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巨响, 响彻深夜，整个小院都带着回音。
楼下依稀传来开门声，似乎有人出来张望了两眼, 见没了动静又撤了回去，关门声后, 一切归于平静。
夜依然深沉, 万籁无声。
赵妍摔完手机又上前连踩数脚, 尖细的高跟鞋不堪折腾，咔得断裂, 赵妍这才喘着气先后腿了半步，膝窝磕着床沿，颓然坐了下去。
只一秒，她又猛地站了起来，捡起陈雨轩的手机抠出卡，又抓过桌上她还在录着的手机退出摄像，把卡装进自己的双模卡槽，三两下点开云空间, 退出自己的账号, 输入陈雨轩的手机号。
一如她的猜测, 云空间账号果然是陈雨轩的手机号，密码……不知道也不要紧, 手机验证码即可登陆！
赵妍快速登陆，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自动上传成功的录音。
她一边警惕地防备着陈雨轩, 一边快速删除录音，又转到回收站也清空了，确信再也不可能恢复，这才丢下手机。
都删除了, 原本该是放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面稳如泰山的陈雨轩，赵妍心里七上八下，反而更不安了。
“你……你干嘛不阻止我？”
“我不喜欢和人拉拉扯扯，尤其是讨厌的人。”
陈雨轩淡淡垂眸，拽起羽绒服一角，慢条斯理地蹭了蹭刚刚夺手机时，不小心被蹭到的手指。
这嫌弃的动作，看在赵妍眼里何止是挑衅，根本就是侮辱！
赵妍压着嗓音怒道：“手机已经摔坏了，云空间也删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陈雨轩抬眸无波无澜地扫了她一眼。
“老师这是太过自负了？还是原本就这么蠢？应该是太过自负了，平时都老师可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话一出，原本就隐约不安的赵妍脸色变了又变，再漂亮的脸蛋也经不起这么难看的脸色，尤其精神状态的不佳，让她脸上原本遮掩的还算不错的皱纹原形毕露，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赵妍攥着手机倒退一步，跌坐床边，混乱不堪的脑子突然抓到一处不妥，猛地抬起头来。
“你故意的！”
陈雨轩站在书桌前，身形秀挺，如兰如竹，云淡风轻的面容就是对她最大的嘲讽。
“老师终于发现了，可惜已经晚了。”
“你！你还有备份？！”
“没错，这可是跟老师学的。”
“跟我学的？”
“狡兔三窟，当年的视频老师应该也藏了不止一份吧？”
陈雨轩看了眼赵妍手里的手机，不急不缓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以老师谨慎的性格，重要的数据至少会分成三份，一份加密存在光脑，一份加密存在手机，另一份……压缩成最小的压缩包加密上传到云空间。”
赵妍按着跳凸的太阳穴，常年呆在实验室让她的身体本来就处于亚健康状态，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又被狠摔下床，还受了这接二连三的刺激，这会儿已经难受得头晕恶心，要不是一口气撑着，早就吐得稀里哗啦了。
“你……你把录音传给001了？”
陈雨轩颌首，“没错，都老大不小了，还像当初那样傻白甜可怎么行？跟老师做对，不谨慎点只会被啃得渣滓都不剩，九年前已经蠢一次了，现在怎么能再蠢？”
赵妍惨白着脸望着她，眼角皱纹明显，苍老又悲痛。
“我就对不起你那么一回，在你眼里就这么十恶不赦？我对你的好你都看不见？但凡我真想彻底霸占你的研究成果，我早就整得你声名狼藉连学都上不了，我一直上赶着哄着你什么都给你，我为得什么？！
不就是因为我爱你？！
我的真心还比不上那么点儿虚名？！
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个俗人！只不过长了一张脱尘出世的脸，看上去好像不屑名利，实际你最在乎的就是名利！”
“呵。”
陈雨轩笑了，带笑的黑瞳幽夜般深沉，像是看着这世上最可笑的小丑，唇角的不屑压都压不住。
“对，我在乎名利，我想要回我创始人的名号，老师给我吗？”
赵妍红着眼眶道：“我说过，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给你，三年内给你所长位置，我给你当下属，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
“哦……原来还有附属条件，卖了自己才能换一个所长的虚位。”
