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一直认为是楚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所以他们亏欠自己, 所以他们理应偿还自己。
养育之恩成了理所当然,反倒因为寄人篱下生出许多的怨恨来。
楚家人上至楚父楚母下至彼时还年幼的楚云岚,平时都十分忙碌, 更何况有了楚云岚这个自由生长的例子在前,他们对云无心的教育多少都有些疏忽。
也不知云无心从哪里听来了风言风语,渐渐就把楚家人当做了仇人。
心怀怨恨, 自然不会抱有什么善意。
私下里说些诋毁厌恶的话也是常态。
有那么一次——或者几次, 云无心跟朋友抱怨楚家不把她当人看的种种, 被楚云岚抓了个正着。
那次云无心正好在编排楚父楚母, 说他们伪善,说他们私下里无恶不作,还有其他一些更为不堪的下流话。
楚云岚从来没有什么和蔼人设, 对喜恶显露十分直接, 父母还在时更是如此。
听到云无心的话, 她就动了怒,当着云无心朋友的面直接给了她两巴掌。
响亮的两巴掌让云无心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也从此真正怨恨上楚云岚。
然而不同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那些言论的楚父楚母,楚云岚即便真正撞见了这一幕, 却也没有把她扫地出门,反而费心费力地帮她办理转学手续,亲自领着她跟老师打招呼。
楚云岚手把手将云无心掰回了“正道”,失望和怒火都没有让她真正放弃过云无心。
后来云无心终于知道楚家所代表的意义, 恐惧和怯懦让她重新变成了“乖孩子”,将那些不满与怨气藏于心底。
习惯使然,她坚信自己怨恨着楚云岚,却习惯于对方对自己的关照。
潜意识里她早就形成了这样的认知,不管她犯下什么样的过错, 楚云岚总会原谅她,然后尽其所能地去满足她的愿望。
楚父楚母过世时,曾千叮万嘱让女儿照顾好云无心,又为这仿佛无止境的纵容加上了一层保险。
楚云岚不可能不在意她的。
云无心这么笃定着。
然而现实却逐渐走向了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不过是一次欺瞒,楚云岚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她的影子。
有时候医院的护士私下谈论着这个无人探望的病人,云无心也总觉得他们的神情里满是讥讽。
除了吴医生,再没有任何人像家人或者朋友那样关心她。
总是孤身一人的云无心开始感觉到惶恐,神经紧绷起来,日益累积的压力让她已经濒临临界点,吴医生的失踪和楚云岚的冷漠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自己明明没有错、没有错。
都是他们的错,都怪他们……
云无心的歇斯底里被林凤歌一巴掌扇回去。
站在窗前的女人神情淡漠,看不出多少鲜明的怒意,反倒有点楚云岚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影子。
不言不语,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起伏,宛若深渊更叫人捉摸不定。
楚云岚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云无心捂着红肿的脸想道。她仰头望着林凤歌,心下生出些胆怯,嘴唇哆嗦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凤歌!”
杨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跟上去挡在她面前,生怕她再对云无心动手。
“这是在医院!”他低声提醒道。
林凤歌看似恢复了冷静,揉了揉打人的手腕,退回了一步。
“我不会道歉的。”林凤歌说道,“不过你安分一点的话,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话当然是对云无心说的。
云无心重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当然也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好在杨晔本也没报什么期望,简单走了下流程,很快就和林凤歌一起道别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杨晔才低声问林凤歌:“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火,你不是说你讨厌楚教授吗?”
“嗯?我有说过吗?”林凤歌漫不经心地反问。
“……”杨晔用一种微妙且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她。
林凤歌一点也不心虚,顶着杨晔鄙视的眼神回忆良久,似乎才终于回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都是误会。”林凤歌轻描淡写地说道,“云岚那么好的人,我怎么可能讨厌她呢。”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坏了?”杨晔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然是没有的。
但对于此刻这个合情合理的猜测,林凤歌并没有反驳,而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笑容明艳,不似这段时间压力堆积后隐晦的苦大仇深。
杨晔愣了一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也许真的是什么时候突然撞到脑子了吧。
不然怎么会突然在这种事上发神经呢?
