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那金镯子可不单单是个贵金属, 它是奶奶的嫁妆,戴了大半辈子了,原本是一对, 罗淑芬嫁进陈家时, 奶奶另外给买了三金, 都没舍得把它给儿媳妇。

  陈雨轩考上大学时, 全家都很高兴,奶奶就把镯子给了陈雨轩一只,说另一只等她结婚那天再给她。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直接给了陈歆沫!

  这是认定了她俩是一对了还是怎的?

  别人什么想法权且不说, 罗淑芬只怕是最难受的那个, 老太太这一举动,仿佛在说自己这个儿媳妇比不上孙媳妇,而且, 她刚教训过女儿, 让她不准跟陈歆沫胡来, 奶奶就跑出来撑腰,这不是添乱吗?!

  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实情, 这会儿罗淑芬也不犹豫, 走过去拽住陈歆沫的胳膊就要去掉那手镯,边去还边说着。

  “妈, 结婚可不是闹着玩都,小沫可不是活人,它是机器人。”

  “啥?机器人?”

  老太太一看儿媳妇要撸孙媳妇的手镯子, 不乐意了,上手扒拉开儿媳妇,皱着眉头道:“你可瞎扯吧!真当我老眼昏花连个真人假人都分不清?你看看萝卜腿, 再看看小沫,那能一样吗?”

  Robert是罗淑芬取得名字,奶奶念不好,总喊成萝卜腿,陈雨轩就把萝卜腿设定成了Robert的真名,省得识别不了。

  Robert做为三代流水线生活型,不仅粗糙,逻辑程序还死板,虽然比起一代二代已经很逼真了,可比起陈歆沫,那简直就没眼看,学习系统也不太完善,新菜谱都得学好几天,还得练习,练习也可能失败,奶奶心疼材料,基本都是吃的出厂菜谱。

  陈雨轩倒是想过卖了Robert,再换个六代七代的,可二手AI价格大打折扣,奶奶觉得亏,再加上除了菜谱不好更新,其他家务Robert做得都很不错,陈雨轩给换了几次零件后,耗能也少了,也就一直用着了。

  何况,就算不提Robert,比起其他六代AI,甚至是高定AI,陈歆沫的逼真程度都是首屈一指,别说奶奶眼神不好,就是眼神好的罗淑芬当初也没看出陈歆沫是AI,还是陈雨轩主动告知的。

  奶奶这么说,罗淑芬一点儿没觉得意外,而是苦口婆心道:“妈,我还能骗你不成?小沫真是AI,不信你问爸,还有建业。”

  陈建业是陈雨轩的父亲,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夹在妈和媳妇之间就是个和稀泥的,一般不管谁说什么,他都是嗯嗯啊啊,尽量两头都糊弄过去,能不闹矛盾就不闹矛盾。

  听到媳妇问自己,陈建业拿起手机边摆弄边“啊”了一声,充分发挥自己和稀泥本色。

  罗淑芬瞪了他一眼。

  “你啊什么啊?快跟妈说小沫是机器人啊!”

  陈建业配合道:“嗯,哦,是。”

  罗淑芬立马挺直了腰板,“听见没妈?小沫是机器人。”

  老太太冷哼一声,把罗淑芬撸了一半的金镯子又给陈歆沫撸了回去,还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那手暖和和娇嫩嫩的,哪是Robert那橡胶手能比的?

  老太太吊着眼角道:“你都问到建业脸上了,建业能怎么说?说小沫不是机器人?回头你还不得给他气受?”

  罗淑芬冤枉死了。

  “我哪敢给他气受?小沫真是AI。”

  老太太不信。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郑,一心想让小雨嫁给他,可你也不能这么编排咱们小沫,刚刚你闺女的话你没听见吗?你闺女占了人家便宜,还背着人家相亲,这是人干事?现在你还惯着她,连这种谎都说得出口,你也不看看你把我好好的孙女都惯成什么样了?”

  罗淑芬气得胸口起伏,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

  “什么叫我惯的?要不是我天天操碎了心,她能这么顺顺当当考上大学?能这么年轻轻就当上国家一级研究员?从小到大你们谁管过她?我管她你们还说我后妈,说我管得严,还背着我偷偷放她跟同学出去野到半夜才回来,这会儿说我惯的?我累死累活操持这个家我容易吗?!”

  老太太:“我也就有了萝卜腿才不干活了,以前你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家务活不都是我干的?到底谁累死累活?”

