对吧?如果他还是曾经的他,我是万万不敢用的。”

  “可是……”郁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现在的他不也三句两句就把你身份给套出来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也许他就是随便问问呢?”

  嘴上这样说,迟书乐眸光却黯淡下来。其实他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毕竟就像他和路峻竹说过,在他没来之前是自己陪江屿澈的时间更长些。

  他很确定江屿澈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按下不表,这对于现在的他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给出他确切的答案,因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郁青习惯了迟书乐波澜不惊的样子,就连上次只身入阵负伤而归也没见过他这样不安,于是轻轻往他怀中靠了靠。

  “在这边暂时瞒住他了,南星那边怎么说?”

  “没事,反正马上南星就会离开了,他也没有太多时间纠结这件事。”说到这里迟书乐苦笑一下,“不过江屿澈这人也真是,同样的方法能用两辈子,花样都不变。”

  “主人早就断定他会这样做了,才会将计就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泠‘。”说着说着郁青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眉也不自觉蹙在一起,“但我担心的是他能算到,那老狐狸就算不到吗?”

  再度和南星捋顺完娶亲的流程,确定万无一失后,两人的对话才算告一段落。

  此时天渐渐亮了起来,江屿澈心道这边黑天晚,亮天也不算早。在家里时值初夏季节,天大概凌晨两点就亮了。

  他之前很少熬夜,基本上沾了枕头就睡觉。自从被路峻竹“逼”上寻魂之路,这个技能也没了。

  不过哪又怎么样呢?他垂头凝视自己的掌心,心里清楚他得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透过面具中缝隙,房间内所有陈设都变得明亮可见。

  天越来越亮了。

  楼下不断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今天日子重要,他们起得都格外早。

  不多时早餐的香味裹着热腾腾的气息从门缝里大摇大摆地钻了进来。

  江屿澈吸了吸鼻子,小声感慨道:“这还是有面具挡着呢,要是没有这破玩意儿那不得给我香个跟头啊。”

  说罢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这份给奶奶留着,剩下的我们吃吧,我煮了好多。再给他们两个送点?”

  一听这个江屿澈激动地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要知道他在黄昏时刻才能往紫圣仙师庙去,前前后后还得有十个小时呢。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要是吃饭的话一定会摘下面具的,到时候不就露馅了?

  “你糊涂啦?面具戴上可就不摘了,昨天的饭菜那么丰盛他们肯定没少吃。”

  原来是断头饭啊。江屿澈心情复杂,开始后悔昨天没再多吃一些。

  碗筷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再大快朵颐。

  他绝望地靠在椅背上,缓慢地熬着时光。

  临近中午的时候,阳光照到房间里暖洋洋的。院内陆陆续续有人来了,七嘴八舌说着恭贺之语。

  这些话在江屿澈听来刺耳无比,简直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往楼上来,就像楼上住着什么瘟神一样。

  江屿澈冷笑不止,如果最后他们认清自己供奉了这么多年的紫圣仙师才是瘟神,哦不,说神他还不够格,只是个会躲在阴暗处作乱的妖孽的话,就该后悔今天的所做所为了。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紫圣仙师同意你们见亲人一面了!明天同一时间庙会地点集合……”

  这是南玉璃的声音,只是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欢呼声给盖过去了。

  江屿澈不信她把这群人聚到一起是想让他们见见亲人,他有预感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擒贼先擒王,只要先解决了紫圣仙师,任谁也翻不了天。

  渐渐的,楼下热络的拜访声也停了,阳光更加灼热,带着些眷恋又不肯退却的味道。

  紧接着是整齐的上楼声。

  江屿澈知道,黄昏已至,他要离开了。

  把手机藏进袖子里时他感觉自己有些发抖,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应该是请来抬轿子的,他们二话不说架住江屿澈的胳膊就往外带,江屿澈还得装着自己走不了路。

  一出门就与南星打了个照面,他也同样被架着,软塌塌的和面条一样,场面还有点滑稽可笑。

  他没憋住,无声笑了起来。声是真没有,动作也是真大。

  “嘿?他怎么一抽一抽的?”架住他左胳膊的人不解地问。

  “紧张呗,你结婚不紧张?”架住他右胳膊的人坦然地答。

  他熬了一个晚上外加大半个白天,焦虑紧张占据了他的大脑,直至这一刻,在他失心疯般无声大笑过后,烟消云散。

  那两个人把他带到院子里时,阳光明媚的天气却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下了雨滴。

  冰凉的雨丝落在江屿澈身上,同时淋湿了晾在庭院内的那件宽大的巫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