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陶小屿第二次去唐漫雯家。

  严格地说, 在她清醒的状况下去唐漫雯家,是第一次。

  而上一次,她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到她家的了。

  至今, 关于到唐漫雯家留下的记忆, 全都是她酒醒之后的尴尬。

  那一天早晨的事情, 不论第几次想起,陶小屿仍旧会糗得忍不住脚趾抠地。

  “在想什么呢?”静静地开着车的唐漫雯忽然开口。

  “什么都没想啊。”

  “撒谎的时候, 你底气都这么不足么?”

  “要不然, 漫雯姐教教我该怎么撒——”陶小屿发现着了她的道, 急急地住口。

  “像讲真话一样就行,多简单。”

  “这么说,漫雯姐常常撒谎么?”

  “想什么呢, 你看我像是会撒谎的人?”

  “是不太像,不过——”

  “我不屑于撒谎。”

  “漫雯姐这么正直啊?”

  遇到红灯, 唐漫雯侧身看了看副驾驶位上的陶小屿, 这时候的她单纯得就像一只白鸽,“第一课,结束。”

  “啊?”

  看着陶小屿茫然的模样,唐漫雯噗嗤笑出声, 她这样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一种非凡的治愈力。

  见唐漫雯笑,陶小屿也不自觉地笑了。

  每一次坐在唐漫雯的身边,她都会莫名地安心。

  也许是因为对方年龄稍长的缘故,在陶小屿看来, 唐漫雯成熟、稳重,冷静,也特别从容。

  虽然唐漫雯常常带着距离感,陶小屿却莫名地觉得她是能够信赖的对象。

  “漫雯姐, 你怎么可以教我撒谎呢?”

  “基本技能,人人必备。”

  绿灯通行,车子又向前继续滑去。

  夜晚的道路上,闪烁的车灯蜿蜒着鱼贯向前。

  没过多久,唐漫雯的车子从主干道上拐出,进入一条满是榕树的道路,又过了几分钟,那个在鹭岛以均价高昂、住户皆身价不菲而闻名的小区到了。

  感应门自动放行,车子很快在阔大的停车场中停稳。

  跟着唐漫雯往电梯口走过去,短短的时间里,陶小屿觉得就像看了一次车展,停车场里面好看的、豪华的车子多得数不过来。

  等电梯的人只有她们两个。

  唐漫雯双手环在小腹上,今天她依然是休闲装,白色的半袖衫,加七分裤,脚上是一双平底鞋。

  陶小屿站在她的斜后方,她悄悄地看了看唐漫雯笔直而纤长的腿,心里想起唐漫椿昨晚跟她说的那些话,住到一起之后,那些方法真的可以使用么?没有推动力,真的很难成功么?

  可是,喜欢明明是由衷的啊!她想,努力也许也会得到,但终究还是不如心甘情愿长久吧——

  “你还记得么?”

  唐漫雯的声音将陶小屿瞬间拉回现实。

  “什么事?”她向前迈了一步,距唐漫雯更近了一些,对方身上所特有的幽香气息随之向她窜来,搅得她心猿意马。

  “那么快就忘记了?”

  自从唐漫雯说要回家拿东西的那一刻起,陶小屿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一次到她家发生的事,虽然她想不起来了,可根据经验,她知道,唐漫雯一定记得很清楚。

  “你也不说一个范围,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啊,又来了!陶小屿心中警报顿鸣,多数时候,唐漫雯这句话的后面跟着的内容对她都不怎么友好。

  “我不想。”陶小屿拒绝的语气坚决而清晰。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不知道漫雯姐在说什么。”陶小屿开始闪躲,该死的电梯,你就不能快到来么?!她越急,结果电梯反而在高层停止不动,也不知上面的人在干什么。

  “要不,给你一点友情提醒。”

  陶小屿觉得唐漫雯一定是等电梯觉得很无聊,所以她的语气才如此——嗯,如此轻佻。

  “漫雯姐,你在这儿的房子,是用自己挣的钱买的么?”

  唐漫雯对陶小屿的问题充耳不闻。“三月三十号深夜,也是在这儿,也是等电梯的时候——”

  “漫雯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么?”

  “不好。”

  唉,醉酒那件事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揭过的。

  这对话实在是太熟悉了,陶小屿想起,之前,就是元惜彤生日的那天晚上,唐漫雯甚至在鹊仙桥附近的路上跳起舞;以及她离开鹭岛、住在上海的那一晚,聊天中,她居然发来那个吻痕的照片……

  那些都是她恨不得可以洗掉的尴尬记忆,可是,在唐漫雯眼里,却仿佛都是很好玩的事情,只要时机、地点对上,她总会不厌其烦地翻出来一说再说,乐此不疲。

  “我全部忘记了,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立刻多给你一点友情提醒。”

  还多给?!陶小屿避之不及。“我说了,我不想。”

  “嘴上说不要,不过嘛,那天晚上,投怀送抱却非常执著,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推不开,你当时求抱的模样可真——”

  “漫雯姐,请你高抬贵手、大发慈悲,不要再说下去了好么!”陶小屿双手捂住耳朵,连连求饶,“那时候我太醉了,平时的我不是那样的。”

  陶小屿满脸通红的模样惹得唐漫雯脸上的笑意更深。

  终于,电梯到了,陶小屿觉得被救了一命。

  可偏偏,进了电梯之后,依然只有她们两个人,连一楼也没有人进来。

  也是,这个平层公寓楼的每一层只有一户,住户本来就很少。

  陶小屿生怕唐漫雯再讲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于是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话题,可她的大脑却像死机了一般,一直揪着唐漫雯刚刚被打断的那句“你当时求抱的模样可真——”不放。

  可真怎么样呢?早知道自己会这么好奇,还不如让她说下去得了。她想,有时候,在一个人面前发生的糗事太多,就会有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可怕心理。

  “你知道么?你虽然醉,可是,却更好玩。”唐漫雯故意凑到陶小屿的耳边,用那种生怕被别人听去的悄声说。

  陶小屿只觉得耳边被她的气息一绕,那微热的、若有似无的气息触到她耳垂的那一刻仿佛变成高负荷的电流,一阵怵麻瞬间窜遍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令她不由得一阵激灵。

  “漫、漫雯姐,”陶小屿结巴起来,“请你、你不要这样冷不防地靠我这么近好么?我,那个——”

  “怎样?”