  罗淑芬:“我又上班又教育孩子,周末放个假都不消停,我怎么就不是累死累活了?”

  眼看俩人就要吵起来了,陈建业和老爷子赶紧拦着,这种场面一年不说去七八次,三五次总还是有的,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爷俩也是熟门熟路的很。

  一个说:“大过年的,别吵吵,不吉利。”

  一个说:“凌灵可还在这儿呢,人家难得来咱们家守个岁,就是看你俩长辈嚷架呢?”

  这两句话全到戳到了婆媳俩的软肋,一场婆媳大战成功偃旗息鼓。

  陈建业拽着罗淑芬上了楼,爷爷则示意陈雨轩搀上奶奶继续打麻将,赶紧将这不太妙的气氛压过去。

  原本是陈建业两口子和奶奶、凌灵凑一桌,老爷子一边喝茶一边看,这会儿陈建业两口子都走了,正好空下两个位置,陈雨轩和陈歆沫一人一个。

  几人重新坐好,奶奶戴上老花镜,也不看牌,眯眼看着陈歆沫,宽慰道:“你婆婆就是太喜欢那个小郑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你别跟她计较,等过几天她明白过来,就知道你的好了。”

  “放心吧奶奶,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奶奶伸出橘皮般的手,慈祥地摸了摸陈歆沫的脑袋,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委屈你了,以后有事别憋着,告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尤其是小雨要是再敢在外面勾三搭四,你就……”

  奶奶顿住,瞟了自己亲孙女一眼,像个老顽童似的,摆了摆手,示意陈歆沫附耳过来。

  陈歆沫听话地侧身奉上耳朵,老太太遮着嘴在她耳朵边小声嘀咕,陈歆沫一边听一边红唇张出了个小小的“o”。

  “这……这不太好吧奶奶?”

  “怎么不好?听奶奶的准没错。”

  “可是……我不敢,我得听轩轩的。”

  奶奶心疼地按了按她瘦小的肩膀,朗声道:“咱们家,我说了算,别说小雨,就是小雨她爸她妈都得听我的,连你爷爷都得听我的,你听小雨的,不也就是听我的?是吧小雨?你说,你是不是得听我的?”

  陈雨轩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窝里来。

  她能怎么说?

  别说大过年的不能给老人家找不痛快,就算是平时她也不会随便惹奶奶不高兴。

  陈雨轩点了点头,哄着老太太高兴道:“是,奶奶说了算,我都听奶奶的。”

  奶奶得意的像个孩子。

  “看,我说的吧?你听她的?那她还得听我的呢,我的话就是那个一级……一级啥来着?”

  Robert补充:“一级命令。”

  “对!一级命令!所以听我的准没错。”

  老太太大约是还惦记着罗淑芬“诬陷”陈歆沫是AI的事,故意用了平时不怎么懂的机器人指令。

  陈歆沫有些迟疑,转眸看向陈雨轩。

  “是这样吗?奶奶的话就等于一级命令?”

  吃一堑长一智,陈雨轩才吃过一级命令的亏,怎么可能再吃第二次?她警铃大作,刚想绕开这个话题,一转眼,正对上奶奶虎视眈眈的眼。

  “小沫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陈雨轩有苦说不出,只得搪塞道:“我刚刚没听清楚,它说什么来着?”

  陈歆沫重复了一遍,“奶奶的话是不是就等同于一级命令呢?”

  陈雨轩忍辱负重挤出一个字:“对。”

  老太太这才高兴,细胳膊一挥:“打牌!”

  电视里还在歌舞升平,麻将桌前热热闹闹,陈歆沫关闭了超强的云计算功能,全靠逻辑程序打牌,倒也不占什么优势,一时间你赢一局我赢一局的,有来有往,都挺高兴。

  二楼,罗淑芬被陈建业拽进了两口子的卧室,门还没关,罗淑芬就先把阳台上陈雨轩说的那些话抱怨给了老公。

  陈建业沉默地听着,几次摸出来烟都没抽,最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窗户,站在窗边点了一根。

  罗淑芬道:“别的事顺着咱妈我无话可说,可这事儿怎么能由着她胡来?回头小郑那边真黄了可怎么办?小雨眼看都要三十了,这还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

  原以为老公会像以往那样顺着她说,却不料,陈建业竟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也知道她快三十了?这些年你管她管得还不够多?还打算管到她七老八十?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不爱在家里住。”

  这话可真是扎了罗淑芬的心窝了 ,她的屁股才刚挨着床板,呼哧又站了起来。

  “你们母子俩这是变着法儿的气我是不是?咱妈前脚才说了小雨这样都是我惯的,你现在又嫌我管得多?我到底是惯多了还是管多了?能不能商量好了再说?你不觉得矛盾吗?”

