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念头则是, 孔今瑶知道她要找她借钱？怎么会？！
她当初的打算几乎就只有自己知道，怎么可能……
于是夏可问出了声来。
孔今瑶抱臂坐着，这个时候有了两分老板的感觉了, 成熟，独立，且带着那看破一切的压迫感。
有种何径寒办公时候的感觉, 除去皮相, 气场强大。
“这很难猜吗？”
孔今瑶杏眼微睁, 透亮的眼珠子扫过来, 亮的有些过分，以往那种被惊艳的感觉，现在被彻骨的冰冷所取代。
孔今瑶从包里摸了一个银色小盒子出来, 打开, 是烟盒, 内里装了一盒颜色各不相同的女士烟。
两指捻出一根来放嘴里点燃，抽一口吐出。
夏可讷讷：“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国外的时候，压力大还有熬夜做课题，这个比较提神, 看不惯？”孔今瑶视线扫过来。
“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惊讶。”
孔今瑶蓦的笑起来，“怎么，何径寒抽烟就是正常, 我抽烟就是惊讶？”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抽烟和孔今瑶一直以来营造的气质，太不一样了。
知性优雅的女性抽烟，虽然现在明显是烦躁了在抽烟，夏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烟雾袅娜，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薄荷味道。
孔今瑶：“当时你天天往医院跑, 有课也不去上，你同学感觉不到，我去找过你几次没找到，有一次碰到你辅导员，我倒是没问什么，你辅导员担心你的情况，知道我们是发小，就问了下我，我自然也就知道了。”
孔今瑶哂笑，“看我不知道，你辅导员还多不好意思的，让我不要说出去。”
“你家经济上的问题你虽然没说，但是别人又不是傻的，你那段时间频繁的问兼职，辅导员怎么会感觉不到，他还让我提醒一下你呢，别把学习拉下了，你有天分，怕你走岔了，舍本逐末。”
夏可嘴唇颤了颤，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的，问道：“那这一切又和何径寒有什么关系，你找她……”
“我本来也想不到她的，谁叫她喜欢你呢！”
夏可心头被什么狠狠的一刺。
所以在精明的人眼里，何径寒喜欢她，是个既定事实吗？
都不用验证，光看着就懂了？！
说不上来的，夏可五味陈杂。
而孔今瑶性格向来骄傲，既然这次说破了，也不等夏可来指责，主动道。
“你知道的，我之前家里还不错，我没说过，但是我确实认识何径寒……”
第一次看何径寒和夏可走在一起的时候，孔今瑶还很诧异。
那个时候她家里已经很不好了，曾经有过的懵懂小女生的念头已经被她全然的收敛了起来，慢慢开始接受世界是残酷的本质。
是一次去夏可实习公司找她的时候，撞见的何径寒，那个时候何径寒的事业已经初露锋芒，虽然不说是风生水起，但是圈内人都看得出来，前途不可估量。
她小的时候，家庭条件和何径寒也没差到哪儿去，随着长大，她家没落，何径寒却被众星拱月的围了起来，两相对比，人心怎么能平衡呢？
然后夏可实习的时候，何径寒看中她作品，还给她私下里开了些绿灯，真是梦想照进现实，梦幻又浪漫，可惜，对象不是她，而是她一直有些防备的夏可……
不过么，何径寒从来没隐瞒过取向，再几次接触后，孔今瑶懂了，何径寒哪儿是看上作品，分明是看上了人吧！
后期又一次碰面的冷遇下，她没忍住，抬起下巴，告诉了何径寒，夏可喜欢的是她。
那一刻她感觉很好，做自己。
何径寒再强又怎么样，她看中的小姑娘，喜欢的是自己这个被她看不起的人。
啧，真有意思。
刚开始也就点头之交吧，何径寒不喜欢她，但也不表现出来。
那次失控之后，两个人差不多就杠上了。
不过都悄悄儿的，孔今瑶当然知道为什么，还很好笑，何径寒怕捅破了，夏可跑了吧，不过她实在是多虑了，她能看上夏可什么，不过是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设计上不时爆发出来的天赋灵感还能抢夺她的光芒。
她不喜欢。
孔今瑶习惯自己才是人群中无可撼动最亮眼的那个。
后面也算是凑巧。
她留学这件事情上，从申请开始就一直不太顺，家里劝父亲不要再做生意了，那段时间父亲却输红了眼，执拗想把给她留学的钱都投资出去，母亲苦苦阻拦。
孔今瑶的心态也近乎崩盘。
天知道她要出去建立人脉，镀金之后回来攒两年钱，就能开工作室了。
但如果留学出了岔子，那可全完了。
