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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轲樊从来没想过生命结束之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人的死亡并不是终结,所以他在罔镜清醒过来的时候,一步步踏出罔镜之地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阎君也不知道看中了他哪一点,竟然在他醒过来之后就让他成了鬼师,闵轲樊也没有拒绝,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不如走一步是一步。
在阎君殿那三百年里,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每天被动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正人生就是这么点玩意,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直到那一天,人间的冰川之上,他看见那个人被阎君从冰层底下拉回来的人。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眼,他好像就被那人吸引去了目光,久久无法回神,明明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那个人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他的心脏一样,他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是他知道,自己想接近这个人,想得到他,想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记,让他彻底属于自己。
闵轲樊跃了上去,在冰川顶上将那人接了下来,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眉心蓝色的徽记非常耀眼,是被人用过锁魂后留在灵魂上无法褪去的痕迹。
先君在他们面前消散,新君上任。
白齐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根本顾不过来白暝的事,于是闵轲樊主动提出要帮忙照顾这位未来白无常大人。
虽然白齐什么都没说,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打算让这位来路不明的公子成为地府新任的鬼师,跟闵轲樊一块成为黑白无常。
白齐没多想,只当闵轲樊是想讨好他,好以后行事方便,再者他的确忙不过来,便将白暝交给他了,这个时候的白齐并不知道自己这是将羊送入虎口。
白暝被带回冥府时昏睡了很多天,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乖很乖,闵轲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就是想要这样一直盯着他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后来有一天,白暝睁开了眼睛,面对四周陌生的环境,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他的记忆还停在他被沉棺的时候,以及那无尽的寒冷里,看到闵轲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
闵轲樊抬起他的下巴靠过去:“还能想起自己是谁吗?嗯?”
白暝拂开他的手,不答反问:“你是谁?”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秦绱给塞进棺材里了,怎么会在这里醒过来?
“照顾你的人。”闵轲樊笑了笑,起身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用这么害怕,我可不敢伤害你,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是得赔命的。”
白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要是他在意的人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闵轲樊敢保证自己魂魄都会让他给捏碎。
白暝依旧警惕,他并不相信闵轲樊,也不知道现在这里是哪里,将四周的环境都观察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闵轲樊身上,问道:“我已经死了?”
闵轲樊点点头:“对啊,大概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吧。”具体时间他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让人有些难以分辨,白齐大概已经在冥府待了三百多年吧,既然是他的亲人,应该也是死了三百多年。
白暝愣住,三百多年,这对他来说根本是一个无法接触的概念,人的一辈子或许都没有一百年,然而三百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闵轲樊倒一杯酒拿过来递给他:“要试试吗?这酒在这里可难得了。”
看着他把酒接过去,闵轲樊又道:“三百多年而已,你以后要在这里度过百年、千年、万年的时光呢,相比起那些,三百年算不了什么,你作为人时的那十几年,更算不了什么。”
白暝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许久,关注点却意外的偏了:“你刚才用过这个杯子?”
没记错的话,闵轲樊刚才喝酒用的就是这个杯子,喝完重新倒酒就给他拿过来了。
闵轲樊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摸摸鼻子正想说些什么,不料白暝竟然直接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下去。
看来也不是很在意么,只是故意说出来隔应他的而已。
闵轲樊瞬间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单独的翩翩公子,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
白暝看到自己身上只穿了里衣,便道:“能借我一身衣服吗?”
“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闵轲樊挥了挥手,衣柜自己打开,里面挂着许多黑色的长袍,闵轲樊十分大方的摆了摆手“自己选吧,想要哪件拿哪件。”
白暝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或许是被他这种不用手就开门的技能给惊到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闵轲樊略显失望地扫过他的脸:“还以为你会感慨一番,并让我教你的来着。”
白暝没搭理他,起身走到衣柜前,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正打算穿上,然后闵轲樊突然闪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他拿衣服的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似乎马上就能靠在一起一样。
白暝微顿:“这件衣服不能借吗?我可以换一件。”
闵轲樊目光微黯看着他白皙的脖颈,雪白了里衣挡住了他想要深究的欲望。
“自然不是。”闵轲樊将他手上的衣袍拿了下来,亲手给他穿上系好,两人的皮肤在不经意间相互触碰,这种感觉让闵轲樊心里冒出一些不可言说的想法,他退后了几步,将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都掩藏了起来“似乎还挺合身,就是你看起来太嫩了,不太适合这种沉闷的颜色,穿浅色的会更好看。”
白暝依旧没搭理他的话:“是谁把我带回来的?能跟我说一下我现在的情况吗?”
“是白齐,你应该认识吧。”闵轲樊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一边坐下“要不要细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白暝并没有抗拒他的触碰,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闵轲樊也含糊其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会轻举妄动,至少得先弄清楚自己的境况。
闵轲樊见人逗得差不多,倒也认真地给他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白齐想让他成为鬼师的事。
“说起这些来……”闵轲樊拉开了他的衣袖“我比较好奇,这玩意是怎么缠到你灵魂上去的?”
白暝的手腕上缠着几圈银白色的像锁链一样的东西,大脑自动告诉他,这是他沉棺时捆在他身上的锁链,那锁链甚至已经捆到了他的灵魂之上,永远不可能逃开。
白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把自己的手扯了回来,看了闵轲樊一眼:“跟你没关系,我要见白齐。”
既然知道这人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白暝自然也就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闵轲樊却是摇摇头:“他现在还不能见你。”
白暝蹙眉:“为什么?”