  “你知道的,我很容易害羞啊。”

  “害羞?!”唐漫雯的脸忽然凑到陶小屿眼前,“陶小屿,我想,我们对害羞的理解不一样。”

  陶小屿面露不解。

  于是,唐漫雯便侧身,无声地撩了撩她左肩上的长发。

  啊,这该死而又熟悉的动作,陶小屿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定烧起了大火才会这么辣烫,那天早晨,她也是这样撩开她的长发,无言地控诉自己对她所做过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那件事,她一定会永远记得吧?陶小屿心想,而自己也永远别想忘记了。

  这种时候,她多么希望电梯能够停下,随便走进来一个什么人都可以,这样唐漫雯就暂时不会再说出她害怕的、未知的内容,同时让她免于想要遁形的尴尬。

  “漫雯姐,你不要这么过分好不好?你真的把我搞得我很害羞!”陶小屿已经被彻底击败,连求饶都是这样无力。

  “陶小屿,我命令你,立刻拿出手机搜索过分和害羞这两个词语,然后将它们的意思大声地念给我听。”

  “我想,电梯里应该没有信号才对。”陶小屿声如蚊蝇。

  电梯还在上行。

  陶小屿看着闪烁的箭头和不断变化的楼层,以及那个一直红着的“25”按钮,终于快要到了。

  唐漫雯也没有再继续相逼。

  不过,陶小屿有一种,逃得了电梯,也逃不了她家的悲哀。感觉上,在她家里,一定发生了更多羞耻、甚至尬破天际的事情。

  那些自己挠破头都没有办法再想起来的事情,陶小屿想,每一件都是定.时.炸.弹,她完全无法确定,唐漫雯会在什么时候把那些事情讲出来捉弄自己。

  她越来越确定,这是她的恶趣味。

  在类似电梯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在只剩下她和她的两个人的世界,陶小屿发觉,唐漫雯的冷漠常常会稍稍褪去,虽然她常常会捉弄自己,可是,如果那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能够让她开心的话,陶小屿想,偶尔配合她也不是不行。

  因为,她喜欢看到她笑,喜欢看到她变得快乐。

  25楼到了。

  唐漫雯在智能锁上摁了下,一把扭开她的家门。

  进了屋,智能灯自动点亮。

  在玄关处,她对身后的陶小屿说:“你上次穿过的拖鞋,在鞋柜的右下角。”

  就在陶小屿还在发愣的时候,唐漫雯已经换好拖鞋,向里面走去。

  时隔三个多月,再到这儿,陶小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和唐漫雯的确在靠近。

  “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收拾下。”唐漫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喔,好的。”陶小屿躬下身,拿出上次穿过的拖鞋,是一双白色的Gucci人字拖,简单又大方。

  漫雯姐居然为自己保留着,难道她觉得自己还会再来么?鞋子看起来很新,陶小屿觉得她以前并没有穿过。

  当她换好拖鞋,走进宽敞的客厅里,唐漫雯已经不见踪影。

  与自己住的老宅不一样,这间屋子里的装饰都十分崭新,陶小屿重新环视着这空阔开朗的屋子,里面并不辉煌豪华,但看得出来一切都很考究,家具的线条很简洁,色调很统一,墙壁保留着白色,木质地板是温暖的颜色,沙发是皮质的……

  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屋里生活的痕迹是那么轻。

  啊,就是——陶小屿觉得这样的平层,真的是太大了。

  她常常觉得自己家已经够大,但经过分层,那种空阔被分割。

  而唐漫雯的家,空阔的同时看起来显得无依。

  她再一次觉得,独居虽然自在却真的很寂寞。

  在独居者的家中,屋里的气息,主人的日常用品,乃至物件的摆设,好像都显得更加孤独。

  将包放下,她走上连着客厅的阳台,透窗向外看去,鹭岛的夜色尽入眼底。

  收回远眺的目光,她转身回望客厅,里面只有白色的灯光静静散布,就好像屋里没有人似的。

  站了一会儿,陶小屿转身进屋。

  坐在皮沙发上等唐漫雯的时候,一阵倦意袭来,陶小屿和睡意抗争了一会儿,最终没能敌过,她趴在抱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小屿听到哭声,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那悲伤的哭声一直持续不断。

  于是,她挣扎着睁眼,伏在抱枕上的她细细聆听,哭声的确是在这个屋子里发出的。

  她又定了定,然后爬了起来,身上的薄毯滑下去的同时,她看到了在客厅对面的茶水间里,唐漫雯和一个正在哭泣的妇人面对面地坐着。

  她们应该处于谈话的间隙,唐漫雯静默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人。

  陶小屿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她们犹未察觉她的目光。

  她想开口,最终却只故意弄出小小的动静。

  对面的她们听到声音,唐漫雯看过来的同时,那妇人忙低下头抹泪,哭声戛然而止。

  唐漫雯站了起来,椅子和地板的摩擦发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见到唐漫雯向自己走来,陶小屿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Prisoner”灌溉营养液支持

  谢谢你的慷慨灌溉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