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跟着何径寒下了车,因为没什么油了,这次刘叔也没送她们直接去地下停车场,而是就近的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何径寒拉开车门,动作利落,“走罢。”

  夏可跟着。

  这个楼盘她没来过。

  不过何径寒的房产向来多,就是别墅在江城都有好几套,一套自己经常住的,一套工作累了不想搭理人也不想凑局的时候猫着隐居的,一套适合开聚会的……而夏可知道的公寓,在公司周围的那一套,以前也不是这个楼盘的。

  夏可不断往周围看,何径寒留意到她举止,“看什么?”

  夏可极不确定,“你以前靠公司的房子,不是这套对不对?”

  “嗯。”女人长指一扬,点了一个方向,“以前你去过的,在那边,不过书房小了,不好开临时会议,早就想换但一直忘。最近刚好有点时间,搞了下。”

  而为什么有点时间了,就有些不言而喻了。

  夏可垂目用手指勾绕头发,何径寒也不再开口,带着人刷了卡就奔着十多层去了。

  一梯一户,门是常见的电子锁。

  进了门,有人来迎,“大小姐您回来了,汤我热着呢,主卧的床铺都换好了。”

  这个声音还很熟悉,夏可一怔,抬头。

  而上前来的阿姨也是一愣,“可可?”

  不是别人,还就是以前夏可跟着何径寒的时候,何径寒给她找的那个阿姨。

  夏可下意识唤一声,“唐阿姨。”

  “哎哎。”

  乍然撞个面对面,唐姨也有点尴尬。

  尴尬的同时,目光在夏可和何径寒身上逡巡一刻,更是闹不清楚两个人目前的关系。

  看起来,挺复杂的。

  何径寒进门丢下包,神色倦怠道,“唐姨,楼底下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她,麻烦了。”

  想到什么,何径寒扫了夏可一眼,懒得询问了,直接道:“汤也给她来一碗吧,忙了大半夜的,都饿了。”

  “好好。”

  叠声的应着,唐姨赶紧去收拾打理。

  何径寒揉眉心,这个动作今晚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女人是真累了。

  “我上去收拾下,等弄好了下来,你……唐姨你熟悉的,你要什么找她就是了,家里也有一次性的内衣裤,品牌送来的崭新衣服也多,都洗好丢着的,你要什么自己拿,没问题吧?”

  “……没。”

  点点头,女人上楼了。

  唐姨在客房,夏可觉得麻烦别人不好意思,就去跟着一起收拾。

  等收整出来,唐姨盯着夏可欲言又止,倒是夏可被看得难受,让唐姨有什么就说。

  “那……那我就说了。”看了一眼门口,唐姨压低声音。

  “你说吧。”夏可无奈又好笑。

  “你和大小姐,是……又好了?”

  夏可就知道要问这个,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暂时过来住一晚,现在算是,嗯……工作上的关系吧。”

  工作上?

  唐姨觉得更奇怪了,无他,怎么说她也给夏可收拾了三年公寓,三年来,夏可就没工作过,基本上是医院和公寓两头跑来着。

  沉默里夏可也察觉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哦,我现在做回本行了,当珠宝设计师在。”

  “设计师?哦哦,那好啊,挺好的。”

  “对了,唐姨,你之前不是说我走了你也得走吗,怎么现在还……替何径寒工作呢?”

  和何径寒分手前,夏可就和唐姨说过这事了,当时唐姨还有些发愁,因为她不是在何家干了很多年的佣人,是当时夏可这边需要,林总助临时就近给找的阿姨,如果夏可和何径寒分了,她也得另谋去处了。

  但是全江城干阿姨的,恐怕除去何径寒这儿,别处再找不到一样的好待遇了。

  虽然夏可也无能为力,但是能看出来,当时唐姨很舍不得这份工作。

  “哦。”唐姨动作局促,“那什么,前段时间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急需用钱,我就问了下助能不能留下来……”