杨晔以为林凤歌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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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楚教授,如果云小姐那边再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杨晔回去之后就有些情况跟楚云岚做了确认,顺带道了谢。
电话对面的人声音淡淡,似乎与往常无异。
挂掉电话之前,杨晔忽然想起林凤歌的异常,不由多问了一句。
“楚教授,你之前有碰到凤歌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凤歌有点不太对劲,我随便问问,可能又是每个月例行的抽风时候了吧。”
杨晔自我安慰了一番,近来除了楚云岚,林凤歌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事物,既然楚云岚那边没情况,也许就只是林凤歌自己抽风而已。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于是杨晔放下了心,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工作之中。
最近感染者事件频发,就连他也觉得力不从心,颜舒也跟许季商提起要不要让林凤歌回来帮忙。
许季商虽然一口回绝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态度有些松动。
或许下一步就是去游说林凤歌赶紧跟楚云岚搞对象了吧。
楚教授看着倒是明事理的人,但林凤歌可就……
想到这儿,杨晔不由摇了摇头,暗叹着放下了这件事。
最后总归还是要看林凤歌自己的意思,谁也强迫不了他。
杨晔暂且将林凤歌和楚云岚一起抛到脑后,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站在了桥边,一脚踩上了路沿。
“妈妈!那边好像有人要自杀!”小孩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随即是慌张的女人匆匆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云岚的腰,想将她拖回来。
楚云岚被撞得一个踉跄,伸手扶住已经损坏的栏杆,避免了双双跌落下去的惨案。
她在暖风里回过神,满头的冷汗打湿了头发,顺着脸颊脖颈滑进衣领里,带来一些黏糊糊的燥热感。
抱着她的女人手哆嗦着,像是比当事人还要觉得后怕。
女人伸手将楚云岚拉离桥面,在路边的草坪上才停下来。
楚云岚没有反抗。
“你没事吧?哎,看着年纪轻轻地怎么想不开呢,生命多宝贵啊,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人生几十年,哪儿还没点坎坷,凡事看开一点……”
听着女人紧张的劝慰声,楚云岚勾了勾唇角。
“抱歉,我只是走累了站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楚云岚温声答道,“可能是太疲倦了精神有点恍惚——不过还是多谢你,差点就掉下去了。”
女人半信半疑,见楚云岚脸上疲态不似作假,才慢慢相信了她的话。
“不是想不开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气,“咱们这苦日子才过去几十年,连末世那么凶险的环境都撑过去了,没道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反而活不下去的。”
她的女儿从妈妈背后探出脑袋,跟着用力地点头:“就是就是,老师说我们要对未来心怀希望。”
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这是末世后大部分普通人的想法。
也是小部分人为之奋斗的目标。
哪怕为此牺牲自己的一切。
楚云岚这次真的笑了出来:“嗯。”
女人担心楚云岚半路上再出什么事,坚持将她送到了下一个路口,那里距离她家只剩下两条街的距离。
母女俩站在路口处跟楚云岚挥手告别,亲眼看着她平安过了马路,才转身离开。
楚云岚则停在对面的街边,看着街上稀疏的人影渐渐走远,慢慢倚靠在墙壁上,露出些许压抑不住的痛苦。
“……好痛……”
她抱着双臂,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直到在墙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剧烈的疼痛感从精神端一波一波地传递过来,叫她时刻都感受着那无处排解的痛楚。
她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昏死过去,但她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精神连接断裂的痛苦之处并不止于此,重新相连的连接快速弥补着断裂处的深壑,削减着精神断裂的影响,却也远及不上精神痛楚的传递。
楚云岚骗了那对母女。
当她站在桥边的时候,低下头,看到水面的浮萍与野藻,夏日限定的细小蝇虫在河面上飞舞着,年复一年生生不息,丝毫不受外物影响。
她看到自己的倒影越过藻虫映在水面上,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靠近它。
或许那时已经痛到神志不清,本能地寻求解脱,从未想过“死”的人也忽然有了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太痛了。
太痛苦了。
仿佛是五脏六肺四肢百骸都被一点点缓慢地敲碎,再一点点塞回身体里,勉强拼出一副人的相貌,自己已不是自己,鲜明的疼痛的尽头是绝望——
缓慢恢复的连接深处逐渐浮现出“未来”的真貌。
楚云岚看到了林凤歌的死亡。
已结合的向导失去了她的哨兵。
——再一次的。
原来连接断裂的疼痛程度也是分级别的。楚云岚扶着墙站起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地这么想道。
而再没有一种情况比得上死亡而带来的痛楚。
当她们都活着的时候,连接断裂只是断裂,精神世界一片荒芜,却还有着恢复生机的机会。
可死亡,便是将灵魂硬生生地挖去一块。
从此连接的尽头只剩下混沌,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楚云岚久久地困在精神漩涡里,只勉强取回了一些理智,麻木地向着回去的方向慢慢走去。
当她看到站在她家门口的林凤歌的时候,脚步就再也迈不动了。
林凤歌转头看过来,见到楚云岚的刹那,脸上有她熟悉的笑意。
她朝楚云岚走过去,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
楚云岚盯着她的脸沉默不语,直到视野变得模糊看不清楚,才惊觉脸上滑过的温热液体是她绷不住的眼泪。
“云岚?”
林凤歌脸色微变,脚步加快了些,几乎是狂奔到楚云岚的面前。
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伸出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发根处的轻微痛楚。
楚云岚抓住了她的头发,一头栽倒下去。
林凤歌接住了她,听到楚云岚在她怀里轻声抽泣着,声音有些哽咽。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个月写不完了(瘫……
虽然正文其实不剩多少了,不过既然六月写不完,就七月继续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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