江城大学的学历能干嘛，又能认识多少厉害的设计师呢，在她眼里这所名牌大学的学历不仅帮不了她，在她的圈子几乎和废纸无异。
绝望之下，她的几块表，几个包全部被她拿到了学校，实在不行，她准备变卖……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得知了夏可家里的事情。
也从辅导员那里得知了夏可要找人借钱。
开玩笑，她家都这样了，哪来的钱。
但她已经够烦了，不想和夏可撕破脸皮，夏可也是很好的倾诉对象，从来不抱怨。
她暗暗下定心，如果夏可不找她表白，也不找她借钱说家里的事，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她是不可能主动去招惹麻烦的。
再就是因缘际会吧，事情就那么巧了，她从朋友口中得知了夏可想给何径寒当情人的事，何径寒也没大肆宣扬，她和李献玉抱怨的时候，恰好朋友路过听了一耳朵，当笑话讲给她听呢！
两个人她都认识，自然也懂了，内里的主角是夏可。
然后一个雨夜，哭泣的夏可来她公寓楼下找了她，她当时烦的不行，也不知道怎么灵光一动，没接夏可的电话，反而拨通了何径寒的电话……
“我不想和你撕破脸，我那段时间已经够烦了，我不去打扰别人就算好的了，别人也别来招惹我。”
“然后留学的事情因为家里吵得太烦，提交资料的时候没注意，出了岔子，名额被刷了下来，那天晚上我整个人都要疯了，你给我打电话，带着哭腔，出现在我楼底下时，我就知道你来干嘛了……”
她公寓楼层并不高，从窗帘背后，能看到楼下的一切动静。
雨夜，又开始打雷了，信号不好，夏可刚喊了她的名字，通话就断了。
“你上来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再说那种时候，如果你再对我表个白，那简直不要太糟心了，然后我就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给何径寒打电话，开门见山的说了，夏可在她楼下。
大概率借钱来的，然后她会拒绝对方，如果撕破脸的话，那么大概率还会谈到夏可喜欢她这件事，她相信这是何径寒不愿意看到的。
她心里是拒绝夏可的，嘴上对何径寒说的，却是接受这份心意吊着对方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让何径寒得不到，她也挺有成就感的。
紧接着和何径寒交换了个条件。
何径寒的大学本科那学校，珠宝设计院校也很优秀，她知道何径寒有能力给她写推荐信，她既然走不了学校的渠道，那么走何径寒的渠道也没什么差别，她一走不知道几年，完全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何径寒对她的忌惮。
顺带的，她要求何径寒支付她留学的费用，没多少，百来万吧。
她家里实在是糟心，她得留一手为了自己考虑。
何径寒思考时间很短，几乎是片刻后就答应了。
“然后你煎熬过一阵，再次给我打电话，事情就那么巧，我和何径寒说完，你的电话又来了，让你上来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借口说我没在公寓，在家，断了你的念头。”
“后面我想何径寒应该给你打电话了，那个时候，她同意包养你了吧？”
夏可完全的反应不过来，直到孔今瑶问了第二遍，夏可才有反应。
是的，孔今瑶说的没错，她挂完夏可的电话，何径寒的电话就来，同意了夏可的提议。
但是……
在听孔今瑶说完前，夏可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
夏可头疼，甚至对眼前的女人感觉到陌生。
她们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啊！
“你怎么，你……”数次张口，夏可最终艰难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孔今瑶诧异看夏可一眼，“这不该问你吗？”
顿了顿，想了想夏可的问题，又如实道，“不知道何径寒怎么对你说的，我只是实事求是理了一下当年发生的所有，再说来兴师问罪的是你，你让我说什么？……我要说的话，我从没后悔过，算吗？”
夏可的心里稀里哗啦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你讨厌我直说的够了，你干嘛和何径寒谈条件，关键她怎么会答应？”