  陈建业抽了口烟,点燃的烟头在夜风里忽明忽暗,青烟缭绕。

  “是我说错话了行吧?我是想说,你也操了半辈子心了,是时候歇歇了。你管了她结婚,是不是还要管她生娃?管了她生娃,是不是还要管带娃教育娃?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好不容易退休了,你就不想干点儿自己想干的事儿?”

  陈建业的话说得还算熨贴,罗淑芬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她不结婚,我哪儿有心思干别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上赶着呀,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乐意结婚的?尤其她天天钻在研究所,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就这么匆匆忙忙就嫁了,万一后悔了咋办?再离婚?”

  “呸呸呸!大年三十你胡扯什么呢?!”

  陈建业道:“我就是跟你分析分析这个事儿,小郑那孩子是不错,可小雨既然能跟小沫有关系,说明了什么?”

  罗淑芬:“什么?”

  陈建业:“说明她很可能喜欢女的,不喜欢男的,你这死拉硬拽的,将来真过不好了怎么办?”

  罗淑芬迟疑道:“不能吧?是她自己说的小郑不错的,她要不喜欢男的,干嘛这么说?”

  陈建业道:“她这明显就是怕你啰嗦,故意拿小郑当幌子。”

  罗淑芬拍了下床,“不可能!我闺女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骗人感情,她不可能干,我闺女我还是知道的。”

  “也说不准是他俩串通好的,老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催婚催得比咱们还急,之前也是说死活不肯相亲的,怎么就相了这一次就开门红了?

  当初你跟我报喜时我就琢磨不对劲儿,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她跟小沫的关系,也就没多嘴,这会儿再看,可不就是喜欢小沫不敢跟咱们说,就和小郑一拍即合,合伙两头糊弄吗?”

  陈建业这一席话,瞬间点了罗淑芬的炮仗了,她怒气冲冲就要下楼找陈雨轩算账,陈建业赶紧拉住了她。

  “她看不上小郑已经是明摆的事儿了,你下去找她理论有什么用?还能逼着她结婚不成?”

  罗淑芬怒道:“那也不能让她这么糊弄我,我可是她妈!”

  陈建业道:“就因为是她妈,才更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跟考大学不是一码事,不是逼就行的,得让她过得舒心不是吗?你越是逼她,她表面不吭声,背地里肯定有逆反心理。你自己不也说了吗?自打你不让她跳舞,她就再没跟你说过心里话,你还想把你闺女再推多远?”

  罗淑芬不服道:“那都二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倒是会翻旧账,我闺女怎么不跟我说心里话了?”

  “那九年前的事儿呢?那么大个事儿,你说咱家谁知道?她跟谁说过一句?”

  罗淑芬不吭声了,两人沉默地一个坐在床边,一个靠在窗边。

  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碾灭了烟头,陈建业才道:“小沫是小雨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处|女作,说是忍辱负重九年也不算夸张,它对她有多重要,不用说你也知道。它这才刚回来没几天,你这时候横插一杠,你说小雨会没情绪?你忍心?”

  罗淑芬当然是不忍心的,对陈歆沫她其实也是喜欢的,刚才在楼下也是气极了才那么说,也不是真想让女儿难受。

  罗淑芬泄气道:“那……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歪路不是?她要真因为小沫一辈子不嫁了可怎么办?”

  陈建业劝道:“她也就是失而复得一时情绪上没把控好,要不然所里那么多AI,她怎么就没对哪个动心过?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心态稳了,自然还是要跟人谈恋爱的。AI终归跟人还是不一样的,再怎么逼真也是假的。你看看Robert,它不比我年轻帅气?你咋看不上它呢?还是我能跟你说贴心话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要万一她就是死脑筋怎么办?”

  “你都养了她快三十年了,她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脑子活泛着呢,怎么可能钻这个牛角尖?再说,她就是研究AI的,还不比旁人更清楚AI是个什么?”

