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歌很少梦到那一场大火。
如若不是再度亲眼目睹那一幕, 她几乎以为记忆中烈烈的火焰、以及焰火后面神情冰冷的人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五年前,她跟楚云岚从相爱走到决裂,仅仅只经历了一次任务。
那次任务之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楚云岚将一人推回到火海之中,对着那人举起枪,几声枪响之后, 她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去。
而那个被推回去的人, 是楚云岚多年的好友。
林凤歌记得那次任务之中, 她无意间所见到的那些被用作实验的“志愿者”们, 甚至还有年幼的孩子。
记得那些穿着雪白制服的研究员们冷冰冰的面孔,也记得因为自己慢了一步而没有救下来的人。
还有楚云岚挡在她面前,阻止她踏往真相的一步, 无法救助更多人的无力……
但她唯独不记得楚云岚亲手害死朋友的那一幕。
直到此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后来为何那样厌恶楚云岚, 又为何……恐惧于她。
即便楚云岚阻止她救人, 林凤歌尚可以理解为她为人死板死守规则,是由于上面的命令不得已为之。
她与楚云岚本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这不仅仅只是价值观相撞那么简单的后果,而是彻头彻尾的颠覆、践踏,让坚定不移的信任与依赖在瞬间崩塌倾覆。
那比死还让人难受, 如鲠在喉。
时隔五年,林凤歌终于清晰地想起了这个理由。
她本该愤怒、绝望,哪怕是对带给自己如此痛苦的楚云岚生出怨恨,也绝不该是怀疑和懊恼, 甚至有了流泪的冲动。
“啊啊啊啊啊闭嘴——不要、不要过来——”
梁予珂尖叫着捂着耳朵倒下去,一头栽进火堆里,却仿佛感觉不到热度似的,从尖叫声慢慢转为低声的呜咽,一边在地上打着滚。
林凤歌勉强从僵直的状态中走出来, 抹了把脸颊上的湿痕,匆匆跑过去救人。
比起情绪极不稳定的梁予珂,佟思晴还保持着清醒,她用外套扑灭发尾沾上的一点火星,一抬头就见林凤歌朝她伸出的手。
“实验楼里有易燃物,可能会发生爆|炸,你先带小梁离开——”
“我知道!”林凤歌打断了她,伸出去的手没收回来,“晴姐,快点,我带你们出去!”
她脸上是纯然的关切与担忧,周身的高温让她紧皱起眉头。
哨兵的敏锐会让她比普通人更觉得灼|热难以忍受,但她还是坚持站在这里。
佟思晴垂下眼眸,指尖轻颤了一下,缓缓将手递了出去。
还是这么天真。
她这么想道。
林凤歌拉住了她的手,一边一个手刀劈昏了精神状态糟糕的梁予珂,将她抗在肩上,一手将佟思晴拽出了火场。
就在她们踏出校门的刹那,背后的实验楼嘭的一声炸裂开来,被热浪掀起的碎片擦过了林凤歌的脸颊。
林凤歌将另外两人按倒在地,牢牢地挡在了她们身后。
梁予珂清醒过来,坐在地上看着校园后方滔天的火焰,神情迷茫,转瞬之后又转化为了痛苦,她开始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林凤歌一阵后怕,缓过神来跌坐到地上,看向佟思晴。
“……晴姐,到底怎么回事?”
“是感染者。”佟思晴轻声答道,“下午有个人说来找楚教授,小梁负责接待了他,本来说一声就好,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怪物……”
“感染者?”林凤歌看了眼梁予珂,表示不解。
“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他,视察了他的精神领域,确实有被感染的迹象,还有小梁失去理智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什么……要杀死所有的向导。”
“杀死向导?”
[而且出现了专门只攻击向导的特例。]
林凤歌蓦地想起许季商提醒她的话,刷得一下站起身,就想往外面跑去,刚迈出半步,余光扫到跌坐在地上的两人,她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怎么回事?
刚刚她竟然下意识就想要去找楚云岚了。
佟思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你跟楚教授和好了吗?”
林凤歌立刻就皱眉反驳道:“怎么可能!”
“但是最近好像挺危险的,楚教授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啊。”
“……我等会儿去看看她那边的情况。”林凤歌说着又补充道,“只是为了我的工作职责而已。”
-
楚云岚家。
“所以说,事情的真相就是某一天你梦到了‘未来’,然后就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写了这封信寄给我们?”
所长长叹了一声倚回到椅子靠背上,觉得楚云岚的解释有些荒谬。
“我们为了你的梦研究了大半个月,结果竟然还证实了……”所长喃喃自语着,忍不住发笑,也不知道是该嘲笑自己,还是该庆幸,“不过起码能避免最坏的结果了。”
“不是梦,是未来的信息传递。”楚云岚纠正道,“它告诉了我未来另一场末世的存在。”
“难道未来你真的发明出穿越时空的道具了,还是意识穿越的那种?”所长调侃道。
“是精神体。”楚云岚答道。
所长坐直了身子。
黑白花色的大猫从楚云岚腿上跃上了桌子,在桌沿缓缓踱着步,最后在主人的手臂边停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团趴在桌上,看起来乖顺无比。
但所长知道那只是假象而已。
楚云岚的精神体,即便放在哨兵群体里比较,攻击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所长盯着猫看不出所以然。
“……什么意思?”
