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渐小, A市无论是哪一个区都笼罩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并没有区别。

  已经是凌晨时分,除去道路两侧安安静静亮着明灿的灯光,整个城市都在寂静中沉睡。

  虞家新建的白色小洋房也在居民区沉睡着。

  凉风一阵吹起, 带着雨水拍打在位于二楼虞默房间的窗户上。

  忽的窗户上便打上了暖黄色的灯光。

  这一夜, 街上没有行人说话的音, 邻居家的狗也乖乖的窝在窝里不叫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水落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音。

  这原本是个极好的睡眠环境。

  可虞默还是几经挣扎,仰躺在床上,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期初视线里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慢慢的虞默的眼瞳适应了这团黑暗,能依稀分辨出被各种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的房间了。

  虞默盯着吊顶上的简单的圆形白炽灯,抬手朝头顶的开关拍去。

  “啪”的一, 白炽灯唰的亮了起来。

  虞默的眼睛骤然紧闭, 突如其来的光感刺痛着她的眼睛。

  可就是在这一团白炽光中, 虞默的眼前就又浮现出了沈疏雨昨日那张挂满雨水,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艹。”虞默心里烦躁, 将挡在眼前的手臂拿开, 愤愤的砸在了床上。

  原本虞默今天淋了雨有些受凉, 是想早些躺到床上睡觉的。

  可是就如同刚才一般,虞默一闭上眼睛沈疏雨就迈着步子, 徐徐走入她的视线。

  闭上的眼里, 世界是一团黑的。

  沈疏雨浑身湿透, 晶莹的雨水落了一路,满是晶莹。

  她赤脚走到自己面前, 打湿的格裙下是一对匀称奶白的长腿,削薄的脚面上青筋凸起,泛着冻僵的红色。

  沈疏雨抬手扶着门框, 轻轻抬起头来。

  半垂着的那双泛红的眼眸,正瞳仁轻颤的看着自己。

  她白唇轻启,似有话说。

  虞默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在班门口的时候,就在她喊住自己要说什么时候,被突然赶来的李卿卿打断了。

  虞默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去在意沈疏雨要对自己说什么。

  她现在说什么,对自己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早就在心里发誓,这一世与沈疏雨不再有半分瓜葛。

  她这颗跳动着的心脏已经对沈疏雨绝望,坚硬如磐石,不可转移。

  可是为什么,看到沈疏雨这般狼狈,虞默心上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上一世虞默作为沈疏雨的枕边人,素日里在人前的清高自持,她见过;床笫之间隐秘的放肆诱人,她见过。

  可这滂沱大雨下的狼狈,她却从未见过。

  她浑身都湿透,高贵被雨水冲散,骄矜被闪电击碎。

  落魄的就像是一条……打落水里的狗。

  “呵。”虞默勾起了唇角,笑了出来。

  满是凉薄。

  她沈疏雨也有今天。

  虞默靠在床头的肩膀激烈地抖动起来。

  嘴角被扯着上扬,眼睛里却盈出了泪水。

  这张漂亮白皙的小脸上,绽出笑的比哭还难看。

  虞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她怨憎的那个人今天狼狈的像狗一样,她应该心里觉得痛快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虞默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哭出音。

  上一世这些年她在沈疏雨身边,听到无数音喊自己“狗”。

  有时候她跟沈疏雨站在一面镜子前,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的就像是一只狗。

  可是这又怎样,你们说我是一只疯狗。

  她沈疏雨今天又何尝不像一只落水狗。

  那些嘲讽自己的上城人哪一个不是趋炎附势的哈巴狗!

  虞默额上绷起了几条细细的青筋,蜿蜒在她的额角。

  她颤抖着呼吸着,剧烈的情绪起伏带动着她头脑一片发白。

  这一场在她心里埋藏八年,迟来已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泻而下,不可收拾。

  虞默侧卧在床上,紧绷的身子揉成了一团。

  她咬紧了牙齿,染上激动情绪的手指一下一下把落在脸侧的泪珠揩掉。

  她这一世一定要站上上城区的顶尖去。

  她要活成自己原本应当的样子。

  俯视天地。

  .

  昨晚一夜折腾,天空被雨水洗的干净。

  湛蓝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太阳毫无阻拦的高挂在空中,金灿灿的一片阳光洋洋洒洒的落进教室里。

  早自习的教室里响着朗朗书,虞默却趴在书桌上,没点精神。

  昨晚折腾了一宿,到了凌晨三点才昏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虞默觉得自己身上乏力,像是要感冒。

  “我说你怎么了,像只霜打的茄子。”魏籁说着就戳了戳虞默的脸。

  虞默懒得抬手拍开魏籁,吸了一下鼻子,回答道:“我可能要感冒,你离我远点。”

  “啊……怎么回事儿,昨天下了一场雨,班里病倒不少人。”魏籁吐槽道。

  “都谁病了?”虞默枕着手臂偏头看向魏籁。

  “冯若宇今天请假了,周秦也跟着她没来,然后是肖宁……”魏籁望着班里空着的座位扳着手指数着,视线转到沈疏雨的空位上,语气忽的一下激动,“哦对了,还有学委。她也没来!”