闵轲樊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新君上任,要处理的事可多了,他要是忙得过来的话,又怎么会把你交给我呢。”
白暝沉默,偏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哪有什么风景呢,外面只有黑暗的一片,那黑暗好像能够将人吞没一样,这一刻,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重新活过来的事实,眼神有些涣散。
重新活过来了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在冰层底下待了这么久,其实早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环境,现在要以另一种形态活下去,不过是又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正想着,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闵轲樊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这里的生活不好适应,甚至你可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总要试着走下去,或许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能让自己留恋的东西了呢。”
白暝没推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话:“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闵轲樊想了想,回答道:“也是三百多年吧。”
白暝问:“那你发现什么留恋的了吗?”
闵轲樊沉默一瞬,看了看坐在窗口的人,摇摇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他竟然被这人的一句话问得无话可说。
白齐的确很忙,就算是阎君亲选的接班人,在上任的时候依旧还是有很多人会不服,要让他们都信服,他得花不少时间。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得知白暝醒了之后,白齐还是抽空来了一趟。
闵轲樊不打算打扰他们兄弟俩相聚,默默退出去给他们空间。
跟着白齐一块来的那人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院门外,闵轲樊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人,好像白齐每一次出现这人都会跟在他身边,大概他们在生前就已经认识了吧--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黑无常大人?”那人朝闵轲樊拱了拱手“为何这样一直看着我?”
闵轲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陈晁。”
“陈晁啊……”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
白齐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久违了的人,他还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现在这样的境况,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心里有一股极其酸涩的感觉。
白暝回过头,看见门口那个白衣青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是……白齐?”
不怪他诧异,在他的记忆里,白齐还是那个只有十二岁大的孩子,还是一个需要照顾,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在一瞬间长大,他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一样。
白齐能够看出白暝眼睛里的陌生,所以他没有急着跑上来,他知道自己的哥哥需要时间适应。
其实看着白暝这张脸,白齐心里也不好受,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年纪会比自己哥哥看起来还大,不该是这样的,要不是因为他,白暝本来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因为他这一切成了奢望。
半响,白暝歪了歪脑袋,笑着说:“长这么大了啊!”好可惜,没能陪你一起长大。
白齐三步作两走了上来,在白暝面前停下:“哥,你……”
他应该说什么,在没见面之前,他总觉得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三百年过去了,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可是真的见面时却发现,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到底他们都变了。
白暝轻笑,叫他到自己身边来,认真观察了他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问了他闵轲樊说的那些话的真实性。
白齐只是点了点头:“我们在人间过得这么艰难就是因为我在没有权,权势滔天的人可以掌控我们的一切,而现在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把权都握在自己手里,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觉得你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白暝只是说:“万一我不能呢?万一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都不能按照我们心中所设想那样走下去,那怎么办?”
白齐摇摇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暝:“……”你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真的是太久没见了吗?他们好像沟通都出了问题。
白齐:“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你总是给我安排好一切,照顾我的一切,为此甚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这一次我希望我来保护你,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了。”
白暝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白齐从他离开莘君山那一刻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管他接不接受,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只不过是通知白暝一声而已。
白暝:“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并不想当这些……这里应该怎么说?”
“魂官。”白齐接上他的话“我知道你并不想当,但是如果我说,我希望你当鬼师呢?是我的愿望,你会答应吗?”
“……”他拒绝不了。
在白暝心里,他欠了白齐好多年,将他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让他孤独了好多年,所以他做不到拒绝。
白齐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算是应下了这件事,最后只叹了口气,道:“你的院子已经在建了,有什么想往里面加的吗?我可以跟他们说一声。”
白暝摇摇头:“简洁一些就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住在闵轲樊这里,到底还是要有自己的院子才行。
白齐继续道:“到时候正式上任时会有文书,你只要填上你自己的名字就好。”
白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还是看着窗外,目光不偏不倚。
两人沉默了许久,白齐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后退几步深深地看着这个跟自己骨肉相连的哥哥,他想把这个人的模样牢牢记住,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已经太久太久见过这张脸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张脸停在了最美好的年纪,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额上的印记昭示着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白齐心底再次泛起来酸涩感。
许久,白齐偏开眼睛道:“我先离开了,有什么事可以让黑无常找我。”
白暝动作不变,点了点头。
闵轲樊再进来时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聊了什么了?你看着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白暝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自己心情不好的,他自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当然他也没打算深究,只是跟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闵轲樊也在窗边坐下:“你很快就得搬到自己的院子去了吧,等那边建好。”
白暝微微眯眼:“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那是。”闵轲樊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就是有点可惜,等你搬过去了,我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还怪想念的。”
白暝微微蹙眉,他总感觉这个人在明里暗里想表达些什么。
闵轲樊见好就收,他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过一段时间你的募文就下来了,到时候会有人送过来给你签名,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到这,闵轲樊顿了一下,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鬼师黑无常闵轲樊,不知公子贵姓?”
白暝微微低头:“白暝……我叫白暝。”
白齐的速度很快,第二天就让人把募文给送了过来,或许是怕白暝会临时反悔,才会这么着急地送过来。
笔墨纸砚都摆在案上,白暝拿起毛笔,白字落下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身边的人都开始疑惑。
闵轲樊:“怎么了吗?”
白暝摇摇头,最后将‘瞑’字落下,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白暝的存在了,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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