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捋着下巴上的黑毛,歪头眯眼藐着付南星,声音尖细:“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付南星困惑地想了想,重新措了个词,探声又问:“你是……何方妖孽?”
“大胆!”一旁马猴小妖大声喝道,“连申阳侯都不认识!”
“啊……”付南星恍然大悟,“也是猴子。”
小妖连蹦带跳嚷道:“是「诸侯」的「侯」!”
“猪猴?”付南星又壮着胆子打量了一眼申阳侯,“也没那么胖啊……”
“别跟她废话!把人带回洞里去!”
申阳侯袖子一招,黑云随风卷动,飞沙走石间,就将两人裹如旋涡之中。
付南星情急之下先反手抓住了钟篱,再一阵头晕目眩的下坠后,待睁眼时,就到了一个宽阔的地洞里。
洞中灯火通明,空间极大,隐约还能听到蜜蜂煽翅的嗡鸣声。
一条纵深的长道望不到头,道壁由密密匝匝的夜光石堆砌打磨而成,金制壁台上放着水晶托柱。
沿路两侧还有一间间石室,室内放着些乌黑的坛子。两人被一群白面马猴簇着往前走。
洞中香得发腻,付南星皱着鼻子:“什么味道?”
钟篱再细闻过:“好像是蜂蜜。”
两人被一路押着,走到路的尽头,正对一间更为敞亮的石室。
顶上悬了块鎏金匾,上书「申阳之洞」。室内装饰华丽非常,云罗帐,锦缎被,金嵌花镂紫檀床,蟠龙长案边,附庸地点着几台一人高的连枝灯。
申阳侯高坐正中不知从哪弄来的太师椅上。两个妙龄侍女分侍左右,跪地摇扇。其中一个侍女凄楚地望了两人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付南星却仰头看着匾额,则声撇嘴:“这不还是猴子?”
手心的汗实在辨不了是自己的还是付南星的,钟篱觉得身边站的简直还是孩童时候顽劣的付南星,只能冲她小声急道:“你怎么还有这闲心说玩笑。”
“哎……”付南星虚叹一声,“不闲也不行啊,我又不懂降妖——奇了怪了,上回没带经方医士,这回没带方仙术士……”
“哼……”座上的申阳侯突然冷笑一声,“方仙术士?你就是把当朝国师慕云君请来,我也不怕!”
付南星直不愿看他,多看一眼,胃就多疼上一分。也哼道:“那你放我出去请去?”
申阳侯不接话,却绿眼翻动打量着付南星:“看你这打扮,是个算命的?”
付南星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上绣的星图:“你要算命吗?”
申阳侯嘿嘿一乐:“我的命,我说了算。”
付南星白他一眼:“那你问我是不是算命的作甚?”
申阳侯饶有趣味地佝过身来,笑意让满脸垂毛筛抖不停:“听你算一算,你今日,待如何死法。”
付南星面上十二分的冷静,实则快要被那脸刺激得脚趾抠破鞋底。
却是钟篱反常地镇定下来,却对着申阳侯难以置信道:“你在做蜜人?”
付南星转头问道:“蜜人是什么?”
“所谓蜜人,就是将活人以蜂蜜灌食,再浸泡在蜂蜜里,封入坛中。数年后,便成了蜜剂,一种疗伤圣药。
割下一服食,就可合骨生肌,解得百毒之创。看你洞中陈设如此奢华,想必是制了很多蜜剂,赚足了不少钱。”
钟篱横目向申阳侯,语间不忿,“石室里的那些坛子,装的是蜜人吧!”
付南星听得毛骨悚然,颤颤巍巍回望了一眼来时的那些石室,呼吸间更觉蜜味浓重,直接弓腰干呕起来。
“不错……”申阳侯洋洋自得,“你这小姑娘还有些见识。”
钟篱愈加愤然:“合骨有方,生肌有剂,百毒自有众生草药。人命至重,贵过千金,你却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简直歹毒之极!”
“哎哟,小姑娘还慈悲得很……”申阳侯咧嘴一笑,“那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压一压我这里的冤气——至于你旁边这个算命的……”
申阳侯看向付南星,“要开脑还是灌蜜,你自己选一个吧。我也好久没吃过脑了,还是个算命的脑,一定很鲜美。”
“慢着!”付南星喊道,“我脑子有问题!”
申阳侯眯眼看着她:“哦?有什么问题?”