“‘精神体是灵魂的具现化’,俗语是这么说的吧。”
从哨兵向导出现开始,对精神体的研究就没有停过,但是却没有任何进展,只有从一开始延续下来的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哨兵向导觉醒前后诞生,动物外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主人通感。
以及,主人死后,精神体也会随之消亡。
至今还没有一项研究可以准确地说明其中的科学原理。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常理无法解释论证的超能力。
只要主人活着,精神体便不死不灭,既是伙伴,也是与伴侣交流的桥梁媒介。
而主人死后,精神体随之消失——但是,是否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至今也没有得到证实。
“说白了,精神体就是意志、思维、情绪、感知、记忆的具现化结合体,如果主人的执念足够深刻,它也能一并保存下来,甚至全部反馈给主人。”
楚云岚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花月的脑袋,低头嗤笑了一声。
“当然时间机器什么的也不是没有研究过,只是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时间里的压力,但是……精神体可以。”
未来的她几近疯魔地抓住这个唯一的希望,即便内心深处知道这个方法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
大概就连未来的她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成功了。
所长仰头望着天花板,脑子转得飞快,慢慢消化着楚云岚话中的信息量。
“所以说,实际上你的精神体才是从未来来的,然后将记忆反馈给了你,之后你就给了我们提醒——现在这么老实地交代,之前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记得我说过欢迎你随时回去的吧。”
“之前不记得了。”楚云岚扶住额头,“记忆很混乱,你不能指望穿越时间是那么顺利的一件事,还有,不是我的精神体。”
“那是谁的?”
楚云岚沉默了良久,答道:“林凤歌的。”
-
未来。
楚云岚和林凤歌花了很长时间去解开误会,再和好。
选择重新结合也是慎之又慎的决定。
彼此已经成熟的时候重新走到一起,就再也没有什么后悔一说。
再次分开她们的就是死亡。
楚云岚反应过来之后,差一点就因为疼痛而迈入死亡。
在还没有适应精神断裂的痛楚的那段时间里,她已经悄无声息地尝试过不下百种结束生命的方式。
最终坚持下来,是因为还有人需要她,也因为死去的人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
在连轴转了数日之后,楚云岚回到简陋搭建的避难所的房间,映着月色闭上眼。
存在感无比强烈的疼痛如跗骨之蛆,她咬破了下唇也不自知,直到意识开始昏沉。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月色下一匹灰狼,笔直地坐在窗口,用温柔且温顺的目光注视着她。
楚云岚渐渐地觉得疼痛似乎远去了。
那一晚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但到了第二天,疼痛如常,甚至有加剧的迹象,若不是身体的疲惫得到缓解,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连梦境都算不上。
后来连续几日,她都在入眠前见到灰狼的身影,本属于伴侣的精神体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在某一日趴在她的床边,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
属于灵魂状态的灰狼身上没有温度,楚云岚却感觉到了烧灼一般的热度,融进了她滚落下来的泪里。
她抱着灰狼昏昏沉沉地睡去,如走马灯一般重温了过往的记忆,在梦境的镜头见到了死去的爱人。
在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封闭了自己的精神领域。
放弃了向导的身份和能力,将有关林凤歌的记忆一同埋葬。
本职工作之余,剩下的时间都疯狂地投入了时间和精神体的研究。
在那漫长的时间里,陪伴着她的不是被她强行封闭进精神领域的花月,而是林凤歌留下的精神体。
什么样的执念、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一个死去的哨兵的精神体遗存至今。
纵观历史,这种案例绝无仅有,或许可以称之为“奇迹”。
一个奇迹出现后,很难让人不去希冀第二个奇迹。
当避难所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冲破的时候,那个奇迹便再度发生了。
-
时间回到楚云岚来风城的第一天。
楚云岚一手地址一手地图,还是走岔了路。
老式的建筑群刚刚进入改建期,地图上还没来得及修正,结果就是不幸的外地人在地图的指引下,站在了一堆废墟前。
她不得不折返回去,在当地人的建议下,从另一边的巷子穿过去。
走过拐角的时候,她听到围墙另一侧有喧闹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挖掘机的声音盖过去,她并没有在意。
她低下头,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角落里,一匹灰狼正幽幽地注视着她。
等到楚云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拐过了几个弯,走到了巷子尽头。
身后的精神体忽然嗷呜了一声,她转过头,才发现精神体不知道何时跑了出来,从后面的巷子一路小跑才追上来。
她竟然毫无所觉。
但精神体贪玩是常事,那时候楚云岚满脑子都是云无心,并没有在意太多。
她俯身抱起花月,站在路口拦了一辆车。
出租车载着楚云岚远去,留下的一地烟尘中间,透出一双幽幽的眼。
林凤歌从巷子另一侧绕出来,一巴掌拍上自家精神体的狗头。
“你怎么又擅自跑出来了。”林凤歌揉了揉鼻子,眉头微蹙,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灰尘,“你跑到哪儿去沾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灰狼像傻狗一样,仰头看着主人,傻呵呵地吐了吐舌头。
林凤歌也没指望它回答,颇为嫌弃的揉揉狗头,将它拖了回去。
“还有正事呢,不许乱跑了……啧,不过最近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真是太糟糕了……”
林凤歌喃喃自语着,再度开始考虑起找向导的事。
灰狼恋恋不舍地回头,呆呆地望着楚云岚离去的方向。
坐在出租车上的楚云岚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喷嚏,她搂紧了自家有些不安的精神体,陷入了毫无防备的昏睡之中。
她做了一个醒来后就遗忘了的梦。
梦的尽头是她跟林凤歌站在一起,对方给了她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一定要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22:05:11~2020-07-09 23: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杠1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名小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