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空间辽阔，巨大的仪器直通拱形天花板，银白的实验台，熠熠生辉的大小器材，站在玻璃罩里的机器人半成品，错综却不凌乱的各种电线，到处都透着高科技的冰冷。
陈雨轩坐在实验椅，看向一旁的半成品，不答反问：“七代的伴生超载测试的怎么样了？”
梁亦青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瞬间垮了天生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程序就是不按照设定的走。”
陈雨轩道：“不走，肯定是有漏洞，你别围着实体打转，先检测一下程序。”
梁亦青生无可恋道：“不要了吧？之前不是都检测过好几遍了吗？”
“机器只能检测出常规代码错误，细微漏洞根本检测不到，还得人工一个个排查。”
梁亦青崩溃地挠了挠乱糟糟的短发，“你饶了我吧，我宁愿重写也不要查漏洞，你知道多费劲吗？这都不是人干事！”
顿了下，梁亦青反应过来：“干嘛突然问起这个？故意转移话题的是吧？差点给你带偏了！快说，为什么非得销毁001？”
“我不是转移话题，只是想说，从一代到六代，伴生超载一直都是最大难题，严重影响了AI的反应机制，也缩短了AI的使用寿命，尤其是空电情况下的应激反应，这你应该很清楚。”
梁亦青瞪眼看着她，好半天才眨了下眼，还是一脸的茫然。
“所以呢？你的AI时隔九年还能启动应激程序，那是因为它本身程序就不复杂，所以芯片能承受住瞬间密集的交流电。
现在的六代程序复杂，功能太多，芯片负载过量，时间一长就容易承受不住，应激失败完全合理，这跟非得销毁001有什么必然联系？”
“合理？对你来说是合理，对普通用户呢？”
陈雨轩起身走到露着乱七八糟红蓝线的半成品面前，莹润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金属白的颅顶。
“对普通用户来说，他们只关注他们花大价钱买的AI到底值不值得。如果消息散播出去，九年前的AI不仅从外形上超越六代流水线，性能上也更优越，寿命更长，应激程序更可靠，造价更是便宜了三到五倍，性价比远远高于他们买的六代，你觉得会怎样？”
梁亦青道：“会被认为欺骗消费者，会被黑出翔。”
话说到这里，梁亦青总算明白过来。
“我明白了，虽然你这是纯手工打造，跟流水线根本不一样，甚至系统都不一样，可消费者不关心这些，他们只会认为讯智联科故意坑他们，这对企业形象打击很大。”
陈雨轩颔首：“没错，而且现在正赶上反垄断的风口，讯智联科已经占了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如果这时候再出现这种黑料，就算不被重罚，也绝对会被调查请喝茶。”
“难怪姓王的坐不住了。”梁亦青看了眼垂着眼帘站在一旁安静如云的陈歆沫，叹了口气， “说了大半天，就是必须毁尸灭迹呗？”
“可以这么说。”
“那行吧，用不用我帮你俩拍个合影留个纪念？”
陈雨轩摇了摇头，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声音温和的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这个处｜女作。
“老王还在办公室等着呢，不赶紧把它销毁了，他肯定不会走。”
“那就销吧，横竖也跑不了了，再拖这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
“嗯。”陈雨轩微点了下头。
梁亦青送了送手，“那你赶紧去吧。”
陈雨轩没动， “不送厂区。”
“不送厂区送哪儿？淘汰品不都是送那儿销毁吗？”
“老王不想节外生枝，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梁亦青眨了下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所长金口玉言，让你亲自操刀吧？他可也太狠了，这跟亲手宰了自己孩子有什么区别？还是头胎！”
“那倒也不是。”
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梁亦青吞了下口水。
“总……总不会是让我来吧？”
陈雨轩欣然颔首：“那就辛苦你了。”
梁亦青如遭雷劈：“不是吧？！所长怎么能这么缺德带冒烟？！这可是你头胎亲女儿，我要是拆了它，那我不成你仇人了吗？”
缺德也好，仇人也好，梁亦青也就是牢骚牢骚，领导都发了话了，她再怎么不想拆也得拆。
“我拆也行，不过咱们事先可得说好了，你不能记我仇，不能给我穿小鞋。”
陈雨轩忍俊不禁：“放心吧，我还请你吃饭，行了吧？”