“就是……我脑子……有病!”
“什么病?”
“我……这……”付南星答不上来,又侧眼去看钟篱。
钟篱会意,忙道:“她髓海不足,囟门迟闭,常有呆滞。食之……恐变愚笨。”
申阳侯皱起嘴,吁道:“还有这种事?”
“自然有的……”钟篱胡乱说道,“医书上写,「呆滞者,目不观天,行如走肉,食之,便染其性」。”
“你怎么知道?”
“我是峨眉山的医士,我自然知道。”
申阳侯不欲思辨:“那就灌蜜!”
付南星又忙摆手:“也不行!”
“又怎么了?”
钟篱望着付南星:“她……她……她因为脑子不好,故日日服用黎祈,若是与蜜混了,会生毒。”
“毒就毒,又不是我吃……”申阳侯提声一喊,“来人,把她扒光了,灌蜜!”
“等等!”付南星虚张声势大喝道,“我爹能算出我的位置,到时候一怒之下烧了你的洞府。”
申阳侯伸脖过去:“你爹是谁?”
“我爹是观星楼楼主。”
“那是挺麻烦的……”申阳侯四条黢黑长指来回敲着椅子扶手,忽然眼前一亮,“把你灌了我就换个地方!他难道还能算出死人在哪?!灌蜜!”
周围马猴立刻叽叽哇哇跳将过来。
钟篱惊慌地搂住付南星,付南星挥出流珠之炁,将几个冲撞过来的马猴挡退下。
无奈九星流珠无法攻击,白面马猴倒地又起,围住两人,群起窜到高空,伸出利爪就要撕抓。
钟篱惊惧之下埋头在付南星胸口,付南星心中凉却,仍紧握流珠待备一搏。
耳边却听闻利箭穿刺声带风而过,马猴纷纷落地不起,双目圆睁,身上未见中箭却有箭矢大小的窟窿,身下地面染出血迹。
付南星和申阳侯同时望向洞口方向,明亮的火光之中,一抹白影牵带黄纱飘然而至。
来人看付南星危急关头还怀抱楚质纤纤的软面佳人,不住狡黠一笑:“财神——打扰你啦!”
语落翻手甩出几道黄符,葱指相交,翻结手印,黄符即刻贴到马猴身上,马猴随之焚化,顷刻成了堆堆土灰。
申阳侯定睛一看,来人面莹娇美无伦,神态还带几分天真。
不但不怒,反而谄笑起来:“今日来了这么多漂亮女娃娃,老夫当真是艳福不浅。”
那人嫣然笑道:“艳福?怕是横祸吧。”
申阳侯一声冷笑:“就凭你这雕虫小技?”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把青光利剑,一跃而起便朝那人刺去。
谁知那人的身后又隐现出一个紫色人影,瞬息间晃到那人的身前,负手盯着半空中的申阳侯。
申阳侯眼神一变,来不及回撤,一头撞上空气中的隐约屏障,又被弹开老远。
江无月回头冲人恼道:“都不知道躲的么?”
游儿嘻嘻回笑:“我方才那招术厉害么?”
江无月拿这巧媚无持操,眼锋马上软下来:“厉害,这大半年勤奋不少。”
付南星带着钟篱赶了过来:“你们能不能出去再聊。”
“能呀……”游儿忽然皱眉道,“这地方什么味道,这么腻?”
付南星捺下恶心:“出去再说。”
钟篱指向一角:“那边有两个姑娘,把她们一起救出去吧。”
江无月点点头:“你们去洞口等我。”
游儿心领神会,招呼了两个懵顿的侍女过来,带着人往洞口跑去。
几人走后,申阳侯就晕晕乎乎站了起来,一双绿眼朝江无月怒目而视:“你是什么人?”
江无月细看他一眼,嫌恶地蹙眉问:“你是什么猴?”
申阳侯一愣:“我是申阳侯!”
“哦——”江无月展眉淡道,“听说过,猕猴。”
申阳侯见眼前这人,月华纤姿,面色冷淡,单与自己同在洞中,毫不见惧色。
不但说得出自己的身份,方才一手迅疾如风,叫人不得不忌惮几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捣我洞府,杀我猴儿,抢我侍女?!”
江无月施然负手,打眼扫过洞中:“我娘说,遇上为非作歹的妖怪,若是有把握,可除之。”
申阳侯:出自《剪灯新话申阳洞记》
蜜人:出自《本草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