  陈建业分析得不无道理,罗淑芬终于有了点松动。

  “那你的意思是……”

  陈建业道:“我的意思是,她憋了九年好不容易才出了这口气,咱们就顺着她点儿,越是顺毛撸,她越能早点想明白,到时候不用你说,她自己都会删除小沫的记忆,回归普通的主仆关系。”

  “可我总觉得……”

  “你现在觉得什么都没用,就算不说九年前,就说不久前小沫刚救了小雨,小雨正是对她感激的时候,你这时候横插一杠能落到什么好?”

  “我不求落什么好,只要她好就行了。”

  “她能好到哪儿去?好不容易揭穿了她那个禽兽老师,又被自己亲妈给撬了,她还不能告你,你说憋屈不憋屈?”

  罗淑芬叹了口气,“当个妈可真难,什么都为她考虑,她却一点儿都不心疼咱们。”

  陈建业道:“那你也别为她考虑,让她自己瞎胡过去。”

  罗淑芬瞪了陈建业一眼,“就你会说风凉话。”

  陈建业又道:“至于咱妈那边,先别跟她说那么多,她年纪大了,我怕她跟着瞎操心。”

  “那也不能一直瞒着呀。”

  “怎么不能?等段时间小雨想开了,就说她俩分手了不就行了?咱妈顶多骂小雨两句,她最疼的可就是小雨。”

  罗淑芬想想也是这个理,这大过年的,也实在不适合吵吵嚷嚷,就这么稀里糊涂先过个安生年再说,小雨连AI都能研究出来,那脑袋瓜绝对够用,肯定不能自己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早晚还是会想明白的。

  彻底想明白之后,罗淑芬撩着眼皮瞟了陈建业一眼,不甘心道:“那……小郑这边就真没戏了?”

  陈建业摊了摊手。

  罗淑芬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叹的气被门板拦住,没有传到楼下热闹的几人。

  “七筒,凌灵呀,今晚你睡楼下,让她俩睡楼上老屋,楼下的床是新床,还宽敞,楼上才一米一五的单人床,让她俩挤去,咱睡舒坦了就行。”

  那床是陈雨轩学生时代的床,搬家后奶奶没舍得扔,硬生生又给搬过来了,一个人睡正好,两个人就太挤了。

  陈雨轩道:“不用那么麻烦,给陈歆沫打个地铺就行。”

  实际地铺都不用打,陈歆沫站着待机还是坐着躺着待机,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奶奶啪地拍下一张麻将,瞅了陈雨轩一眼。

  “二饼,我就说人没有个十全十美吧?你这糟心孩子,聪明归聪明,孝顺归孝顺,就是花心还不知道疼人,那么硬的地怎么睡人?”

  陈歆沫插嘴道:“一饼,奶奶,我睡哪儿都行,地上不硬。”

  老太太道:“谁说地上不硬?进了我家门就得听我的。我做主,你俩睡床,就那张一米一五的床,小雨要是敢欺负你,就按奶奶说得办。”

  老爷子道:“碰!你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管小辈儿的事?”

  老太太除了陈歆沫,无差别攻击:“我孙媳妇,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老爷子有口难言道:“你你你……哎呦,算了,懒得跟你说。”

  “我还懒得跟你说呢,凌灵,听奶奶的,一会儿你先占了那个大床,你……”

  没等老太太说完,一直低着头的凌灵突然站了起来。

  “我……我去上个厕所,我喊阿姨下来凑桌。”

  老太太道:“不用喊她,我们等你。”

  凌灵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噔噔噔上了楼,还没拐过楼梯拐角,突然脚下一错,差点没从楼上滚下来!

  陈雨轩一惊,没等过去,陈歆沫快她一步上了楼,伸手就去扶凌灵。

  凌灵摆了摆手,躲开了陈歆沫的搀扶,喘着短促的气道:“我……我有点儿头晕,我要不先回家吧。”

  说着转身扶着楼梯歪歪扭扭地下了楼。

  就这一上一下的工夫,凌灵的脸上烧起了怪异的灼红,手上胳膊,包括脖子,所有露出来的部分都能看到那诡异的红,就连眼神不大好的奶奶都看出了不对。

  老太太扶着桌子起身,颤颤巍巍过来,拽着她的手里里外外仔细看了看,赶紧招呼旁边的陈雨轩。

  “这肯定是过敏了,这么严重,吃药恐怕不行,赶紧的先送她去医院!”