不等赵妍辩解，陈雨轩又道：“不过也不重要，我不想当什么所长，我只想要回我的研究成果，老师不是说很爱我吗？那就自己去公布真相，只要老师主动去做，我可以原谅老师，也不追究老师的法律责任，包括今晚发生的一切，九年前那件事，我都可以一笔勾销，就当是还了老师当年的教导。”
赵妍目呲俱裂，气得浑身颤抖。
“公布真相？你是想让我死吗？！”
“公布真相怎么就死了？”
“一旦公布真相，我会身败名裂！我会生不如死，我还不如去死！”
陈雨轩垂眸低笑了声，再抬起的眼眸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老师就没想过，当初老师逼我到那种地步，我有没有想过去死？”
“你……你怎么可能……”赵妍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突然落在了陈雨轩的左手腕，“你……你不是说那是不小心划伤的吗？”
陈雨轩抬起左手腕，拇指轻轻摩挲了下那几乎已经看不出来的细微伤疤，淡淡道：“那这不小心还真是巧，刚刚好在这个位置，划痕还这么整齐。”
说罢，陈雨轩似是有些累了，长长地打了个呵欠，黑瞳漠然地看向赵妍。
“好了，刚才是说笑的，我也没指望老师突然转性痛改前非，公不公布的其实不重要，我只想要当年的视频，既然老师这会儿做不了决定，那就给老师三天时间好好考虑，再见。”
陈雨轩看似漫不经心地转身往外走，却在转身的瞬间，脸色陡变！原本淡漠的神情瞬间变得涣散，半敛的眼眸整个合上，怎么睁都睁不开！
——这是……药效发作。
哪怕她再怎么提防着赵妍，迷药捂过来时，她还是不小心吸入了少许，原本以为自己装昏迷装得足够快，赵妍又撤毛巾撤得早，这么一点点的药不会有事，没想到不是没事，只是量少药效发作得慢。
本来还想再拖延点时间，确保万无一失再走，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不管等下赵妍有没有发现手机不对，也不管赵妍能不能补救回来，她现在必须马上离开，绝不能在赵妍面前昏厥，绝对不可以！
陈雨轩的眼已经睁不开了，只能强撑着稳住身形，摸到门把手去拧。
拧了一下，没拧开，又拧了一下，还是没开！
——怎么回事？！
——开啊！快开啊！
陈雨轩的意识渐渐抽离，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勉强挑开眼缝，想赶在昏迷之前离开这里。
眼前是奶黄色的门板，恍惚了瞬间，突然对焦在赵妍放大的脸！
赵妍的脸卡着粉，惨白又扭曲，一双眼带着探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突然，赵妍笑了。
“呵呵，我就说嘛，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连老天都帮我！”
——糟了！大意了，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赵妍阴沉着脸，拽着摇摇欲坠地她，转身就往床边带。
“你让我身败名裂，我就让你成为科研圈的艳|照门！让你全家都成笑柄！还要让001给你陪葬！来啊，谁怕谁？我怎么说也比你多活了十几年，还风光了这么久，我不……”
最后一个“亏”字随着一声玻璃碎裂声，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赵妍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被破窗砸来的不明物砸中胸口，整个人飞摔出去，后背猛地撞在门板，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地上，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什、什么东西？
赵妍砸飞出去，陈雨轩失了依靠，整个身形向下软倒，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砸破的窗户突然推开，一道人影翻身跳入，踩着床榻跃到地上，一把接住了她！
——是……龙舌兰……
熟悉的龙舌兰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沁入鼻腔，彻底安了陈雨轩原本悬着的心。
陈雨轩勉强挑着眼缝，最后看到的是单薄瘦弱的身影，颈肩乱翘的电线，还有……空荡荡的脖子。
——头呢……它的……头呢？
*
哦……
不舒服……
想吐……
陈雨轩像是坐在船里，颠簸的梦里都不安稳，终于忍不住一个侧身，呜哇哇一阵干呕，虽然什么也没呕出来，总算稍微舒服了点，脑子也清醒了些。
她勉强张开眼，看到的是……一颗人头？？！