  “哦。”虞默听到沈疏雨的名字,一下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偷摸的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机,打算打发时间。

  魏籁却不打算终止这个话题,一只手护着嘴巴小的跟虞默讲道:“唉,我今天上学碰到了卿卿。卿卿她跟我说……”

  “卿卿?”虞默一边给昨晚关机了的手机开机,一边一脸嫌弃的看着魏籁,“你什么时候跟李卿卿关系这么好了?一口一个卿卿的。”

  “要你管。”魏籁傲娇的看着虞默,扯过了虞默的手臂,煞有介事的跟她讲道:“你听我继续说嘛。卿卿说,学委好像病的很严重,昨天晚上突然就发了高烧,连夜叫私人医生到了家里。”

  虞默解锁的手顿了一下。

  她果然是生病了。

  沈疏雨身子弱,上一世虞默跟在她身边总会注意风口,护着她不让她受风凉。

  可是现在又不是以前,她又不是沈疏雨身边的狗,干嘛要在乎她。

  虞默稍稍把自己被魏籁拉过去的手臂收回来些,利落的解开了手机屏锁,道:“关我屁事。”

  “虞默,你好冷漠唉。”魏籁不满的讲道。

  “你不冷漠,你跟着李卿卿去看她呗。”虞默低头处理着手机里的消息,心不在焉的回道。

  由于昨晚一夜没有看手机,各种推送消息嗡嗡嗡的在信息栏里刷过。

  其中有一条虞默格外注意,是一个好友申请。

  上面显示对方的备注是:【我是沈疏雨。】

  一丛粉白色的蔷薇花在虞默眼中绽开。

  她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一般,停滞了一下。

  沈疏雨有两个账号,一个应付人际关系的,一个就是只加朋友家人较为私人的,

  她的私人账号头像就是这一丛蔷薇,虞默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这个头像用了八年,却也远不止八年。

  虞默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一直用这个头像。

  沈疏雨看着虞默手机屏幕上那丛蔷薇,语气淡淡,诚实的答道:“因为找不到代替品。”

  “这花对姐姐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虞默问道。

  她知道,很多东西不是因为它的实体有多么的让人惊艳,而是它所承载的记忆,让人无法忘怀。

  就像她的头像。自从遇到沈疏雨以后,就一直都是送沈疏雨回家时,抬头的那一轮月光赐她的皎洁。

  春风和煦,吹得人微醺。

  今日得闲,沈疏雨也愿意跟虞默多说几句:“这是奶奶家庄园里开的蔷薇,我比着记忆画了这副油画,拿来作了头像。”

  虞默看着图片上或怒放或含苞的蔷薇心向往之,“奶奶的庄园漂亮吗?姐姐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沈疏雨把手机还给了虞默,长睫轻垂,“再说吧。”

  这一“再说”就将虞默这份期待彻底搁置了下去。

  虞默是知道沈疏雨每年都会去一趟老宅祭扫,她却从未带自己去一次。

  无论是自己跟她提过这么一次后的每一天,亦或是在这之前。

  沈疏雨对自己说过,她的奶奶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可婚后她却仿佛不认可自己是她妻子的身份一般。

  从未把自己带到沈家坟冢,把自己介绍给她的奶奶。

  虞默现在看着这丛蔷薇轻笑了一。

  沈疏雨的私人账号从来都不会轻易加好友,更不要说是她主动加人好友了。

  上一世她为了加上沈疏雨私人账号的好友还是软磨硬泡了一天才加上的。

  这下,她竟然主动来敲了自己。

  虞默实在好奇沈疏雨的目的。

  手指轻巧的在屏幕上落,点击了【同意】键。

  .

  经过昨日的禁锢,今天的阳光格外热烈,A005区也是一片晴好灿烂,阳光毫无阻拦的照射在石青色的小洋房上。

  沈疏雨的房间铺满了阳光,已经结束输液的沈疏雨怏怏的靠在放着软枕的床头。

  她看着零散几人的好友列表,那颗她无比熟悉的黑猫头像始终没有进入到这里。

  一夜过去,虞默还是没有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

  沈疏雨从来没有过这种焦灼。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重病在床,还未被医生宣判病情的病人。

  是生是死。

  一颗心吊着,始终落不下去,也上不来。

  突然,沈疏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系统统一发的消息:【我们已经是好友了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头像是那只黑猫!

  沈疏雨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罕见的笑意。

  她看着自己跟虞默的对话框,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满足过。

  接着沈疏雨的手中又是一震,虞默:【学委突然加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用沈疏雨细细琢磨,虞默语气的冷漠就从屏幕中溢了出来。

  沈疏雨轻抿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唇,她已经做好了虞默会这样回应自己准备了。

  她要尝过她尝过的苦痛,受过她受过的冷眼。

  然后心甘情愿,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