梁亦青笑逐颜开：“这个可以有~说好了啊~就明天吧~”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陈雨轩输密码出了实验室，双扇横拉门顺着凹槽缓缓合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陈歆沫一眼，直到走到第二扇门前，按指纹的空档，她才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
双扇门已合得只剩下两指宽的缝隙，她看到陈歆沫站在通风口下，身形只露着窄窄一溜，轻飘飘的白裙随风浮动，微卷的长发散在雪肩，柔白的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比其他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恬淡美好，不见将死的凄凉，倒像是在说明天再见。
明天……哪里还有什么明天？
门随着细微的嗡鸣紧紧合上，陈雨轩脸上总挂着的微笑渐渐冰冷，她下意识蜷起了手指，身后第二道门三秒无人走过，自动合拢，她又重新验了指纹，这才迈步离开。
守门的小李见她过来，笑呵呵揣着手出了保安室跟她打招呼。
“陈教授，回去呢？”
“嗯。”
科研重地，哪怕有监控摄像头和热源感应设备，出入也得登记签名，正常上下班时间尚且如此，何况中途离开。
也正是因为平时已经非常重视安保，堪称滴水不漏，陈歆沫这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事件才会引起高层重视。
陈雨轩抬手去拿笔，拳头松开才注意到手心隐隐刺痛，她茫然地低头看去，小李伸着脖子先啧了下舌。
“啧，你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手心都掐出血了都不知道？去医务室上点儿药再走吧。”
陈雨轩轻轻蜷指垂下手臂，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要紧，明天见。”
陈雨轩迈步出了大门，小李还在身后关心：“哪怕贴个创可贴也成啊？就这么走啊？”
“真没事。”
陈雨轩回头又冲他笑了笑，这才快步招了辆出租车离开。
出租车司机通常都车技惊人，见缝插针超车都是稀松平常，能尽快送到就尽快送到，节省的时间还能多拉一趟，多赚一趟的钱。
这辆的司机也不例外，一路狂飙，油门都不松似的，方向盘转的那叫一个熟练，卡着超速的点反复试探。
路旁有人横穿马路，司机一个急刹车，陈雨轩身子猛地先前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恶心……想吐……
司机注意到了她瞬间泛白的脸，问道：“没事吧你？这人一看就是外地的，横冲直撞不要命，这是我反应快，要真刹不住车撞死他你说怪谁？是吧？”
陈雨轩不舒服，没有多说，只是下意识挤出一抹笑。
这司机相比而言车品还算不错，起码不强行超车，开得也算稳，可再稳也没有匀速慢行稳，陈雨轩按着胃皱了一路的眉头，几次让他开慢点，可表盘指针还是一直在跳。
陈雨轩想起了陈歆沫那稳稳40码的指针。
——她这是怎么了？想它干嘛？说不定这会儿它已经拆零碎了。
忍了一路总算到家，陈雨轩下车深吸了口气，没有预想中清心沁肺的舒爽，只有满鼻子的汽车尾气。
心情烦躁。
陈雨轩咽了咽隐隐涌到嗓眼的酸水，想吐吐不出来，胃里火烧火燎。
她不舒服，也没注意小区门口贴的告示，等走到公寓楼下刷不上卡，这才看到输入板旁边贴的第二则告示。
【门被人为破坏，紧急更换，请业主到门口保安室凭老卡换新卡。】
人为破坏……
是……陈歆沫。
陈雨轩看了眼新换的崭新输入板，转身朝小区门口折返。
王来平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不需要她再赔偿，保安室这边也很宽松，两个保安站在门口抽烟，旁边摆着张桌子，桌上两个登记本，一本是车辆出入登记，一本是换卡登记。
小保安正摆弄着手机给一旁的中年保安看，陈雨轩自顾拿起笔登记姓名卡号手机号。
小保安贱兮兮道：“怎么样？这身段，漂亮吧？可惜没拍到正脸，经理问我的时候我都没敢说自己偷拍了，就怕他给我删了。”
中年保安敲了下他的脑壳，“你个傻小子，除了我可别给别人看，没听老吴说那晚的监控都删了吗？这女人肯定不简单，你可别给自己惹事。”
小保安挠挠头收起了手机，“我又不傻，除了你，不会给别人看。”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问：“你看清她怀里抱的那个人没？是哪户业主？”
中年保安扔了烟头脚尖碾了两下，打着呵欠道：“毯子包那么严实，看得清才怪。”
陈雨轩默默登记完，交了旧卡拿了新卡，转身重新往公寓楼过去，走到拐弯突然顿住脚，回头看向小区大门，中年保安活动着胳膊朝小区另一边慢悠悠过去，只剩小保安一个人按开关放一辆银白现代进来。
陈雨轩静静地看了那小保安片刻，缓缓转回身，朝他走了过去。
“你好，刚刚你说的那个视频，方便给我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