陈雨轩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起得太猛，天旋地转，扑通又倒了回去。
并没有摔着她，身后有人软软接住了她，轻轻帮她按揉着太阳穴。
“主人，马上就到医院，忍一忍。”
人明明在她身后，声音却是从车底传来的。
陈雨轩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看到的那颗人头是……陈歆沫！
陈雨轩抓着搂着自己的胳膊，回头看去，身后搂着她的人……AI，残破不堪，脖子肩膀手肘……到处露着电线，表皮下铺设的人造血全部流干，血液浸透衣衫，干涸成深褐色，肩膀上空空荡荡，没有脑袋，脖颈处呲呲啦啦不时窜一点电火花。
“你……”
只是说了一个字而已，太阳穴突突跳凸着，难受得她立马蜷缩进陈歆沫怀里，蹙眉闭了眼。
滚在车底的脑袋散着长发，脸上到处都是碎窗玻璃的划痕，皮下人造血早已经流干，伤口没有血，只是翻着外皮，原本嫣红的嘴唇也没了色彩，苍白的像是没有上妆的人偶娃娃。
“抱歉，主人这是害怕了吗？我以为主人经常做AI，不会怕这个，而且，我实在没办法把脑袋固定在脖子上，车子稍微一晃它就会滚下去，如果主人怕，我用手扶着。”
说着，搂着她的手臂伸下去一直，带着淡淡血腥气拿起来脑袋，按在了脖子上。
陈雨轩缓了口气，抬眸看向陈歆沫。
陈歆沫脖子上的线和人造食管，以及皮肤和皮下血管、神经元，都撕裂的很毛糙，一看就是粗暴扯掉的，绝对不是正常卸下来的，哪怕脑袋按上去了，依然遮不住边缘的毛糙。
这样的画面，陈雨轩不是没见过，不说实验室、厂区，包括厂区回收站和维修部，只说网上晒的图片，被自己主人残忍对待的AI，很多都是这种状态。
别人伤害AI，那是侵犯主人的所有权，是犯罪，可主人自己伤害AI，却又成了正常现象，大部分人顶多骂一句主人心狠手辣，主人并不会受到任何制裁。
AI绝对不会伤害主人的属性，却成了主人任意伤害它的保护伞，何其讽刺，不然凭血肉之躯，单打独斗，有几个打得过AI的？
既然只把它当做所有物，那就别当人来使用，既然当做人来使用，就给予起码得爱护，至少不要这么残忍的伤害。
能残忍折磨人形AI的，谁敢说他们的心理是正常的？他们在折磨AI的时候，眼里看到的真的只是一堆机器吗？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裹着人皮，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犯罪者，用AI来掩盖自己肮脏的灵魂。
乍一醒来就看到这样的陈歆沫，陈雨轩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她的心是麻木的，脑袋是跳痛的，她呼吸着，却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空气稀薄到让她憋红了眼角。
她缓缓抬手抚上那伤痕累累的脸。
“疼……疼吗？”
沙哑的嗓音一出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蜿蜒而下。
陈歆沫没法很好的操控断开的脑袋，没有表情，甚至连嘴唇都没法动一动，只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声音自喉咙深处逸出。
“主人傻了吗？我是AI，AI是……不会疼的。”
真的不会疼吗？
陈雨轩一直处于中立状态，不轻易相信AI会有知觉，也不轻易相信没有。
可这一刻，她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陈歆沫烫到舌头之后，对食物充满兴趣的她，那两天几乎没吃东西，刷牙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真的……不疼？”
“不疼主人，真的不疼。”
“可是……”
“主人？”
陈雨轩搂住陈歆沫残破的身子，埋头在她胸前，眼泪浸透带着血腥气的衣衫。
——可是……我疼了。
——我保护得那么好，藏在仓库谁也不准伤害的崽崽，不过是几天没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是谁？究竟是谁？！！
——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差不多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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