  陈雨轩穿上外套拿了钥匙,低头正要换鞋,凌灵摇头道:“我……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陈雨轩顿了下,继续换鞋。

  “路上打。”

  陈歆沫也快步穿了外套换了鞋,不由分说,抱起凌灵就往外走,凌灵挣扎了下,盯着陈歆沫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红斑布满了她原本白皙的小脸,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可怜。

  陈歆沫开车,陈雨轩搂着摇摇欲坠的凌灵坐到了后排,凌灵浑身滚烫,意识已经有些不清,却还是执着地伸出来滚红的小手,要手机。

  陈雨轩递给了她。

  她抖着指尖,嘀嘀嘀按了一串数字,确定了通话保护开着,这才按下拨号键。

  凌灵咬着唇,紧张的睫尖轻颤,电话接通的瞬间,明显攥紧了手机。

  “妈……是我……我酒精过敏了……”

  有通话保护在,哪怕陈雨轩近在咫尺,依然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声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能来接我吗?”

  “我知道,下次真的不敢了。”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凌灵的眼泪滚了下来,唇角却挂着笑,也分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难过的只能拿笑掩饰。

  “我妈让我去喜宴楼门口等她。”

  陈歆沫转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干嘛不直接去医院?”

  凌灵摇了摇头:“我这是老毛病了,家里有药,吃了就好,不用去医院。”

  陈雨轩问:“什么老毛病?”

  凌灵抿了抿烧得红如艳火的唇,“过敏。”

  陈雨轩:“过敏原是?”

  凌灵:“酒精。”

  陈歆沫:“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干嘛还喝那么多酒?人类都这么不爱惜自己?”

  陈歆沫转回头盯着前路,取消了半自动,改成全手动,打转方向朝喜宴楼开去。

  凌灵没有说话,难受地合眼靠在陈雨轩怀里。

  越是过年,饭馆越热闹,早几个月年夜饭就订满了,可这都快十二点了,年夜饭早就散了局,喜宴楼大门紧闭,门前也是空空荡荡,不止喜宴楼,整个马路都不见人影,大家都在家里守岁过年,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在这时候出门。

  陈雨轩四下扫视了一圈,没见有人等着,凌灵挣扎着从她怀里起来,开门就要下车。

  车里有暖气,门一开,冷气灌入,哪怕没有风,依然寒意彻骨。

  陈雨轩赶紧拦她。

  “外面冷,等你妈来了再下去。”

  凌灵摇了摇头:“我怕我妈看见有别人在,生气再走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凌灵垂眸道:“我妈以为我一个人在家,不然也不会管我。”

  陈雨轩蹙眉道:“她以为你在家,怎么不去家里接你,让你自己跑这么远?而且大年三十上哪儿打车去?”

  “我妈让我叫滴滴……”

  “那就说我这车是滴滴不就行了?”

  凌灵苦笑一声:“你这车来的方向也不是家的方向。”

  陈雨轩刚想说调个头,凌灵烧得沁红的眸子突然一亮,抬脚下了车,朝着不远处开来的一辆车踉踉跄跄跑了过去。

  那车并没有靠边,直接停在了路上,凌灵冲着驾驶座说了句什么,就自己开了车门,上了副驾驶,距离太远,车里也没有开灯,隔着两层窗玻璃,陈雨轩根本看不清车里的人。

  陈歆沫突然道:“主人,这不是她妈妈。”

  陈雨轩蹙眉:“你怎么知道?”

  “司机是男性,车里没有其他人。”

  “那也可能是她那个后爸。”

  “主人有她后爸的照片吗?”

  陈雨轩当然没有,她打电话问了罗金,罗金之前一直关注着顾涛的案子,不过也不一定有,毕竟顾涛早就离婚了,跟这个后爸更是没半点关系。

  没想到还真有。

  陈雨轩没顾的听罗金的自吹自擂,挂了电话点开那照片递给陈歆沫。

  “是他吗?”

  陈歆沫不放心,还开车尾随着那辆车,看了照片道:“是他。”

  或许是她妈不会开车,所以才让这个后爸来接的。

  确定接的人没错,陈歆沫这才打转方向往回转。

  陈雨轩身子前倾,趴在副驾驶椅背,歪头看了眼陈歆沫手腕沉甸甸的金镯子,又看了眼陈歆沫少女般美丽的脸。

  “你回去找个借口,把镯子还给奶奶。”

  陈歆沫桃睫扑扇了下,目不斜视道:“为什么主人?”