  不好意思笑了笑,“本来说是不需要,然后我把家里的情况说了,求了求情,林总助就说帮我问问何总嘛,然后……就留下来了,以前给你打理房子,现在给何总打理她公司附近的公寓,都差不多。”

  想到什么,唐姨再次看了门口一眼,瞧着没人,压低声音。

  “那个可可啊,也不是我嘴碎,就是,怎么着我们相处也有这么久了吧,唐姨就说一句,你别见怪,那个,我看何总其实人挺好的,也不像是外面传的那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夏可语窒。

  好在唐姨就是说一句,并不需要她怎么回答。

  “害,我就这么一说,你随便听听,以前接触的少,不了解,来了这边之后,我觉得何总还挺面冷心热的,你也是个好孩子,如果有误会,挺可惜的。”

  “当然,那都是你们的事,说的不对,就当我话多……我出去给你们盛汤。”

  说了两句,唐姨见夏可不答,赶紧结束掉话头转身离开。

  而夏可扶了扶额,思绪混乱不过一霎,拿着干净的衣物也去洗漱了。

  水气带走一天的疲惫,回程的时候其实夏可感觉还好,等洗完澡,松懈下来,精神就真的倦了。

  再出房门,唐姨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餐桌上摆着两碗鸡汤,是用药材煲的,夏可以前经常喝,甜甜的。

  不多时,何径寒换了一身也下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显然也刚洗过澡,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对坐着,默默喝汤。

  “你不是说有话和我说吗?”

  吃的差不多,夏可小声提醒。

  何径寒看了她一眼,“嗯,有几句,来楼上吧。”

  何径寒拿了个杯子起身,夏可咬唇一霎,跟了上去。

  没去何径寒的卧室,女人像是刻意避嫌似的,带她去了另一间房,像是个小客厅,沙发茶几一应俱全,但是没桌子,不像是办公的地儿。

  何径寒开灯,明亮的大灯让她闭目一霎,刺眼,最终关了,又开了边上的一排侧灯。

  “没问题吧,嫌暗吗?”

  夜深人静,何径寒声音也低低的,说不上来的,那么点儿沙哑听着有些莫名意味。

  “没事。”夏可低头。

  “好,那你随便坐,空调温度还合适吧?”

  “合适的。”

  何径寒点了点头,坐到自己熟悉的单人沙发上。

  灯光打照不到女人的脸,只有长腿伸了出来,被光线折射得玉白,脸全然的埋在黑暗里,半阖着眼睛,看起来很倦怠了。

  夏可坐到了她对面,不是最远,但离着女人也不近的位置,很有分寸感,和她做事风格如出一辙。

  “先说设计图的事吧,你既然见了应锦,能和她相处……”舔了舔嘴唇,何径寒轻叹,“我懒得劝你了,你要画就画吧。”

  “嗯,我画的。”

  “行,那报酬的事情,我让公司和应家谈,按最高的份额谈。”

  何径寒又道:“至于到底要做什么珠宝,得何行海提供最新的一批原石了,还有几天,不急,拿着石头到时候你去和应锦聊吧,她小姑娘脾气,一会儿一个样子,你应付得来就应付,应付不过来……和我说吧,我到时候协商。”

  “嗯。”

  何径寒仰头靠在沙发上,身体愈低,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辞了珍宝的工作,把何氏这儿忙完你想去哪儿呢?”

  夏可一五一十,“没想好,姑姑的房子装修也老了,如果暂时找不到工作,可能会翻新一次吧。”

  顿了顿,怕何径寒担心似的,夏可补充:“如果再找工作,到时候会找江城中端一点的工作室吧,我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何径寒却想岔了,“中端工作室?孔今瑶那儿吗?”

  何径寒好笑,“你把珍宝辞了过来给我处理问题,她还会让你去她那儿?她什么时候这么菩萨心肠了?”

  夏可尴尬,“不不,不是。”

  说完咬唇,“孔姐姐也还好吧,你也不用……”不用口吻这么阴阳怪气的!