孔今瑶笑起来，“她怎么不会答应，虽然听起来冤大头的事情，但是百来万就打发走一个情敌，还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发小，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做不出来？”
“你不知道何径寒这个人吧。”
孔今瑶又抽口烟，笑容姣姣，“她啊，和我一个高中的，读高中的时候就很有名了，据说和家里出柜，差点没被家里赶出来，总之那段时间闹得很大，为了和家里表示，还去追了校花，把校花掰弯了。”
“反正闹一闹，又不能真怎么样，家里最后还是接受了，再说，她个人能力很强。”
夏可没懂：“和个人能力有什么关系吗？”
孔今瑶睨她一眼，好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夏可满目茫然，孔今瑶瞧了会儿，摇头轻嗤，“真是个傻白甜。”
也不遮掩，“她长得那么漂亮，家里最初的想法肯定是把她嫁到更好的人家里去，比如应家这种的，她说自己喜欢女孩子，那以后怎么把她嫁出去？”
夏可张了张嘴，震惊，但是比起今天的其他事情，算是能接受的程度。
孔今瑶：“当初她爷爷还在，公司很多是她爷爷操持，她爸妈不行，她爸有点文人的感觉，不是当商人的料，何径寒脑子很灵光，全家都指着她弟，她倒是次次都比她弟优秀，她也是命好，她爷爷奶奶那辈人有点重男轻女吧，她就一直很想证明自己，结果读完研究生，刚回家接手公司她爷爷就逝世了，正好她大展拳脚。”
“从要嫁出去联姻，到现在何家变成她的一言堂，也就五六年的时间吧，变化可真大啊，世界就是这样的，现实得令人发指。”
“不过今非昔比，以前她出柜反抗，现在她漂亮的小情人随便挑……呵，这就是命吧。”
“但是她追女友追情人一向很大方，小时候胡闹，后面公司好了，更是不惜成本，送车送包送资源，她妈娘家就是开影视公司的，比起之前追影后送了一辆车，这么百把万，你以为对何径寒算什么，她要是喜欢你，这不值一提。”
孔今瑶一支烟抽到底，终于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再抬头起来，眼中那几分回忆往事的柔和又淡了，不偏不倚，底气十足看着夏可。
“我说了那么多，该你说了吧，既然是鸿门宴，要问罪就快点吧。”
孔今瑶看了一眼手表，“如果你不想帮我，我还得回去想办法，别耽误时间。”
夏可话全然卡在嗓子里。
今天听到的一切，和她以往的认知差别都太大了。
须臾，眼中漫出一层水气，夏可轻轻笑了。
如果不是没什么好感，孔今瑶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笑容很是有些心碎的意味，除了打动不了她，应该会让很多男男女女们心疼。
可惜她心早就棱角磨平，波澜不惊。
夏可声音近乎幽微：“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孔今瑶：“愿闻其详？”
梦魇缠绕多日，这是第一次夏可清醒的时候回忆起来，并且是自己主动去回忆。
“那天下午我姑姑咯血了，并发症，拨了救护车送入院。”
抢救之后，医生对夏可说了一堆，让夏可猛然的意识到，不是她们不治病就这样了，病是会慢慢更严重的，一点点蚕食姑姑的生命。
医生摇头，说姑姑现在还有救，再拖就不行了，让夏可缴费后，好好考虑下。
又说现在五年的存活率挺高的，家属要乐观。
但是……夏可没钱啊，没那么多钱。
姑姑病着，那段时间又防备她，家里卡的密码全都改过了，医院说交完费用晚上换药，她怎么也得把钱凑起来……
“我没想过找你借多少，最多，最多可能也就五万块了，孔姐姐，你一块表也十几二十万了，这么点钱，不算多吧？”
孔今瑶的包也很多，她还喜欢收集限量款，能卖上价的包也是这个数。
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孔今瑶目光微闪。
夏可背脊颤颤，强迫自己说完，“我那天，那天的医药费只有一万不到，我只想找你借这么点钱应急……”
“我知道你喜欢异性，不会表白的，我只是……”
夏可仰头，难耐的用手覆眼，“我只是希望你能伸手帮我一把。”
她实在不想去当何径寒的情人……虽然是她提出来的，但是何径寒拒绝她，反而让她也松了口气……
“后来那通电话确实是何径寒打来的，她说她同意了。”
同意夏可提出来的交易关系。
而夏可，那天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了好。
甚至怕何径寒半途反对，当晚就表现的很主动很乖，予取予求。
不过只有她知道，有什么被永远的落在了雨里，大概是，她一直以来骄傲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