  “太贵重了,你收不合适。”

  “贵吗?黄金饰品一克平均成交价不超过600元,这个手镯35.2克,实际价格不超过21120元,还不到我五分之一个芯片的价格。”

  芯片并不是AI身上最昂贵的零件,这镯子还不到它的五分之一,足见它的廉价……才怪!

  “你怎么不跟航空母舰比呢?跟普通老百姓的消费力比!”

  陈歆沫振振有词道:“全国人口约为14.11亿,其中拥有贵金属的人口约为2.55亿。”

  换而言之,这手镯还是便宜。

  陈雨轩深吸了口气,跟一个造价百万,售价起码五百万的AI讨论2万块的价值,实在是不明智。

  陈雨轩道:“有些东西的价值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比如,几十年前老友送的一个坏掉的收音机,比如,恋人送自己的一份礼物,再比如……这个金镯子,这是奶奶的陪嫁手镯,是奶奶的姥姥传给妈妈,又传给奶奶的,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你收……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歆沫若有所思地扶着方向盘,突然放缓了速度,停了车。

  “主人,你来副驾驶。”

  “干嘛?”

  “来嘛主人。”

  ——来就来,好好的撒什么娇?

  陈雨轩下车绕到副驾驶,车外寒气逼人,陈雨轩打了个冷战,赶紧上了副驾驶,这边正拉着安全带,陈歆沫暖烘烘的手就捂到了她脸上。

  “还冷吗主人?”

  淡淡的龙舌兰香混着滚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像是绵软的云絮顺着毛孔缠进灵魂深处,陈雨轩不自觉颤了下长睫,借着低头上安全带掩饰了过去。

  “不冷,手拿开。”

  陈歆沫松了手,没有开车,转而把那戴着沉甸甸金镯子的手递到了她面前,珍而重之地轻轻摩挲了下上面古朴的花纹。

  “主人,我刚刚花了0.001秒搜索了下主人说的‘非同寻常的意义’,我已经懂了。

  礼物的贵重不在于它到底值多少钱,而在于送它的人是否是自己重视的人,也在于这是不是对方真心赠予的,还在于它的初次性和唯一性,以及它本身带有的意义。

  奶奶是主人重要的人,也就是我重要的人,这镯子本身又具有特殊的意义,并且是奶奶真心赠予的,还是奶奶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了奶奶的好意,更是要它放在心尖尖上好好珍惜。”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陈歆沫认真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流淌着如水的月光,温和中透着AI不该有的倔强。

  陈歆沫抬起另一只手,露出手腕那精致的全息手机,一字一句道:“这是主人送我的礼物,主人是我最重要的人,这又是第一份礼物,也是我应该好好珍惜的。”

  陈歆沫举着的两只手抬得更高了些,搂上了她的脖子,没等陈雨轩反应过来,她已经探身靠了过来,额头埋在了她的肩头。

  “对不起主人,对不起……”

  厚厚的外套阻碍了体温的侵入,可那沉甸甸是重量却不容忽视。

  ——你一颗脑袋起码散二三十斤,能不能稍微注意点?

  “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突然道歉?”

  陈歆沫没有说话,就那么搂着她。

  陈雨轩耐心地等了片刻,实在是等不住了,再几分钟就要十二点了,哪有大过年不在家,在马路边干耗着的?

  何况,她们不回家,奶奶也睡不着,都这么晚了,还是得早点回去。

  陈雨轩推了推陈歆沫,没推动,无奈道:“你看都几点了?起来了。”

  陈歆沫头也不抬,闷声道:“23点52分11秒。”

  陈雨轩哭笑不得:“我不是问你几点,我是说咱们该回家了。”

  “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你光道歉不解释,我哪儿知道?”

  “没保护好重要的礼物……对不起……”

  陈雨轩愣了下:“什么重要礼物?你该不会是说这手机吧?”

  陈歆沫之前遇险,整个机体都受到严重损伤,戴在手腕的全息手机虽然没有被特别砸打过,可总还是受了磨损,幸而也不严重,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

  陈歆沫搂在她脖子的胳膊收紧了些。

  “我那时候虽然说了它在我在,可也只是以前在网上看到的词,拿来借用而已,其实并不知道礼物的重要性。我没有保护好它,是我的错,对不起主人。”

  ——还真是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道歉……

  ——它这么楼着她不起来,该不会是……哭了吧?