  熟料何径寒哂笑一声,像是在夏可身上装了监控似的,反问:“我说的不对?你来找我没和她商量吗,商量过后难道她赞成??”

  夏可难得被问沉默了。

  她确实找过孔今瑶说过这个事情,但是,孔今瑶的反应么……

  ——“可可,你别去趟这浑水了,好不容易进了珍宝,你该珍惜啊。”

  ——“何径寒她家大业大,哪儿那么容易过不去的,就算暂时的伤筋动骨,最多一年风波也就过去了,反而是你,你现在过去帮忙,她感动一下也就算了,你以后怎么办呢,你不是说想当个好设计师吗,现在离开珍宝真的不是最好的选择……”

  夏可最终道:“我找你是我和你的事情,跟她没关系。”

  何径寒挑了挑眉,饶有兴趣,“我以为你做什么都习惯和她商量呢!”

  这话……以前夏可确实是……

  但是跟了何径寒都三年没和孔今瑶联系过了,人么,自然也是会变的,尤其……

  夏可说不上来,但自从上次一聚之后,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立世的原则和孔今瑶恐怕有些相悖,和何径寒在一起的时候很不舒服,但是那种不舒服是地位上的,是被对待的感觉上的,三观上两个人还没有过大的意见相左。

  反而是孔姐姐……上次说的那番话……

  若有所感,夏可蓦然叫道,“何径寒!”

  女人懒懒扬眉。

  “这次绿野仙踪的事情,如果、如果设计师不是我,那你还会……”很是顿了顿,夏可直白道,“你还会选择这种澄清方式吗?”

  “事情都过去了,你问这个,岂不是由我随便说?”

  “……”夏可,“你说,我就信。”

  何径寒笑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女孩儿为什么问这茬,但是结合前后的语境,倒也不难猜。

  “怎么,在孔今瑶那里受了挫?还是说何氏没澄清前,她关心你,怕你被我拖出去挡枪?很是编排了我一通?”

  夏可不语。

  何径寒嘴欠两句,舒服了,也不在意夏可的回答,“你确定你要听真话?”

  “你说。”

  “不会。”何径寒毫不犹豫道,“如果不是你的设计,我不会选择这种澄清的方式。”

  说不上来的,有一瞬的失落,夏可低头。

  何径寒继续,“如果不是你当设计师,何氏发个声明就是了,不是沾着你,哪儿用得着买颗祖母绿大张旗鼓的破坏掉,我钱多烧手吗?呵~”

  夏可一怔,又抬头,“声明还是这样,澄清不是设计的责任吗?”

  “不然呢?本来就不是设计的责任好吧?!这和是不是你有什么关系?”何径寒打个哈欠,“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作为老板,当然该维护员工利益,设计师按规章制度做事,我还要把别人推出去挡锅?”

  何径寒嗤笑:“开什么玩笑呢,我们公司那帮子高层脑子不清醒,不代表我糊涂。”

  “何氏拍卖行立身的根本一部分是品质好的原石,一部分就是设计加成,缺一不可,高层没了可以换,设计行我倒腾三四年才凑齐现在的配置,可不能把人心寒了!”

  何径寒懒懒睁开眼,一对上夏可,也愣了下。

  女孩儿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流光溢彩的,说不上来,但莫名就让人感觉很元气,也很有生命力。

  莫名的,让她很喜欢。

  心中有异,何径寒声音变得很缓,生怕一开口把这一眼帘的光彩扑灭似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

  夏可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感觉是对的,她没看错何径寒,有些高兴。

  何径寒:“……”

  夏可不说,何径寒撇了撇嘴,也不追问了。

  很是有好久的沉默,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气氛又有些不尴不尬的,夏可没忍住出声,“你还有其他的要和我说吗?”

  何径寒长出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

  “有。”

  不待夏可再开口,何径寒:“你和应锦说了什么,她怎么猜到之前是你?”

  “啊?我……我没说什么,我就……”

  女孩儿慌乱解释起来,不出何径寒所料,是应锦自己猜到的。

  “就是这样,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你别不信。”

  “哦。”何径寒抬手,以手覆面,话题打开了,她就好问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了,“我没不信,应锦一直很敏感,也正常。”

  “夏可。”何径寒蓦的正色叫人大名。

  “啊?”叫的夏可心头一滞。

  “之前你不是问我呢,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夏可:“。”说不出话来,但是脸烧热了。

  “你今晚也有答案了。”何径寒声色越发疲倦,“这么私人的问题既然你问了,我也想问你一个,我一直很好奇,也不太想得通……”

  何径寒:“如果你一直不喜欢我,三年前为什么你不拒绝我呢?”

  夏可一窒。

  女人掩在黑暗里,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是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扒光夏可一般。

  “按你说的,你姑姑是后面发现生病了的,那第一二次我来找你的时候,是没有这么回事的,你怎么不拒绝我?还是说,把我当炮`友,各取所需?”

  夏可:“……”

  手指节节尴尬的蜷缩起来,死死拽着衣摆,夏可只觉得被问得灵魂都羞`耻起来。

  “我……”

  何径寒不搭话了,只默默等待。

  等了好半天,夏可声音也透出迷惘:“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何径寒声音冷肃,“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算是炮`友?”

  女人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夏可双目透满无助,好半晌,讷讷,“我……”

  只一个字就停歇了。

  半晌,还是那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算什么……或许,一切太刚好了吧。”

  阴差阳错的,太刚好了。

  醉酒上了女人的床,第二次来找她以为是道歉,结果哄着哄着就鬼迷心窍又到床`上去了,第三次第四次……明明次次都觉得不该继续下去,但是何径寒来的时候,总是被女人迷了眼,跟着走,然后又重复上一次的……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期待过,期待两个人关系有进一步的改变。

  但是何径寒不提,她当时只是个大学生,又觉得自己提出来很不知道分寸……

  毕竟她和何径寒,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就算是她觉得两个人可以……但她在这场关系里又不是主导,她怎么想不重要啊,何径寒是怎么想的呢……

  当然,后面一切更不重要了。

  她自甘堕落愿意当女人的情人,她们之间在她看来,就更不可能了。

  夏可从小到大都不是运气好的那类人,相反的,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清醒。

  所以什么包`养出真爱的小说桥段,她从来没幻想过。

  而且那三年被姑姑的病情反复折磨神经,她也没有时间考虑。

  室内又陷入安静。

  这次的安静里,多了几分死寂的意味。

  “太刚好吗?”缓缓,何径寒咀嚼夏可的话。

  须臾,女人认同,“确实很巧。”

  又是长久的停顿,何径寒叫了夏可的名字一声,叫的夏可心惊胆战的,就在她以为女人会说什么奚落的话,或者嘲讽一两句的时候,反常的,女人说了句意味莫名的。

  何径寒道:“我们很有缘啊。”

  “是、是吗?”

  “难道不是吗?”

  何径寒撑起身坐起来,深深看眼前的女孩儿,一字一顿道。

  “喝醉了酒遇到,然后阴差阳错睡那么多次……”

  “现在分手了,我也答应放你走了,你又跑了回来……”

  “我……”

  夏可想反驳,但是又不知道反驳什么。

  何径寒弯了弯嘴唇,肯定道,“夏可,我们很有缘。”

  顿了顿,何径寒再次开口,夏可一瞬间被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瞪大眼。

  何径寒的口吻还是淡淡的,神色从容,但是一字一句吐词不要太清晰。

  何径寒继续说,“我很喜欢你,夏可,三年前的刚开始的时候,就是。”

  “你第一次站到我面前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到,呆头呆脑的。”

  停顿一霎,何径寒低头轻笑,两分嘲弄,两分认命,还有两分难得的坦陈。

  “及至到现在,看到你在我面前……”

  “我还是很喜欢你。”

  “你想的没错,夏可,我是喜欢你的。”

  “比之前处过的所有对象,都还要喜欢。”