  想起上次陈歆沫哭干了五箱储泪囊,陈雨轩叹了口气,这里可没有人造泪液补给她,真哭干了眼球湿润不够,磨损了可怎么办?

  陈雨轩探手搂上她瘦小的背,鼻翼间熟悉的龙舌兰香,让她心头越发的柔软。

  她低头轻吻了下陈歆沫的发丝,温声道:“只是个手机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你全身上下可不都是我送你的?真要说起来,我第一个送你的应该是……”

  陈雨轩本来想说是你的芯片,可一想最初的那个芯片早烧坏了,又改口道:“是你数据库第一个视频,那才上我送你的礼物。”

  “第一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就是她睁开眼睛看到主人的第一眼。

  “对,之前你还只是一堆材料,我把你启动起来,送给你的第一个成为智能AI的礼物不就是那个视频吗?”

  “主人……说得对,我会保护好它的,粉身碎骨也会保护好它的。”

  ——那倒也不必粉身碎骨。

  陈雨轩轻拍了拍她的肩,向后稍撤了撤身。

  “好了,乖,起来了,真的该回家了。”

  陈歆沫没动,依然紧紧搂着她,想到她还哭着,陈雨轩的心软了又软。

  陈雨轩看了眼车钟,还差两分钟0点。

  ——算了,横竖也赶不上跟家人一起跨年了,也不差这三两分钟。

  “那就再抱两分钟,两分钟马上回家,好不好?”

  陈歆沫鼻音了一个“嗯”。

  陈雨轩舒服地靠在椅背,适应了陈歆沫那略微沉重的钢筋铁骨,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算了下储泪囊的最高流速,两分钟后应该还能剩余点润眼的,回到家给她补液也来得及。

  陈雨轩抚摸着陈歆沫柔软的发丝,仿佛九年前她也这么抱着陈歆沫,也这么抚摸过她,只是当时难过的不是陈歆沫,而是她自己。

  那时的陈歆沫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关机放电送进仓库,是她主动抱的陈歆沫,那天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有没有哭她不记得,陈歆沫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包括自己说了什么也统统都忘了,只有那强烈的窒息感留在记忆深处,刀刻斧凿似的,极为深刻。

  正胡思乱想着,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

  “新年快乐!”

  陈歆沫抬头,满脸璀璨的表情包,哪里有半滴眼泪?

  “你没哭?”

  “我为什么要哭?”

  “你不是自责的……算了,没事。”

  ——一个机器人哪儿会自责?以为它在哭的自己真是个傻子。

  陈雨轩正郁闷着,陈歆沫突然撩起衣摆,抓起陈雨轩的手按在识别板,滴的一声轻响,胸腔锁打开,陈歆沫手动打开左侧胸腔,露出里面密布的血管电线和零件,指了指芯片的位置。

  滴,滴,滴。

  芯片外面原本包着的保护壳被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红色小灯组成的心形,规律的闪动仿佛心脏在律动。

  陈雨轩看了眼陈歆沫,神情晦涩不明。

  ——这小灯并不属于芯片,而是后来安装的。

  “上次郑克迪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擅自动了机体?”

  陈歆沫笑得春光灿烂:“我希望主人开心!”

  “你擅动机体,我为什么要开心?而且芯片多脆弱你不知道?怎么能随便把保护壳去了?还往上面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连电,一旦连电芯片就会烧毁,我已经修了你多少次了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刚刚还说凌灵不爱惜身体,你呢,你自己又爱惜到哪儿了”

  ——她那么爱惜的机体,为什么到陈歆沫这里就能这么胡来?

  陈雨轩不想生气,可别的事都好说,甚至上次陈歆沫擅自装了郑克迪的接收器她都能忍,可这种单纯拿来玩的,还是在芯片上玩的,这让她怎么忍?

  陈歆沫观察着她的微表情,看出了她是真的生气了,脸上的灿烂褪了下去,没再动用任何表情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主人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又听了可乐的,根本不听我的是吧?”

  “不是的主人,我没有听可乐的。”

  “那就是你自己在网上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说过吗?别学那些没用的,我很烦。”

  陈歆沫目不转睛望着她,嫣红的唇瓣镀着路灯凉白的光,迷离中带着点梦幻,与她那认真的表情大相径庭。

  “即便只是一颗假的心脏,我也想让主人看到,我爱主人,非常……非常爱。”

  作者有话要说:  日了个万,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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